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墨書局還是以前的布置。
一如當日開張的時候,好像從來沒有變過。
花朝沒有在她的房間,而是靜靜地坐在書房當中。
燈光明亮澄澈。
聽見腳步聲以後。
她放下書卷擡起頭,隔着窗子忘了嬴無忌一眼。
臉上挂着溫柔的笑意,與記憶中并無半分不同,好似過往種種都沒有發生過,嬴無忌還沒有當驸馬,而這裏也是兩人一起歇腳的地方。
恍惚間。
嬴無忌好像回到了尚墨書局剛開的時候,後院熱鬧的時候,總是湊着一群墨者或者其他夥計,一起喝酒烤肉。
安靜的時候,院子裏隻有兩個人,有時各靠着一把椅子靜靜地看書,有的時候面對面坐着聊戲本到深夜。
“無忌,快過來吧!”
花朝笑着沖嬴無忌招了招手。
嬴無忌笑着應了一聲:“嗯!”
轉身看了一眼白儀,發現這個當娘的早已經不知道在哪裏了。
深吸了一口氣,踏入了熟悉的書房。
書案對面放着一把椅子,桌上放着熱氣騰騰的酒水。
應當是爲他準備的。
“快喝吧,還熱着!”
花朝沖他抿嘴笑了笑,便繼續簌簌抄寫着手旁的戲本。
“嗯!”
嬴無忌坐了過去,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靜靜地看着花朝。
她雖然清減了些許,但氣色很不錯,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儀把她照顧很好的緣故。
似乎感覺到了嬴無忌的目光,她眼神也有些波動,再也無法假裝淡定,便将筆斜靠着放在了硯台上。
嬴無忌握住她的手:“花朝姐,回去吧!”
花朝笑着問道:“你想我麽?”
“想!”
“那你想她麽?”
“……”
嬴無忌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道:“也想!花朝姐,我對她是真的,對你也是真的。我知道你不信,但……”
花朝忽然笑着打斷:“我信!”
嬴無忌愣了一下,心頭下意識生出一絲欣喜的感覺。
他緊了緊握着花朝手背的手。
花朝沒有躲,臉上的笑容也絲毫未減:“其實這段時間我想明白了很多,你跟羅偃不一樣,我跟我娘也不一樣。
羅偃不願放棄心中的抱負,所以我娘帶着我離開了绛城。
你卻爲了留下我,頂着王室的壓力,用政績換我留在驸馬府。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說話的時候,她眼眶有些泛紅。
眼神中,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責怪。
隻有落寞與自責。
嬴無忌有些心疼:“那就跟我回去吧!以前我怎麽對你,以後依舊會怎麽對你!”
花朝不置可否,卻問了另外一個問題:“無忌!若我早早地回了相府,有了能護佑你的地位,會不會已經獨自占有你了?”
嬴無忌思慮了片刻,沒有回答。
花朝輕歎一聲:“所以我感覺我真的很貪心啊,給不了你需要的安全感,卻想要從你這裏得到隻屬于我一人的感情。
現在回想起來,除了當初開書局的七千兩,我好像一直都在讓你爲難。
明明你就是天下最懂我的那個人,明明以姐弟的身份,我就能安心在你身旁呆一輩子。
可我就是那麽貪心。
自作聰明地以爲原陽公主不愛你,我就能當你真正的妻子。
可我又是那麽膽小。
明明那天晚上能問得更多,卻害怕問出否定的答案,導緻我們現在落到如此的境地。
新地很忙,暝都很危險,學宮也正在籌建。
你已經夠累了,卻還要因爲我而憂心。
我,我哪是個合格的妻子啊?”
她說到最後。
聲音甚至帶着一絲哭腔。
嬴無忌本以爲等待自己的會是冷言冷語。
沒想到卻是她的自責。
猶豫了片刻,便直接繞過桌子将她擁入懷中:“沒有!你很合格,是我的問題。”
“你不用安慰我!”
