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了良久。
終于。
芈星璃輕輕地吐了口氣:“嬴兄,好自爲之!”
“放心!”
嬴無忌點了點頭,眼睛轉了轉:“話說……乳娘的事情怎麽說?剛才你叫我過來細嗦的……”
“滾啊,變态!”
芈星璃抛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便小步跑開了,又稀罕地看了一眼睡着的小寶寶,才笑着跟白儀告辭。
畢竟這裏是嬴無忌一家享天倫之樂的地方。
自己暫時還不屬于這裏。
等他走後。
嬴無忌才跑到嬰兒床旁,準備抱起孩子親昵一番。
卻不曾想,剛伸出爪子,就被白儀狠狠地拍在手背上。
嬴無忌吃痛,呲牙咧嘴:“娘!你打我作甚!?”
白儀瞪了他一眼:“老娘好不容易才把這小魔王哄睡着,你把他弄醒了怎麽辦?”
嬴無忌隻得讪讪地把手收回去。
事實的确如此。
這小家夥的先天資質實在太好,在糖糖肚子裏呆了十個月,吸走了她近五成的元氣,精力旺盛得吓人。
從一出生就開始哭,哭的時候還蹬腿,又哭又蹬了三個時辰才累,剛吃完奶就恢複力氣了,繼續哭繼續蹬。
折騰了一天才沉沉睡着。
這帝軀的檔次,不得吊打嬴無缺?
不過現在嬴無忌也不關心所謂的帝軀質量,他自己都不想成龍成鳳,對自己崽也沒有抱太大期望,這輩子能過得開心就好了。
當然。
過得開心的前提是,不能讓自己這個當爹的不開心。
至少現在。
安安靜靜睡一會兒,别給人添堵了,他這一哭,誰都休息不好。
嬴無忌又看了看這小小的一隻,剛出生還有些幹幹巴巴,麻麻賴賴的,隻想時間趕緊過去,變成像他爹一樣靓的崽。
親子時間留得很多。
但過得也很快。
過了一會兒,其他人就都離開忙正事了,畢竟過些日子就要返回绛城,這邊要提前布置很多事情。
白芷還想逗逗小孩。
卻被白儀無情扯走,讓她一起給寶寶洗尿布。
白芷很委屈,指了指自己衣服上濕哒哒的一大片,說自己就是尿布。
不過她扮可憐沒有用,還是被白儀給扯走了。
于是房間内隻剩下了一家三口。
嬴無忌小心翼翼地把嬰兒床移了過來,随後坐在床榻上,輕輕伏下吻了吻李采湄的臉頰,笑嘻嘻地指着一旁的小崽崽:“糖糖,你最庸俗的夢想實現了。”
李采湄嗔怪地看他了一眼,嘴角卻微微上揚。
她一直都認爲自己是個庸俗的女人。
相夫教子,無憂無慮。
現在兒子有了,生活也……
她眉頭輕輕蹙起,輕靠在嬴無忌懷中,聲音有些擔憂:“可是我們真的能安心生活下去麽?”
嬴無忌笑了笑:“應該能吧!”
“可是……”
李采湄輕輕歎了一聲:“可是你看到過父王看我的眼神了麽?”
嬴無忌沉默。
李采湄抿了抿嘴:“時至今日,我都認爲父王是一個極好的人,也是一個格局很大的君主。入宮多年,王室一直對我不差。我甚至認爲,他是真心拿我當女兒,因爲他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女兒一樣。
但……
自從我肚子慢慢變大,趙甯那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他的眼神就慢慢變了。”
嬴無忌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因爲事實情況的确如此。
眼神裏的光,是騙不了人的。
不過他還是輕輕撫了撫李采湄的臉頰,笑道:“你也不用如此擔憂,這些事情,我心裏都有譜。不論如何,你們母子都不會出問題的。”
“當然不會出問題啊!”
李采湄聲音有些激動:“我們的孩子,再怎麽樣都是颛顼帝軀啊,無非是嬴姓的颛顼帝軀,還是趙氏的颛顼帝軀。這世上,去父留子的事情還少麽?
