遲默笑了,當即反問道:“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既然你一直這麽堅定地認爲我說的就是謊話,那我确定不确定又有什麽重要的?”
白苋的眼神更加的冰冷了,逼視着遲默的那張笑臉,仿佛要透過這樣一張一如既往的面具,看到下面僞裝起來的表情,到底是帶着冷笑,帶着壞笑,或者是帶着陰謀得逞的奸笑。
食堂外邊的樓道四通八達,所有組的分區都通向了這裏,安小語順着他們兩個離開的方向追出去,但是追出去之後就傻眼了,眼前有着兩條分叉路口,她隻能先選一條賭賭運氣。
可惜她這次的運氣并不像全國大考之後一直以來的那樣好,走到了盡頭打不開的艙門也沒有發現兩個人的身影。她隻好折回去,轉向了另一條岔路。一來一回,耽誤了很多的時間,等她看到遲默兩人的時候,隻看到着最後的一幕。
白苋見安小語怯生生貼着牆壁怯生生地走過來,活像一隻想要去狗食盆裏偷吃的貓一樣,兩步一頓,五步一顧,眼神遊移,身形飄忽。她沒好氣地說:“你的小相好來找你了!”
說完,她看都不看,直接撇開遲默離開,向食堂的方向走去。路過安小語身邊的時候,她帶着略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安小語一眼,嘴角扯動了一下,不知是不屑,還是發笑,錯身過去,安小語隻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冰冷的低語:
“小心他,山羊!”
安小語愣了一下,再回頭的時候,白苋已經走遠了。
遲默來到她身邊,問:“午飯都沒吃好吧?”
安小語卻沒在意他在問什麽,隻是擡頭問:“山羊是什麽?”
遲默一愣,突然哈哈大笑。安小語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遲默這個樣子,不要說失态,在平時的時候,他總是挂着那副淡然儒雅的樣子,從微笑到話語,舉手投足,都不失儒将風範,沒有任何的地方可以挑剔。而現在在她面前笑到身子後仰的遲默,讓她覺得新鮮又好奇。
于是她拉住遲默追問:“你笑什麽?山羊到底是什麽?有什麽段子嗎?”
遲默緩了緩,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山羊就是我!”
“啊?”安小語納悶,這有什麽可笑的:“你爲什麽是山羊?”
但是他卻明顯不想告訴安小語“山羊”的背後到底有什麽樣的故事,隻是擺着手,恢複了自己的常态道:“隻是大學時候的一個外号罷了。”
安小語噘着嘴,跟在他後邊回了食堂,發現白苋早已離開了,關覺也已經端着餐盤要走了,臨走的時候就像白苋一樣,帶着略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安小語一眼,看得她莫名其妙。
她明明能看得出,他們的眼神裏帶着什麽樣的神秘信息,但是自己卻不能領會,不禁暗罵這兩個人真是讨厭,怪不得遲默跟他們同學這麽多年關系還是不好。突然又想到白苋是遲默的前任,安小語不由得眉開眼笑,給遲默贊了一個——甩得漂亮!
遲默看着她一會兒一變臉,也沒說什麽,兩個人很默契地都沒再說關于那兩個人的事情,很快吃完了已經發涼的午餐。遲默說下午要例行休整,安小語也感覺有些累了,大概是上午興奮太過的原因,說要回屋補個覺,然後看書。
兩個人在樓道的岔口分開,安小語回到了當做病房的宿舍,坐在床邊,突然想起當初有一個歡脫的年輕女生曾經也坐在這個地方,照顧着不能動的自己。她的心裏泛起一絲内疚。
張舒婕是聽了自己的訴說之後去打探消息,然後消失的。無論她的消失是否和自己所說的事情有關,她都不應該這麽快就把她淡忘掉。居然像她已經失蹤了三五年一樣,睹物才思得人來。
難道是因爲自己太過涼薄?安小語躺在床上扪心自問。
不不不,不是的,雖然日子并不長,但是她已經把張舒婕當成了自己真心的朋友去對待,就像對待自己的父母,對待自己的弟弟,對待部落的每一個親切的人一樣,把這份情誼看做是自己的最寶貴的一部分。
難道是因爲心神不甯的緣故嗎?有可能吧... ...這些天實在是太緊張了,時常戒備着基地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地方,甚至連遲默都要懷疑,弄得自己已經心力交竭了,腦子混亂的時候,難免會出錯。
再加上,再加上今天和遲默的事情,幸福來的太快,她雖然可以接受,但是都不能反思,甚至不知道到底從何而起,到底是怎麽才造成了現在這種局面。遲默是自己的男朋友?稍微想想都會笑出聲。
安小語在心底祈求着張舒婕的原諒,同時下定決心之後絕對要請求遲默去找,一定要找到她,不管她的失蹤是不是和自己有關,安小語都不能釋懷一個朋友莫名其妙的不見。
安撫了自己的内心一番,安小語睡着了。
她确實很累了,身體才剛剛恢複,大驚大喜交加,就算她是東荒土生土長的居民,帶着先民們一脈相承的堅毅和勇敢,這樣的事情,已經都超過了這一個十八歲的,還沒有經過世事的女孩的承受範圍。
這一覺居然一直睡到了傍晚五點鍾,安小語醒過來的時候,口渴的厲害,起來喝了兩大杯水,站在桌子邊上喘了口氣,突然就聽見了敲門聲。
遲默?
她想都沒想跑到了門口,把門打開,看見的卻不是遲默,而是關覺。
他怎麽會來?這是安小語的第一反應。
他怎麽知道這兒的?這是安小語的第二反應。
他來幹什麽?這是安小語的第三... ...