花朝沒有反抗,就這麽靜靜地靠着他的肩膀:“這世道就是這樣,人人都活得好累。我自認過得凄苦,但其實小時候有娘親保護着,娘親去世後又有羅相庇佑着,後來又遇到了你。
除了那個下蠱的人,沒人能害得了我。
我明明見過那些被迫淪落風塵,亦或被權貴納做妾室受盡白眼的女子。
卻從未想過如果沒有身份,我最好也不過是這般下場。
我還是好貪心。
貪心到一直都認爲你會是我一個人的。
可我又真得好害怕。
我不是沒有勸說過自己,接受你能夠三妻四妾,你這樣的好男人值得!
可每當想到你對我的關心,對我的愛意,同樣給予過另外一個女子。
我就像是墜進冰窟窿一樣!
若是能夠再選一次,我肯定不會住進驸馬府,更不會對你用通心麝。
我真的好後悔啊!”
她越說越難過。
伏在嬴無忌肩膀上抽噎了起來。
嬴無忌不知道怎麽安慰,隻能将手輕輕覆在她的肩膀上。
他能感受到,花朝在試圖變得“懂事”。
事實上。
她一直都是溫柔到骨子裏的人。
從未想過給自己添任何的麻煩。
但幼時給她留下的陰影實在太重了。
良久。
花朝從她懷中掙脫開來,深吸一口氣道:“我們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好不好?就當我沒有進過驸馬府,就當那些荒唐事都沒有發生過。
我不走了,我就乖乖在绛城待着。
不亂跑,不給你們添麻煩。
你不用來見我,但我會讓你知道我好好的。
我不嫁人了,但我也不要當你的妻子了。
隻要看着你幸福就好。
你已經當過我的英雄了。
往後盡管去當天下人的英雄吧。”
嬴無忌:“……”
他低頭看了一眼。
看向了書案上散落的紙張。
一開始他以爲花朝是在抄戲本,等到事情辦完之後,就離開绛城。
現在才發現,他抄錄的是新地寄來墨者公會的信件。
他曾經聽吳丹說過,自從新地開始建設,那邊的墨者最喜歡做的,就是把當地百姓跟他們說的話記錄下來,然後當做信件寄回墨者公會,裏面就有不少對自己的褒獎。
而花朝最喜歡做的,就是去墨者公會把這部分信件要過來,然後抄錄一遍送回去。
每隔七天就取一次信件。
以前對于花朝的這個小動作,他佯裝不知。
卻沒想到……幾個月過去,她已經把抄錄下來的信件裝訂成了冊子。
他捧着花朝的臉,抹了抹她眼角的淚痕:“若你當沒發生過,又爲何不嫁人了?”
“若遇到英雄,我或許會嫁!”
花朝淚眼婆娑:“可這世上,哪有像你一樣的英雄啊?”
嬴無忌輕歎一聲:“花朝姐!跟我回去吧,我依舊……”
花朝垂下眼簾:“不要逼我好不好?”
嬴無忌聽她顫抖的聲音,仿佛感受到了極緻的痛苦。
猶豫了良久。
他輕輕笑了一聲:“我不逼你!不過也不要這麽早就做決定行麽?等我從暝都回來,把你的魔種消去,我們再去想以後的事情。”
花朝咬了咬嘴唇:“可是!你冒險去暝都,明明可以做更有意義的事情。我問過了,暝都這次很危險,即便是你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我不會自甘堕落,不值得你這麽拼命。
即便你要去拼命,也應當追求能夠福澤蒼生的事情。”
嬴無忌搖頭:“可你才更值得!”
“我才不值得!”
花朝深吸了一口氣,從他懷中掙脫了出來,把他推到了門外:“相較于我,有更多事情值得你去做。正如相較于我,太子殿下才是更應該與你相伴一生的人。”
說完。
便直接把門關上。
嬴無忌心頭無比煩躁,想要拍門,手腕卻被白儀扣住。
白儀搖了搖頭:“她不想傷害你,隻會折磨自己。能想明白這些,還能控制住魔種沒有爆發,已經很不容易了。讓她緩一緩,娘會照顧她。去把消除魔種的方法尋回來,到時候你怎麽勸說都行。”
嬴無忌敲門的右手僵了僵,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思慮再三。
從别的屋取出了筆墨紙硯,寫下一封信,從門縫塞入。
沖白儀深深作了一個揖:“辛苦您了!”