我,我不該說這麽多的。
可天下王室皆是這般,讓我如何才能安心啊?”
去父留子。
嬴無忌目光微凝,因爲這個的确是最優的選擇方案。
他信任趙暨,也願意信任他。
但如果設身處地,自己是黎國的君王,若想最大程度并且最穩妥地保住趙氏江山,選擇的也必是去父留子。
謹慎些,等趙甯孩子出生,再立太子。
格局大點,立這個颛顼帝軀的娃當太子,再許配一個宗室的姑娘當王後。
其實娃有沒有趙氏的血脈,并沒有那麽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和白家的勢力,能不能影響到黎國的政權。
這便是剛才他說“母子無恙”的原因。
因爲問題從來不在糖糖和崽崽這裏。
危機,隻在自己和白家身上。
芈星璃剛才欲言又止,想說的恐怕也是這件事情。
不過……
嬴無忌笑着摩挲着她的臉龐:“真是一孕傻三年,你能想到的事情,難道我就想不到麽?”
李采湄怔了一下,眼眸中的憂色頓時消散了不少。
在她心中。
嬴無忌可能并非無所不能的。
但肯定是值得她毫無保留相信的。
隻要他說沒問題。
那就一定沒有問題。
這個時候。
“哇哇哇哇……”
嬰兒嘹亮的啼哭聲響起。
這才剛安生了一會兒,就又鬧起來了。
“這是餓了!”
李采湄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快給我抱過來!”
嬴無忌也有點慌了:“哎哎哎!好!”
“要死啊你,你是抱孩子,不是抱劍!”
“哎!”
過了一會。
又安靜了。
可能是母親的懷抱格外讓人安心,這次吃完奶沒有繼續鬧騰,翻了一個身就又睡着了。
李采湄初爲人母,抱孩子的動作雖然比嬴無忌要熟練,但還是有些僵硬,生怕哪點做的不好,讓嬰兒睡得不舒服。
還有。
她有些苦惱:“得補補了。”
嬴無忌:“要不……”
李采湄剜他了一眼:“你要是跟我提讓芈星璃當乳娘的事情,我就弄死你。”
嬴無忌咧了咧嘴:“我這不是看你辛苦……”
“少來!”
李采湄輕哼了一聲:“你們爺倆缺乳娘的是誰,難道我還不知道麽?一個個都吃不夠了還……”
嬴無忌:“……”
……
又是一個月時間過去。
楚國妖患愈發嚴重,不過還是咬緊牙關,沒有向别國求援。
畢竟是老牌強國,若連區區妖患都解決不了,怕是真的顔面掃地了。
至于黎國這邊。
依舊是歲月靜好。
田間糧食已經有了豐收的迹象,各地招兵也無比順利,新兵訓練更是如火如荼,再過個一兩月就能正式入伍了。
而剛剛喜得愛子的趙甯,也在孩子即将滿月的時候班師回朝了,随行的還有大黎驸馬嬴無忌。
這個消息,讓趙氏上下都無比激動。
距離大部隊抵達绛城還有兩天,趙氏的歸宗儀式就準備好了,這是趙氏的規矩,胎兒滿月的時候,就把姓名登記在族譜之中。
這可是颛顼帝軀!
先天的颛顼帝軀!
近些年,趙氏的喜訊一件接着一件,已經有了逐鹿天下的迹象。
隻是黎國馬上三分,終歸讓趙氏族老們心中有些忐忑。
但這個剛剛誕生的小娃娃,仿佛一顆強心丹,讓他們所有人都放心下來。
天命在黎!
闆上釘釘了!
至于那子虛烏有的“王孫其實是嬴無忌子嗣”的謠言,管他去死!
要真是嬴無忌的種。
趙暨可能同意娃生下來麽?
鬧呢?