“啊!”一聲尖叫傳遍了整個樓道,關覺看着房門“砰”地一聲關上,臉上的笑意濃厚地幾乎都要滴到了地闆上,舔了一下嘴唇,回味了些許,他輕笑道:“挺有貨啊,怪不得遲默... ...呵呵。”
屋裏的安小語則是心驚肉跳,趕緊把那件醫護室配發的那件,說是标号,其實她穿上都要露肩的睡袍脫了下來,賭氣一樣把它惡狠狠地摔倒了床上,随便把中午換下來的衣服穿上,對着鏡子攏了攏頭發,又整理了一下表情,小心地推開了門。
門隻開了一條縫,安小語露出半個身子,警惕地上下審視着關覺,幹咳了一聲以緩尴尬,開口問:“有事嗎”
關覺站在門口:“不請我進去?”
“免了,我害怕。”
“怕什麽,我又不咬人。”關覺觀察着安小語的反應,讓她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
毒蛇!安小語心裏罵道,佯裝不耐:“到底什麽事?”
關覺看了她一會兒,确定自己是真的進不了屋了,隻好站在門口說:“我是來勸你一句,你跟遲默不是一路人,最好還是離他遠一點。”
安小語一聽,不由心頭火起,鄙夷道:“你這樣背後說人壞話,算什麽朋友。”
“你了解遲默嗎?”關覺問。
“我當然了解!”
但是關覺卻大搖其頭,盯着安小語說:“你不了解。我和遲默認識已經六年了,我都不敢說我了解他。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年輕人我見得多了,甚至我們也都曾經有過當年,年輕氣盛,我了解的。”
安小語快被氣炸了,感覺這條毒蛇就在自己面前吐着信子,不緊不慢地發出“嘶嘶”的聲音,挑逗着自己——他的獵物,然而她還不知道,毒蛇是要從自己身上咬下一塊肉,還是要突然下毒。
爲了避免留下破綻,安小語決定不說話。
關覺卻自我感覺格外良好,一直說個不停:“我、遲默、白苋,當初是陸軍第二大學同期的學生,剛入學的時候,他和你一樣,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但是他能從機甲系裏畢業出來,短短五年就當上了少尉,而且外派成一座基地的最高軍事長官,你以爲他就隻靠大學裏教的那些東西?”
“你知道爲什麽遲默學得機甲專業,現在卻在做管理嗎?”他頗有些挑釁地說:“你不知道。我們才剛剛大一的時候,因爲帝國出了一件很大的事情,遲默被牽連了進去,徹底廢除了機甲駕駛的權利,爲了他不違背法規,學院按照舊例,刺破了他身上兩道駕駛機甲必須完好無損的經脈。”
安小語馬上反駁:“你胡說!我問他以後能不能開機甲給我看,他說一定會的!”
聽見這句話,關覺眯縫起來的眼睛居然睜大了一些,仿佛發現了更有趣的獵物一般,上前半步,欠下身子問道:“他真這麽說?”
安小語被他吓得後退了一下,這樣一種壓迫式的姿勢讓她極其的不舒服。擡起頭驚恐地看着關覺的臉,那張臉變得更加的細長尖利,微露的目光刺痛了她的心頭。思來想去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麽有内涵的話,但是遲默确實跟她保證過,于是她點點頭,笃定道:“他就是這麽說的!”
“嗯... ...”關覺保持着壓迫式,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擡起頭來繼續說:“那就當我說的是假的,遲默依然是你眼裏的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開着機甲戰隊來接你。但是他确實因爲失去了駕駛資格,在學院了當了三年的笑話。”
“什麽笑話?”安小語脫口問,剛一開口就反應過來,一個機甲系的學生,突然不能開機甲了,還要硬着頭皮把學上完,這都不算笑話?
“從那個時候開始,遲默就已經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了。甚至于白苋都越來越看不懂他,所以後來兩個人畢業之前閃電分手。當時他們以爲,山長水闊,江湖路遠,沒成想到最後還是被分到了一個基地裏,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關覺唏噓着。
“遲默已經走上了一條我們不知道的路,這條路的前方到底有什麽,是他的一個賭注,我不願意賭,白苋也不願意和他一起賭,如果你知道他到底在賭什麽,你會願意嗎?”他低頭看着安小語,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終于露出了藏鋒已久的獠牙,兩隻眼睛裏放射的冷光照在安小語的臉上,一陣陣發涼。
但是馬上,她又擡起頭,倔強地告訴這條毒蛇:“我願意!”
“那要是賭不赢呢?”關覺又問。
“我就把他拉回來!”
關覺冷着臉看了她半天,她用堅定的眼神回以顔色。
兩個人對視良久,突然,關覺把微欠的身子收回,笑聲悶在自己的胸腔和喉嚨裏,仰天而笑,明明讓人聽得心悸,聲音卻又不是如何地洪亮,空闊的樓道裏連一點回聲都沒有,仿佛深夜的遊魂。
他笑着笑着,擦了一下眼淚,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那我還真是,可以期待一下。走了!”
轉身就走,關覺就像來這裏隻是爲了說點閑話一樣,沒什麽目的,但卻讓人覺得他收獲良多。
安小語把門拉開,邁出了門口,在身後叫住了他。
關覺狼顧而問:“還有什麽事?”
安小語問:“爲什麽遲默是山羊?”
關覺思索了一下,隻是說:“陸軍二大的學生大多都有綽号,我是毒蛇,而他是山羊,一個外号,僅此而已。”
說完,關覺打開了艙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