說罷。
便轉身離開了尚墨書局。
回到驸馬府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不過意外的,正卧裏面居然亮着燈。
推門進去,發現趙甯正在裏面坐着。
趙甯聽到開門的聲音,擡起頭看向嬴無忌,淡淡笑道:“無忌!明日我便要領兵去新地了。”
“這麽快?”
嬴無忌坐在她的身側,直接躺在了床榻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趙甯瞅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若是讓嬴無缺知道,被兒女私情捶成這樣的你,居然能把他捶成孫子,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再死一次?”
嬴無忌咧了咧嘴,坐起身來:“你在嘲諷我?”
趙甯笑着反問:“我爲你安頓好了後院,你還說我嘲諷你?”
嬴無忌愣了一下:“哎?”
趙甯笑道:“采湄她從一開始就沒怪過你,就是單純的感覺到委屈,畢竟這世上還有哪個人比你對她更好?”
嬴無忌問道:“那她爲什麽不見我?”
趙甯攤了攤手道:“她早就忍不住想見你了,就是害怕控制不住小性子傷到你。後來覺得自己能控制住了,便問我你的近況如何,我随口說了句修爲進境一日千裏,她怕影響你修煉就又打住了。”
嬴無忌咧了咧嘴:“你該不會是安慰我的吧?”
趙甯抿嘴笑道:“你還不了解她?”
嬴無忌忍不住笑了笑。
說起來倒也是。
糖糖雖然有些小性子在身上,卻一直都很善良。
也不知道是不是經曆使然,說起來還挺讓人心疼的。
不過。
這裏面大老婆應該也起了不少作用。
嬴無忌撞了撞她的肩膀:“謝了,甯兒!”
趙甯側過臉看着他:“沒有你,趙氏都不知道怎麽樣了,區區小忙自然要幫你。不過無忌,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嬴無忌問道:“什麽?”
趙甯忍不住笑道:“其實,你還是更适合當一個英雄!你當英雄的時候,會發光。你當丈夫的時候,雖然也很不錯,但有時候磨叽得想讓人捶你!這不是我說的,是采湄說的。”
嬴無忌:“……”
他噎了一下。
緩了一會兒,指着自己的鼻子說道:“所以說,我還是适合當一個英雄?”
趙甯點了點頭:“采湄說,當你足夠明亮的時候,她會不好意思計較你混蛋的地方。
她說她不了解花朝,但她覺得,花朝願意跟着你,肯定也是因爲你是一個英雄。
鍘掉陳世美的那把刀,在花朝心裏,肯定比含光劍還要威風。
所以,盡管去做一個英雄便是!”
聽到花朝的名字。
嬴無忌心中沉了沉。
但聽到後面的說法,卻又感覺出奇的熟悉。
他擡起頭:“甯兒,那你呢?”
趙甯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深以爲然!”
嬴無忌:“……”
趙甯莞爾道:“無忌!你那日曾經說過,我或許能成爲一個聖人,但你不行!那時的我也覺得你不行,但我現在覺得,你可以了!
你性子裏其實一直有一股野性!
隻不過這股野性被個人感情給束縛住了。
如今這野性已經被激發了出來。
兒女私情也不應該成爲你的束縛。
莫要覺得如此會冷落枕邊人。
有一個成聖的夫君,不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麽?”
嬴無忌笑着問道:“這句話也是糖糖說的?”
趙甯搖頭:“采湄是這麽想的,但這句話是我說的!我心中也無比希望,你能像捶死嬴無缺一樣,把這世間一切看不慣的事情都捶得稀爛。”
她側過臉:“這次我去捶姬姓聯盟,你去捶爲我教,等到你我凱旋,兒女私情便不是問題。大不了我去求父王,讓他盡快傳授你身外化身,你心上人們想要獨占,便分出去讓她們獨占便是。”
“别别别!”
嬴無忌趕緊搖頭:“你我盡快捶便是,後院的事情我指定能解決,犯不着這麽大動幹戈。不過你這次一定要小心,暝都不是善地,姬姓派去的都是精銳,必會發生一場惡戰!”