不僅是歸宗儀式,城門外歡迎太子歸绛的隊伍也是無比龐大。
一群群身材英偉,氣質威猛的趙家爺們,都在城門口翹首以盼。
排在第一排的,全都是老頭子。
年紀輕點的,就算軍功再高,也得靠後站。
畢竟,這可是整個趙氏的頭等大事。
站在最前的,自然是大黎君王以及趙氏的家主,同樣也是這娃娃的爺爺——趙暨。
道路盡頭。
一行車隊辘辘趕來。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
爲首的那輛馬車,坐着的自然是太子一家三口。
“來了來了!”
一衆趙氏族老一個比一個興奮,都跟着趙暨朝前湧去。
馬車停靠之後。
趙甯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由李采湄挽着,兩人一臉喜意地下了馬車,恭恭敬敬地朝趙暨行禮。
“兒臣拜見父王!”
“免禮免禮!”
趙暨笑容滿面,連忙将兩人扶起,目光轉向孩子的時候,臉上笑意不減,但不知是不是錯覺,眼神好像晦暗了些許。
趙甯連忙說道:“父王,您要不要抱一下您的孫兒!?”
“這叫什麽話!”
趙暨闆着臉訓斥道:“孤的孫兒,孤豈有不抱之理?”
說着,便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了過來。
左打量,右打量。
這可是颛顼帝軀啊!
嬰兒也早就能睜開眼睛了,瞅見這頭發花白的老帥哥,也是滿眼好奇地打量。
一旁一個趙氏老人忍不住贊歎。
“真好!真好!真不愧是我趙家的種,陛下您看,這孩子的眉毛跟您長得多像啊!”
“……”
趙暨臉色僵了一下。
這孩子眉頭上,就長了幾根絨毛。
像個錘子像!
就算真的像,也是跟那混小子像,跟孤有什麽關系?
他朝趙甯身後看了一眼,發現那小子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趙暨暗歎一聲,嘴裏卻發出了爽朗的笑聲:“廢話!我趙氏王室,代代雄主,你們都過來看看,孤的孫兒是何等的天資卓越。”
說着,就抱着孩子在趙氏人群中溜達了一圈。
引起了一陣陣驚呼。
雖說外表看起來與普通孩童差别并不大,但旺盛的氣血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可騙不了人。
大家修爲都不低,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孩子先天資質絕對是當世獨一檔的存在。
趙暨不滿足,還特意解開了襁褓,露出了小揪揪。
娃娃從出生都沒見過這麽多人,又猛得光了腚,吓得哇哇大哭。
一邊哭。
一邊尿。
跟噴泉一樣,滋了那些趙氏族老一身,惹得人哈哈大笑。
趙暨展覽夠了,才心滿意足地把孩子抱了回來,小心翼翼地還給了趙甯,掃視了“夫婦倆”一眼,溫聲道:“你們一路上舟車勞頓,回了晴绛殿便好好休息,兩日後歸宗大典,你們人到就行,别的孤都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
趙甯淡淡一笑:“多謝父王!”
說着,便與李采湄相攜,一起回了馬車。
上馬車前,沖嬴無忌投去了一個心安的眼神。
趙暨沖嬴無忌招了招手:“混小子過來!”
“哎!”
嬴無忌笑嘻嘻地走上前:“拜見父王!”
這才三個月不見。
趙暨好像又老了幾分。
自從跟魏韓兩家達成了協議,滅了李家之後,這老爺子就不再掩飾自己的衰老了。
以前還經常拿黑色的顔料染頭發,現在連頭發都不染了,發梢還是黑的,發根處早已花白不已。
若不是一國君王要講禮儀。
恐怕連儀容都懶得打理了。
就像在新黎行宮一樣,整個人的形象都在向鄉野村夫看齊,就連在绛城,聽說也都是王後幫他捯饬的。
趙暨微微點頭:“在新地表現得不錯,過會兒孤給你派去兩個裁縫,兩天後趙氏族會,你也到場!”