暝都安邑之戰,的确兇險無比。
平時大家和和氣氣,是因爲有現世的律法與禮儀管束着。
但暝都這地方,完全就是法外之地,大家可是會一點臉面都不顧的。
大不了,出來以後假裝誰也不知道就行。
這次姬姓派進去的可是精銳中的精銳,想要勝過絕對不簡單。
但說難。
也不是難于登天。
趙甯笑道:“十萬面玻璃鏡已經準備就緒,什麽姬姓精銳?我們打的就是精銳!”
她笑得暢快。
兵法這種東西,她從小的時候就開始學,一直都覺得戰争很難打。
最難的,便是後勤。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但先行的不隻是糧草。
隻是沒想到,這次的後勤一點都沒讓她操心。
打仗的錢不缺,就連讓姬姓視作寶貝疙瘩的玻璃鏡,她都有足足十萬面。
這仗打的。
還沒開始就已經覺得過瘾了。
說到興起,她一把就挑住了嬴無忌的下巴:“等我凱旋,你便以身相許吧!”
話剛出口,她就感覺有些不對。
趕緊把手收回去,笑道:“開個玩笑!”
嬴無忌咧了咧嘴。
若這次國運之戰打赢,那便不再會有任何人敢質疑她的地位。
到時候趁着老丈人還能撐場面,的确該生娃了。
一想到之前那石室中那旖旎又克制的場面。
有些赤雞。
但剛經曆過這種事情,又好像有些赤雞不起來。
他沉聲道:“不過你還是小心一點,趙郢那個老匹夫早就察覺到了危機,隻是苦于被一直壓制。這些時日,羅相在新地把趙氏的利益壓制得死死的,他就在宗室中各種扇動不滿。
你帶兵攻打暝都安邑,消息不可能透不出來。
隻要露出勝勢,就很有可能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趙氏的問題,很有可能徹底爆發。”
趙甯凜然一笑:“隻要他敢動,那我便敢把他這一脈徹底滅了,這顆毒瘤活得時間太長了,也到了該清算的時間了。”
嬴無忌點頭:“滅他倒是不難,難的是宗室裏面的騷動。”
這個問題,不可謂不棘手。
其實趙郢在宗室的影響力一直都在慢慢下降。
冢盤中錯誤的指揮,讓整個趙氏宗室青年子弟一敗塗地,最後還是靠趙暨解的血源蠱。
再後來,新地偷雞,被趙暨狠狠壓制。
在宗室年輕一輩心中,他的威望早已大不如前了。
但是……
趙氏在新地實打實地沒有獲得太多利益,黎國造了這麽大一塊肉餅,身爲一國根基的宗室卻連油水都沒有舔到幾口,不滿的情緒已經醞釀很久了。
根本不用懷疑,趙郢即便狗急跳牆,也會打着宗室利益的旗号。
把他殺了,趙氏勢必會人心惶惶。
但利益又絕對不能讓太多。
所以,怎麽才能在不讓渡利益的前提下,平定人心?
趙甯沉聲道:“羅相已經準備好了!”
嬴無忌:“……”
老實說。
他胸口有些悶。
但羅偃早就做好了這個準備。
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可這結果,卻未必真能像衆人期許的那樣。
趙甯輕歎一口氣:“盡人事,聽天命吧!”
深處旋渦之中,誰能說清趙氏的前路究竟如何。
她站起身來,俯身輕輕攬了攬嬴無忌的肩膀:“一切小心!”
說罷,便變回了原陽公主的模樣,匆匆離開了驸馬府。
嬴無忌輕吐一口氣,緩步走到了院子裏。
七月馬上就要到了。
雖然暝都盡頭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
但從明天開始,他都必須要進入暝都了。
主要是這破地方很惡心,隻有特娘的傍晚的時候能進出,但暝都盡頭卻不一定是在傍晚出現。
所以如果不提前進入,一旦暝都盡頭出現的時候離傍晚太遠,就會失去先機。
至于這次去暝都盡頭都要幹什麽。
嬴無忌還真有些不确定。
依照姬姓和姜姓的說法,這次規則外化,是參悟規則的好時機。
而按倦子哥對暝都的解釋,若是能斬斷一切規則,就相當于斬斷了暝都與現世的羁絆,然後把線全都握在自己手裏面,順理成章就能成爲暝都之主。
但有一點很蛋疼。
就是上次他徹底斬了牧野碑,理應握住一部分規則。
可實際上的情況卻是,暝都裏牧野碑的血脈規則徹底失去束縛,變回了牧野碑形成之前的模樣,導緻姜太淵複蘇血脈的操作在暝都裏面完全失去了效用,姜姓天才必須時不時地離開暝都修煉。
也就是說。
斷是斷了。
但斷掉的線究竟有沒有在自己手上……
笑死!
根本感覺不到。
所以說應該怎麽搞?
“嬴兄!發什麽呆呢?”
一個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嬴無忌根本不用辨認音色就能知道這是誰。
因爲現在驸馬府隻有一個女人,那就是混吃混喝的芈星璃。
他擡了擡眼皮:“女公子有何事啊?”
芈星璃撇了撇嘴:“也沒什麽事,就是看嬴兄情場失意,雖紅顔無數,卻活得跟鳏夫一樣。我害怕嬴兄寂寞太久,走火入魔,所以趁虛而入,特意來自薦枕席。”
嬴無忌咧了咧嘴:“你快别放屁了,有正事兒的話就說正事!”
這種事情他肯定不會跟芈星璃講。
不過這小妞腦瓜子靈泛的很,外加一直在硬嗑CP,所以幾乎從第一天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想要瞞過她,根本不可能。
但也沒什麽要瞞的。
嬴無忌最近都忙着修煉,基本上沒有跟她交流的機會,最多偶遇一下被調戲幾句。
芈星璃故作憂傷地歎了口氣:“哎!這何嘗不是人生呢?有多少真心話都是用開玩笑的方式說出來的,可惜驸馬爺不懂,隻可惜了鼓足勇氣卻終歸是自作多情的美嬌娥。”
“沒玩了還!”
嬴無忌瞪她了一眼,芈星璃這張嘴,隻要你敢信她一句,就等着被調戲一輩子吧。
芈星璃無奈地攤了攤手:“不談感情啊?不談感情那我隻能談正事兒了。這次暝都盡頭,你有什麽打算麽?”
“沒有打算!”
嬴無忌矢口否認:“這次趙氏兩線作戰,根本騰不出手來,我們還能做什麽,該不會真要跟爲我教那群孫子搶屎吃吧?”
芈星璃反問:“那嬴兄最近爲何那麽努力修煉?”
嬴無忌撇嘴:“我準備上沙場,努力提升自己的實力備戰不可以麽?”
芈星璃嗤笑一聲:“上次趙甯帶人把新地打下來,可沒見嬴兄修煉得這麽勤快。嬴兄,你這就不敞亮了,就帶我一次嘛,我很有用的,要是能功成,我說不定還能獎勵獎勵嬴兄。”
說着,還有意無意地扯了一下衣襟。
眼睛還沖嬴無忌眨了眨。
試圖做出一個媚眼如絲的神情。
隻可惜。
嬴無忌嘴角抽了抽:“别的女子都是五官靈動,你特娘的五官亂動,還想色誘我?你該不會真以爲這種程度就能讓我上頭吧?”
“呸!”
芈星璃有些惱羞成怒,又将衣襟扯得更淩亂了一些:“也沒見你少看一眼啊!給句痛快話,這次你帶我玩,回來我帶你玩。
我大楚女公子也是一個矜持的人,普天之下那麽多男子,我隻會給你這個機會。”
嬴無忌撇了撇嘴,直接把她按在了牆上。
芈星璃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了一跳,一臉震驚地看着嬴無忌。
輕咬嘴唇,心中小鹿亂撞。
嬴無忌笑道:“現在是你想讓我帶你玩,我提一下提前付賬的要求不過分吧?萬一你到時候反悔怎麽辦?”
說罷。
做勢欲吻。
芈星璃吓得花容失色,身體僵了一下,趕緊閉上雙眼,卻沒有反抗的意思。
隻是等了一會兒,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睜開眼。
瞅見嬴無忌戲谑又無奈的表情:“真不是我不帶你,隻是這次暝都盡頭,去的大多都是兵人境乃至悟神境的大佬,再不濟也是馬上能夠突破兵人境的高手,我過去尚且要躲躲藏藏……”
“嫌我太弱呗!”