聽到這話。
趙氏族老忍不住對視了一眼。
嬴無忌雖然是王室的女婿,但嚴格來說并不屬于趙氏宗室,這種歸宗大典,按道理來說,嬴無忌沒有資格出席。
以前就有很多驸馬,想要硬蹭趙氏族會,以昭示自己在黎國的地位,但最後一個成功的都沒有。
嬴無忌這……
居然是趙暨主動提出的。
足以見得黎王對這個女婿多麽看重。
不過趙氏族老也沒有人提出異議,雖然嬴無忌的變法對趙氏沒有那麽利好,但他對黎國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如此一個賢良之臣,沒道理連趙氏族會都沒有資格參加。
前些日子,他們還聽說趙暨派趙渡接手新黎城城防是爲了防備嬴無忌和白家。
現在看來完全是胡扯。
趙暨交代了一句,就起駕回宮了,趙氏族老也紛紛散去,準備忙活今晚的洗塵宴。
嬴無忌看着一大票人烏央烏央離開,在原地微微思忖了片刻,便笑着招呼人上了馬車。
“走吧!回家!”
……
相隔大半年。
驸馬府還是原來的樣子,院落幽雅,纖塵不染。
畢竟嬴無忌有錢,雖然搬離了绛城,但驸馬府的仆人丫鬟,可一個都沒裁。
每天都過着按時領月錢,并且沒有老闆伺候的幸福生活。
當然。
工作還是認真的。
偌大一個驸馬府,以前是什麽樣,今天還是什麽樣。
不過……
嬴無忌到了内院,轉頭望了一眼。
看到有一間客房關着門。
平常這個點,沒人住的客房都會開着門窗通風。
嬴無忌看向門房,張了張嘴,正準備問。
門房就趕緊解釋道:“驸馬爺,前日清虛道長到了绛城,說是沒錢住客棧,就來我們驸馬府蹭住了。我安排道長住下之後,就立刻準備給您寫信,不過想想您馬上就回來了,所以沒有寫。”
“哦!”
嬴無忌這才點點頭:“幹得不錯,道長現在在家麽?”
離開绛城的時候他就交代過,一些人若是來拜訪,是可以随便安排在驸馬府住宿的。
這其中就包括清虛道長。
門房搖頭道:“道長隻有晚上在,等會兒到了飯點,他應該就會回來了。”
嬴無忌嗯了一聲:“知道了,下去吧,去管家哪裏領賞!”
門房大喜過望,一邊道謝一邊退了下去。
白儀若有所思:“清虛道長居然這個時候過來了。”
她跟清虛道長沒有見過面,不過卻知道,他是太上觀一脈在俗世中的代言人。
即便楊朱一脈和太上觀一脈走動得并不頻繁,她也聽說了太上觀一脈的硬實力無比強悍。
楊朱一脈得加上走偏的爲我教,才能算勉強持平。
“他來做什麽……”
嬴無忌揉捏着下巴,在他的印象中,清虛道長好像除了坑豪門貴族的錢之外,并且順水推舟的幾件小事之外,并沒有做太多的事情。
這個時間節點頗爲敏感。
也不知道他這個時候過來做什麽。
“無所謂,先歇着吧!”
嬴無忌笑了笑,便招呼着人各自回屋休息了。
所謂的舟車勞頓,對于修行者來說,身體負擔并不大。
就是一路上太過無聊。
本來随便劈幾刀,或者禦劍飛行,幾個時辰的時間就能回來。
偏要搞一大坨車隊,還要沿路慰問一下百姓,這就太過心累了。
再加上馬上有大事發生,腦袋上面就跟懸了一把劍一樣。
趁着這兩天清淨。
他隻想好好休息一番。
眼看他要一個人回屋。
白芷扯了扯花朝的衣角:“花朝姐姐,你快去陪公子休息吧!”
花朝愣了一下:“啊?”
往常這小妮子,雖然跟自己和和氣氣,但其實在陪睡這件事情上,經常暗暗地跟自己鬥智鬥勇過好多次。
怎麽今天主動讓了?
白芷笑着推她:“快去吧!”