芈星璃白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幽怨。
她把嬴無忌推開,順便驅散了心頭不知是緊張還是遺憾的情緒。
嬴無忌攤手:“不是嫌你太弱,而是怕你危險,你以爲我不想随身帶一個天才,逮着規則就是一通參悟,事後還能分享體悟?
太危險了,要死人的!
我就不瞞你說了,這次我進入暝都,有十三爺陪同。
以十三爺對我的評價,應當已經達到兵人境的平均線了,甚至猶有過之。
但如果碰到多位兵人境乃至悟神境的圍堵,十三爺依舊不保證一定能帶我脫困。
尤其是丹青習得妙法,手中法寶自成天地,隻能從裏面破開。
如果一不小心單獨被困,十三爺短時間内也無法施救,幾乎是必死的局面。
以十三爺的實力,單刀直入肯定不是問題。
護一個人已經是勉強。
護兩個人實在難之又難。
況且我跟丹青有大仇。
隻要發現我的蹤迹,他肯定會立刻帶人找上門。
你說遇到危險。
他會護你還是護我?”
芈星璃卻笑着搖了搖頭:“嬴兄!若所有事情我都需要十拿九穩才去做,那我幹脆什麽都不要做好了。我們楚國高手同樣不少,我父王身邊就有一個能比肩嬴十三的,但是他派不過來,現在我身邊,幾乎一個高手都沒有,你懂我的意思麽?”
嬴無忌忖了忖。
楚國情況的确如此。
王室與世家暗中的交手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境地。
楚王向來器重芈星璃,上次劍仙大會,這小妞又展現了極其恐怖的天賦。
沒道理不派人來幫她。
不派人來,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那就是楚王的處境已經差到派不出人來了。
如今的楚國太子,是一個親貴族的二五仔,究竟是真的親,還是假意應和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一旦讓他登基,三十年内變法徹底沒戲。
現在朝堂上希望楚太子提前登基的聲音可不小。
這小妞也是急了。
嬴無忌思忖良久:“行吧!到時候我盡力護你周全。”
芈星璃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那就多謝嬴兄了,這個給你!”
說罷。
塞給嬴無忌一本小冊子,便哼着曲子離開了。
嬴無忌打開冊子,發現是她最近的感悟,主要就是更改規則的那部分。
玄玄乎乎的。
有些看不懂。
但冊子末尾,有一個讓嬴無忌眼皮狂跳的秘法。
觸摸規則?
我擦?
這都可以?
當然。
觸摸隻是一個類比。
規則無形無質,直接抓住當小皮鞭使肯定不行。
但它能爲人所用,也能通過反噬等形式作用于肉身。
這個秘法,就是能讓規則顯化的小玩意。
對于正常人來說,吊用沒有。
但對于嬴無忌,卻能幫上大忙。
不行!
得趕緊找下倦子哥商量一下對策。
……
绛城以南。
趙邑。
這是绛城最大的附屬城池,也是趙氏宗室的大本營,如今已經厲兵秣馬,二十萬精兵随時準備出發。
這次狄國那邊鬧出的動靜可不小。
雖說半年以前,他們剛把狄國趕走。
但所有人都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因爲半年前的狄國,戰略上毫無鬥志,可即便如此,狄國騎兵的單兵實力也讓他們感覺到無比棘手。
現在狄國卷土重來。
戰略上肯定野心滿滿。
兩國相鄰這麽久,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狄國究竟有多麽恐怖。
尤其現在,新地除了要塞的幾座城池,腹地依舊是一馬平川。
到處都是剛剛開墾好的田地和搭建到一半的城鎮。
一旦把狄國騎兵放進來,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戰。
沒有人覺得會輸。
但他們要的,可不僅僅是赢。
他們必須徹底把狄國的騎兵阻擋在門外。
不然新地那麽多百姓才剛剛定居,若是被屠殺一陣,勢必會引起恐慌,然後大幅回流到魏韓兩土。
那樣的話,新地就廢了。
“隻能拼命了!”
趙氏議事大廳。
趙郢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卻又有意無意地補充了一句話:“隻可惜這新地,未養我趙氏一個兒郎,卻要我們趙氏的年輕人去拼命,老夫心痛啊!”
說着,他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沖衆人拱了拱手:“不過此乃國家要事,諸位萬不可囿于一族私欲,一定要拼命,要相信丞相,能以新地爲我們大黎養活更多的百姓!不管百姓姓不姓趙,都值得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拿命守護!”
他神情複雜地掃了一眼衆人。
随後在兒子的攙扶下,離開了議事大廳。
留下面面相觑的趙氏衆人。
他們胸口有些悶。
本來決定要打仗的時候,趙氏内部戰意高昂。
現在依舊高昂。
但卻多出了一些憋屈的感覺。
所有人都知道趙郢這番話是故意說的,這個族中老人因爲好幾次錯誤的決策,已經招緻了很多年輕人的不滿,所以下意識地排斥這個說法。
可是回頭仔細想想。
這話說的一點錯都沒有啊!
衆多家族當中,趙氏的确是獲益最多的,但相較于新地龐大的潛力,隻能說是清湯寡水。
我們打下了那麽多廣袤的土地,卻隻能跟着喝湯。
軍銜是提升了。
軍饷也變豐厚了。
但卻一座城的行政權都沒有落在宗室手中,隻能拿到一部分幹巴巴的稅收分紅。
長此以往,就連這部分分紅也必然會被慢慢壓縮。
趙氏實際到手的利益,甚至不如那些普通人多。
那些出身低賤的墨者,隻是蓋蓋房子,和泥壘個城牆,就能獲得官職。
百姓也都獲得了良田住所,閑暇時修修路,也能得到不菲的酬勞。
而趙氏的子弟。
想要獲得城中武官的職位,隻靠軍功還不行,居然還得經過學宮的批準?
這跟跪着要飯有什麽區别?
誰都得承認。
趙氏每個人心裏都窩着火,這次仗打完,若趙氏還是沒有分到那塊最大的肉,他們就必須讨一個說法。
這裏面。
有趙郢撺掇的因素不假。
卻同樣也是每個趙氏人心中的真實想法。
趙郢的腳步很慢,雖然早已離開了議事大廳,卻還是能聽到裏面的動靜。
聽着衆人憤懑的議論聲,他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在兒子的攙扶下。
他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踏入大門的那一刹那,他在外人眼中一直都佝偻着的身形,很快就重新變得挺拔。
渾濁的眼眸,也重新恢複了清明,閃動着懾人的寒光。
原本的垂垂老朽,眨眼之間就變成了銳意十足的老将軍。
“爹!還是您手段高啊!”
趙贲在旁邊淡笑道。
趙郢嗤笑一聲:“不是爲父手段高,而是趙暨父子太蠢,一心想着變法,卻全然不顧宗室子弟的死活。更可笑的是,宗室居然還真有一部分年輕人愚不可及,竟要幫他推行變法。
不過他們現在清醒也不晚!
趙暨父子,也該受到反噬了!”
趙贲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但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道:“但我感覺,現在的程度還不夠!”
的确不夠。
就像山上堆積的腐木。
内部溫度雖然已經不低,卻仍然需要一道山雷來引燃。
趙郢神情微凜,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贲兒!此次你爲趙甯副将,趙暨想讓趙甯樹立威望,但這次又何嘗不是你樹立威望的好時機?
記住!這次一定要全力以赴!
萬不可将一個狄國騎兵放入新地以内。
但在這個前提下,能打多慘烈就打多慘烈!”
趙贲神色一變:“隻是這次行動,全都要聽趙甯指揮,若他不給孩兒這個機會……”
趙郢搖頭:“不可能的!狄國軍隊不弱,這次氣勢洶洶而來,豈是幾座泥糊的城牆能攔得住?隻要到達開闊的地形,便隻有生死搏殺,沒有半點精深戰術可言。
這次,不僅你要打得慘一些。
随你而去的趙氏精英子弟,都要打得慘一些。
越慘越好!
必要的時候。
死幾個人都沒有問題!
這種情況,就算是戰術上稍有疏漏導緻的,隻要沒放狄國騎兵進入,就不會有人怪你。
趙暨若是識相,就會對你們和以及整個趙氏大肆封賞。
若他還是執意惦記這他那個熊變法。
就等着承受整個趙氏的怒火吧!