花朝沒有更多思忖,笑着應了一聲,便跟着嬴無忌進了屋。
院裏隻剩了兩個人。
白芷抿了抿嘴,拉着白儀的手:“嬢嬢,快跟我來。”
說着,便扯着她來到了書房裏。
确定沒别的人注意到,便飛快關上門,并且貼了隔音符。
白儀深深看了她一眼。
發現這小丫頭的眼神出奇的明亮。
容貌跟以前别無二緻。
但以前略帶呆萌的神情已經消失不見,反而多出來幾分專屬于狐族的狡黠。
她深吸了一口氣:“嬢嬢!我想幫公子。”
白儀笑眯眯道:“你想怎麽幫?”
白芷一臉認真道:“就按照您預想的方式幫!”
白儀有種欣慰的感覺。
這小丫頭,幼年在先天不足的情況下,強行化作了人形,導緻很多天賦都被壓制住了。
按理說,胎蛻之後,妖王血脈複蘇,宿慧應該會立刻被開啓,留存在她内心深處的記憶也會複蘇。
但很長一段時間,這小丫頭都表現得跟之前沒什麽兩樣,白儀試探了好幾次都沒有反應。
現在看來……
小丫頭還挺會裝!
這小丫頭從外域而來,實打實的狐王後裔,經由白家貧道之手,交到了自己這個曾經的白氏家主手上。
過程如此繁瑣。
自然不是單純給兒子找一個狐尾娘老婆。
白芷身上,可醞釀着一個大計劃。
這個計劃。
隻有白家貧道,和曆任家主知道。
不過白儀轉交家主之位的時候,沒有告知嬴無忌,因爲嬴無忌未必願意,白芷也未必願意。
所以她隻等着白芷主動找上門來。
白儀笑吟吟地打量着她:“你這麽做,就不怕無忌生你的氣?”
“讓公子生氣的事情我不會做!”
白芷嘟着臉,語氣當中滿是認真:“我隻是想去幫公子找一條後路,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情公子究竟能不能解決,但這條後路不能沒有。嬢嬢你也看到了,趙氏之中精兵悍将無數,若他們真背信棄義動手,公子他如何才能逃脫?”
“傻丫頭哎!”
白儀揉了揉她的腦袋:“那你有沒有想過,尋這條後路,可能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風險?”
白芷笑了笑:“風險就風險吧,公子他不也冒了很大風險麽?我總不能一直做一隻混吃陪睡的小狐狸吧,我想幫公子的忙,也想完成自己的使命。我……”
她撓了撓頭:“我就是怕公子怪我!”
白儀有些感慨,這小丫頭以前一直沒心沒肺的樣子,現在卻如此懂事,說心裏不感動那是假的。
她撫了撫白芷腦袋上的秀發:“那小子什麽都好,就是太寵自己的媳婦兒,哪有關在家裏什麽事都不做的?你要是想做啊,那就去做吧,無忌那邊,我來糊弄。”
“嗯!”
白芷重重地點了點頭:“若公子這次出事,那我就傾力救援,若他沒事兒,那我就先消失一段時間。”
白儀溫柔地抱了抱這個小丫頭:“嗯!”
“那……我走了啊!”
白芷眼眶有些發紅,旋即縱身一躍,直接化作了一隻漂亮的狐狸。
朝空氣中一咬,便咬出了一道裂縫。
然後整條狐都鑽了進去。
……
王宮。
重黎殿。
父女兩個人相對而坐,侃侃而談。
桌上擺着的,是整片中原的地圖。
口中談着的,是将來天下的走勢。
若是嬴無忌在這裏,一定能聽出來,父女倆談論的内容,跟當日百家盛會上,他推演的内容十分近似,隻不過多出了不少變量,父女倆話題的關鍵就是,如何能夠利用這些變量,更快更徹底地一統中原。
這個話題。
由任何一個諸侯國提出來,可能都會被嘲諷不自量力,哪怕是被稱爲虎狼之國的乾國,因爲現在各國表現出來的紙面實力相當均衡。
黎國即便是變法成功,也尚未露出實打實的戰績,再加上馬上三分,在别的諸侯眼裏,最多也就跟之前的黎國持平。
但在父女二人口中,一統天下好像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甚至還在讨論,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縮減這個時間。
縮減的程度十分誇張。
說出去必會被各國群嘲。
但父女兩個人,卻對最後的結論無比認可。
不過……
趙甯看着自己的父王,眼神中帶着一絲憂色:“若是一切都照計劃推進,這個年限并不誇張。不過父王,您當真會像跟無忌約定的那般……”
“不然呢?”
趙暨揮手打斷,臉上笑容不減:“既然已經約定過,便不會再反悔,連你也覺得孤是個背信棄義之人?”
“不敢!”
趙甯連忙欠身:“隻是……”
正在這時。
殿外響起了曹公公的聲音。
“陛下!清虛道長求見!”
“清虛道長?”
趙暨若有所思:“傳!”
片刻後。
清虛道長大踏步走入殿中。
須發皆白。
仙氣飄飄。
人未至,笑聲便在大殿之中回蕩起來。
“黎王陛下,好久不見,近些日子可好!”
“好着呢!”
趙暨笑着起身,熱情地迎了過去:“隻是比起道長還是有所不如,道長風采不減當年,孤卻猶如風中殘燭,指不定哪天啊,就被這風吹滅了!”
清虛道長笑着擺手:“黎王陛下言重了!”
趙暨撫着花白的胡須,笑眯眯道:“什麽言重不言重的?道長不也是看孤大限将至,特意找孤開盤賭局,履行賭約的麽?”
“那黎王陛下可真誤會我了!”
清虛道長笑容和煦:“不過是楚國妖患,觀内派貧道來查。不過楚國那邊短時間内也無甚大礙,途徑大黎故地,又想到有友在此,特意逗留兩天,讨杯茶水。
至于那賭約……
貧道也不是在乎輸赢的人。
靜等着開盤便是,你我又不是輸不起的人。
何必爲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的賭約而特意多跑一趟?”
趙暨哈哈大笑,轉身看向趙甯:“甯兒,快泡杯茶來!”
随後。
便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帶着貧道來了禦書房。
相比于重黎殿的正殿,這裏看起來沒有那麽恢弘,正适合接待客人。
清虛道長看了一眼桌上的圍棋,眉毛動了動:“黎王陛下棋藝如何?”
“一般一般!”
趙暨擺了擺手:“除了能欺負一下無忌那混小子,誰也下不赢。”
清虛道長來了興趣:“正好貧道也是個臭棋簍子,不如你我對弈一局?”
趙暨多看了他一眼,思忖片刻,似笑非笑道:“求之不得!”
一刻鍾後。
趙甯端着泡好的茶過來的時候,棋盤上的黑白子已經殺得難解難分了。
清虛貧道執黑,步步爲營,屢次三番将白字逼入險境。
棋藝不錯。
但也僅僅是不錯。
至少在趙甯的認知當中,應該比趙暨還要稍遜一籌。
趙暨棋風多變,無論是大開大合肆意攻伐,還是跟貧道對着挖坑,都不太可能落于下風。
但實際情況卻是……趙暨的劣勢還不小。
眉頭微微鎖着。
看起來有些許煩躁之意。
有時候,明明狠心放棄一小片子,就能打開局面的,他舍不得放棄。
有時候,明明在必争之地的博弈,他卻放棄得特别武斷。
慢慢的。
白棋就落了下風。
趙暨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
自從上一次黑子落下,他執棋的手已經在棋盤上空懸停許久了,卻遲遲沒有落下。
雖然神情淡然,呼吸卻變得有些粗重。
終于。
他的手動了動,似乎是要落子。
現在他想要破局,就隻有兩條路可選,要麽狠心壯士斷腕,要麽在泥潭中,跟黑子一條路打到天黑。
這一子落下,便是定了。
隻是他的手剛剛落下半寸,就又收了回來,将棋子緊緊握在手心當中。
握起的手緩緩放在桌子上。
“道長好棋!”
趙暨笑着擺了擺手:“孤認輸了!”
清虛道長緩緩撫着胡須,笑道:“此棋局并非必輸之局,黎王陛下不再試試麽?”