好好打!
這次你隻要表現好了,以後這長平侯的爵位就是你的!
而且是……依舊保有實權和封地的長平侯!”
一番話。
讓趙贲說得心潮澎湃。
自從趙暨準備推動變法,趙氏高層就有了不少恐慌的情緒。
因爲有乾國這個前車之鑒,自從乾國實行郡縣制,一衆貴族的實權就在一步步削弱。
随着行政權一步步削弱。
封土也逐漸名存實亡。
趙氏宗族裏面,一共有一個侯爵,兩個伯爵,都是有自己封土的存在,他們可不想重蹈覆轍,從一方豪強徹底淪爲王室的臣子。
趙贲是趙郢的長子,卻并非嫡子。
理應不該考慮接任的問題。
但趙贲的嫡長子已經死了,隻剩下一個嫡幼子趙闊,原本即便是幼子也應該接任侯爵之位,偏偏這個趙闊因爲冢盤之行,對趙郢這個當爹的産生了質疑。
所以,趙郢産生了廢掉嫡脈的心思。
自己,就是他最屬意的繼承人。
趙贲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變法開始慢慢産生敵意。
若這次真的能功成。
那自己便是實權在握的長平侯。
他怎麽能不興奮?
趙郢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表現!”
趙贲趕緊躬身:“定不負父親所托!”
趙郢笑了笑。
便揮手讓他下去,自己則來到了密室。
在這裏,有兩個人已經等着了。
趙郢淡笑一聲,優哉遊哉地坐在了那人的對面:“并肩王,你三番五次地找老夫,究竟所爲何事啊?”
來者不是别人。
正是魅力大叔姬峒,以及他的堕胎少女。
姬峒并沒有因爲他的倨傲而生出怒意,笑容依舊很溫和:“長平侯氣度非凡,真是不減當年啊!人人都說趙暨放在曆代黎王之中也是翹楚,照本王看,他不過是投胎投的好,那王位換長平侯來做,趙氏恐怕早已吞并魏韓兩家,成就絕世強黎了。”
趙郢冷哼了一聲:“别廢話,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吧!”
姬峒笑意不減:“方才長平侯與令郎的話,本王已經聽到了!本王認爲,長平侯你雖魄力非凡,但野心未免也太小了些。”
趙郢眉頭一擰:“哦?并肩王有何見教?”
姬峒淡淡一笑:“太子趙甯,是女兒身!”
趙郢忍不住太陽穴一突,這姬峒……是想勸老夫争王位啊!
可趙暨的影響力實在太大,即便這次自己真的功成,也不過是奪回原本應有的權力,想要撼動王室的地位,着實還差了不少。
他冷笑道:“道聽途說之言,王爺憑這個就想挑動趙氏内亂,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姬峒卻笑着擺了擺手:“本王既然敢跟侯爺這麽說,自然已經有了九成以上的把握。如今的原陽公主,便是太子趙甯用胎化易形之術假扮的。
長平侯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調查一下大婚之前王室暗中遣出的人口,必定會有大收獲。
一個太子,爲何要主修胎化易形,又爲何要假扮公主?
這個意思還不夠明顯麽?
本王有一法,可破胎化易形!
宗室之火,燒到最旺之際,抛出這個消息。
這一招!
不管王室接不接,都隻有死路一條!”
趙郢瞳孔一縮,呼吸也忍不住變得粗重了一些。
若并肩王說的屬實,那黎王室的确陷入了死局之中。
接!
趙甯女兒身暴露,趙契又不成大器,長平侯一脈繼任大統就是闆上釘釘的。
不接!
宗室之火愈燒愈旺,此舉也必備視作心虛之舉,強行推翻也未必不可能。
王室本就起源于宗室,另立王室有何不妥?
可是……
趙郢有些猶豫。
“至于趙氏如何,長平侯根本不用擔心,周天子統治天下已久,何時做過誅殺異姓諸侯之舉?”
姬峒笑了笑,站起身,聲音溫和,卻充滿着蠱惑之意。
最後。
他添了最後一把柴。
“吾觀趙兄,有趙王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