“不必了!”
趙暨搖了搖頭:“老了,腦袋跟不上。”
清虛道長沒有強求,隻是端起桌上早已放涼的茶水,仰頭一飲而盡:“多謝好茶招待!貧道明日便啓程去楚國,今夜當好好休息一番,這就告辭了!”
說罷。
便站起身來。
笑眯眯地沖趙暨作了一個揖,便大踏步離開了重黎殿。
“這老道,赢了就走!”
趙暨笑着數落,好像輸了這局棋,一點都沒有影響他的心情。
趙甯深吸了一口氣:“父王!這好像是您第一次下棋主動認輸。”
“怎麽?”
趙暨似笑非笑問道:“孤一把年紀,難道連認輸都不行了麽?你快把棋收了!”
“是!”
趙甯點了點頭,便不急不慢地收起棋來。
趙暨打着哈欠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天不早了,孤要睡了,等會你收完棋,也去休息吧!”
“父王等等!”
趙甯叫住了他。
趙暨問道:“還有什麽事情麽?”
趙甯看着他的右手,淡淡笑道:“您手裏還有一顆!”
趙暨眉尾顫了顫。
緩緩張開握着的右手。
裏面的那顆黑棋,不知何時已經化作了齑粉。
而此時。
趙甯也已經将棋盤上的黑子白子分别裝回了棋盒當中。
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父王!兒臣能不能邀您再下一局?”
說着。
從懷中取出了一冊名單,放到了棋盤對面。
那是黎國出席九州祭的名單,宗室之中的絕頂高手,皆在此列。
……
驸馬府。
嬴無忌打着哈欠,任宮裏來的兩個裁縫,把自己擺成十八般模樣。
半眯着眼問道:“娘!白芷呢?”
“那丫頭啊!”
白儀擺手笑道:“她血脈二次覺醒,我讓她去找老長老了。”
二次覺醒?
嬴無忌感覺有些稀奇,血脈還能二次覺醒的麽?
不過他也不疑有他,白儀口中的“老長老”便是超級大佬白家老道,絕對的大腿。
至于白芷的安全,也不用特别擔心。
因爲天狐入夢是兩人共有的,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白芷的安危。
而且這小丫頭不止是自己學宮的助教,還是網課的助教,但凡自己教過的法術,她都學過,私下裏面也開了不少小竈。
論戰力,普通的兵人境,恐怕隻有被她拿捏的份。
能有白家老道幫她二次覺醒。
也算是好事一樁了。
“哈欠……”
嬴無忌伸了一個懶腰,隻想着趕緊量完,然後吃個夜宵睡覺。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思太多的原因,最近他一直特别困。
很快。
量完了。
把裁縫打發走,他就坐在餐桌前,準備就着鍋,把烏雞粥給炫了。
不曾想還沒動勺子,門外就傳來一個聲音。
“給貧道留一口!”
“哎?”
嬴無忌有些不情願,還是搞來了一個小碗,給清虛道長分了一碗。
清虛道長聞了聞,贊歎道:“還真不錯啊!”
說着,便捧着碗小口喝了起來。
嬴無忌嘴裏吧唧着肉粥,含混不清地問道:“我們绛城這是又有什麽大賭局了?把您老都給吸引過來了!”
“這話說得有問題!”
清虛道長有些不高興:“老道我是出家人,難道除了賭就沒别的事情可做了麽?”
嬴無忌笑嘻嘻地問道:“我聽說城南開了一家新青樓,姑娘皮實,價格親民,道長難道是奔着這來的?”
“你,你這小子!”
清虛道長被氣得不輕:“真是有辱斯文!老道練得是童子功,至今都保留着元陽,哪像你小子,腦袋裏整天惦記着女人!”
嬴無忌有些失望:“原來不是啊!那我就當您是來見徒弟的吧!”
清虛道長點頭:“老道我就是來見徒弟的!”
嬴無忌右手一翻。
含光劍直接甩了出來。
“出來吧,倦子哥!”
韓倦的虛影打了哈欠,神情當中帶着懶洋洋的怨怼,好像很不滿嬴無忌強行喚他加班。
不過眼睛一睜就看到了清虛道長,頗有些驚喜:“徒兒韓倦,拜見師父!”
“嗯!”
清虛道長點了點頭:“見過了,回去吧!”
韓倦:“……”
他一臉莫名其妙,不過清虛道長都讓他回去了,那他隻能回去。
回劍身之前撓着頭打量了兩人一會兒,不知道這一老一少在搞什麽玄機。
等韓倦回去。
嬴無忌才笑着問道:“看來道長也不是來找徒弟的啊!”
清虛道長被他搞得有些煩,壓低聲音問道:“小子,你現在就一點也不慌?”
“我慌什麽?”
嬴無忌一副不解的樣子。
清虛道長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還是裝的,思忖再三才說道:“我回來之前,找老黎王下了一局棋。”
“哦?”
嬴無忌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長是想傳授我棋藝麽?”
清虛道長把最後一口粥喝完,将碗放在了一邊:“傳授棋藝不敢當,隻是聽你父王說,你下棋還從沒赢過他。你我有緣,十兩銀子,我讓你看看老道我怎麽赢他的。”
“十兩……”
嬴無忌終于收起那副無所謂的神情,眼神也嚴肅了幾分。
右手虛握,淩空一懾,書房的棋盤便飛了過來,穩穩當當落在桌上。
他從懷裏摸出了十兩銀子,似笑非笑道:“請道長指教,我還真有點想赢一把。”
“好說!”
清虛道長攏了攏頭發,神情無比認真。
左手執黑,右手直白。
交替落子。
完全是宮中那局棋的複盤。
就連落子的時間都一模一樣。
嬴無忌看得眼角直跳。
老丈人這局棋,竟然下得如此……糾結?
良久。
良久。
棋下完了。
清虛道長問道:“如何?”
嬴無忌點頭:“學到了!”
清虛道長又問:“可有所感悟?”
“有點感悟,但不多!”
嬴無忌笑着擺了擺手:“這并非我父王的真實水平,中盤的時候,有一步棋我父王勝算極大,隻不過因爲疏忽漏了過去。道長這局棋能赢,也就占了我父王精力不足的便宜。
若我父王精心布局,天下英豪盡在棋盤之中。
無人能破!”
清虛道長也不生氣,隻是反問道:“那你們翁婿的精妙布局中,可否出現過同樣的情況,你的勝負不取決于你,隻取決于你父王願不願意讓你赢的境況呢?”
嬴無忌臉上笑意不減:“存在又如何?莫非他會因爲一個我,而放棄費盡心血的大好局面?”
清虛道長看了看棋盤:“若他年富力強,自然不會。但他下完這一手,執棋者便隻剩你一人,他何嘗不會陷入勝負隻取決于你一人的情況?”
嬴無忌笑道:“他信我,便足以。”
“信與不信,從來不是問題!”
清虛道長有些累,擺了擺手道:“無忌,我問你一個問題!”
嬴無忌問道:“道長您說!”
清虛道長将棋子一顆一顆收走,一直倒退到嬴無忌口中的“趙暨必勝之手”,才問道:“若執黑的人是你,你可有把握面對這必勝之手?”
嬴無忌思忖良久,笑着點了點頭:“這天下哪有什麽必勝之手,我随口說說道長怎麽還當真了?”
他撚了一顆白子,落在了棋盤上。
這一步。
仍然是趙暨下的棋。
這一手,讓出了寶貴的主動權。
臉上帶着笑容:“我還是相信,棋會按棋譜來。”
清虛道長靜靜看他了些許時間。
輕輕吐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也罷!”
“保重!”
說完。
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庭院中。
縱身一躍。
咻的一聲消失了。
……
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南宮燕靜靜地看着姬峒下棋。
姬峒左手執黑,右手執白,照着棋譜,慢悠悠地将棋擺下。
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黎王。”
“趙暨。”
“可惜……還是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