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殿落針可聞。
翁婿倆就這麽靜靜地坐着,等待着南宮燕的到來。
趙暨眉頭微蹙,對南宮燕的到來,其實并不是特别歡迎。
當時他隻不過就是想借勢,将冢盤徹底留在黎國,對于南宮家誰來頂鍋,他一點都不關心。
隻不過當時有點詫異罷了。
南宮父子賣起女兒,賣起妹妹,真的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但畢竟是南宮家的人,哪怕是過來頂罪的,在想到一個合适的由頭之前,也不能輕易砍腦袋。
最佳的處理方式,就是以質子的标準對待她。
可南宮父子,明顯就是想要把這個人當成棄子。
就算要當質子。
多少也有些質不動啊!
“嗒!”
“嗒!”
“嗒!”
腳步很輕,若不是重黎殿太過安靜,翁婿兩個還真未必能夠聽到這腳步聲。
這個人,是一個控氣的高手,正如南宮家血脈擅長的那樣。
“罪女南宮燕,見過黎王陛下!”
南宮燕走到殿前,盈盈一拜。
看到南宮燕模樣的時候,翁婿倆皆是一驚。
剛才聽腳步聲,這南宮燕明明是一個控氣的高手,爲什麽身體虛弱成了這個樣子?
這個人……
老實說,容貌相當不錯。
但整個人的皮膚都有種灰敗的感覺,不是病态的灰敗,而是那種死氣沉沉的灰敗。
如果不是能感受到她體内混亂駁雜的氣,嬴無忌甚至會認爲這是一具屍體,可偏偏就是這麽一個人,雙眸卻炯炯有神。
眼神與身體,仿佛分别處于生與死兩個極端。
這種身體狀态,實在太詭異了。
趙暨縱使見多識廣,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便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南宮世侄不必多禮,倒也不用急着認罪,不妨先說說何罪之有啊!”
南宮燕眼簾低垂,聲音虛弱卻無比平靜:“罪女喪心病狂,爲救兄長,煉化先祖屍身。施展此等邪術,無論是修煉正途還是人倫綱常,都不能容下罪女。所以懇請黎王陛下盡早賜死,以免污了绛城這片清淨之地。”
趙暨:“……”
嬴無忌:“……”
本來還在發愁怎麽才能拿捏她呢,結果好家夥這女的上來就直接準備送死。
屬實有些讓人給整不會了。
不過……
翁婿倆對視了一眼,都生出了同樣的想法。
這個女子,好像不是不能利用。
因爲不管她的身體狀态,還是一心求死的心态,都不是正常貴族女能夠有的,外加南宮父子放棄她那麽果斷,未必不能打磨成針對南宮家的尖刀。
當然,這隻是初步的想法,畢竟這種尖刀,一不小心就容易劃傷自己,須慎重再慎重。
但當場砍了南宮燕倒大可不必,派高手盯着她,諒她也翻不起什麽風浪。
趙暨淡淡一笑:“哦?你的意思,是你煉化了兵聖的屍身?”
“對!”
南宮燕答得很幹脆。
趙暨又問道:“這麽說,你掌握了煉屍之術了?”
南宮燕繼續點頭:“對!”
趙暨身體微微前傾,似笑非笑道:“如今大黎宮中就有不少罪臣屍骨,生前都是當世少有的高手。若你真有如此精妙的煉屍手段,倒不如爲大黎煉屍,到時孤可恕你無罪!”
南宮燕忍不住擡起頭:“罪女已是罪不可恕,又怎能錯上加錯?罪女已經認罪,陛下盡管賜死便是……”
趙暨淡然一笑:“即便是認罪,也得證明你自己有罪才是!若你一具屍體都煉不了,又如何證明你有罪!”
他怎麽可能這麽便宜南宮家?
當日不過是因爲冢盤才能暫時放他們走。
這種煉化先祖屍身的驚天醜聞,怎麽可能嫁禍給一個小姑娘就能輕松翻篇?
趙暨留下南宮燕,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就是想等一個合适的時機,把這件事情重新翻出來。
南宮燕聽到這句話,當場就沉默了。
很顯然。
她煉不了。
趙暨問道:“煉不了?”
南宮燕頹然點頭:“煉不了!”
趙暨繼續問:“既然不是你做的,又爲何一定要頂罪?”
南宮燕輕歎了一口氣:“爲了我的孩子!”
“孩子……”
嬴無忌嘴角咧了咧,看這南宮燕不過就是十七八歲的樣子,還挺早熟。
資料上是未婚。
孩子卻已經生下了。
這在貴族圈子裏也算是醜聞了。
難怪南宮陵那老匹夫,能這麽輕易地放棄這個女兒。
趙暨微微挑眉:“你來頂罪,就是爲了自己的孩子能活下來?”
“不是!我的孩子先天不足,活不過一歲的。”
“那你是……”
南宮燕面色平靜道:“我想讓他們把孩子給我留着,等我刑滿以後回去煉化。”
趙暨:“……”
嬴無忌:“……”
難怪剛才認罪那麽坦然,原來有這麽一個大新聞等着呢?
煉化自己的孩子。
這特喵的比煉祖先的屍體都邪門!
又是一個大醜聞,這南宮燕不是爲頂罪來的,是爲了曝瓜來的啊!
嬴無忌忍不住問道:“話說,你這煉化自己的孩子,能有什麽好處?”
南宮燕眼神有些發亮,語氣也不知何時帶着一絲興奮:“提升靈胎品階!不過這種算是邪術,必須是胎兒的父親或者母親才行。”
嬴無忌嘴角咧了咧:“若是這樣的話,你倒不用特别急,倒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脫罪,畢竟就算留在他們那裏,也隻有你能用……”
南宮燕:“不!南宮羽也能用。”
嬴無忌:“???”
趙暨:“???”
信息量有些太大了。
翁婿倆的CPU全都被幹燒了。
這特麽到底是什麽情況?
南宮燕終于擡起了頭,目光灼灼地看着趙暨:“所以說黎王陛下,罪女配得到黎國的投資麽?”
趙暨:“……”
嬴無忌:“……”
隻要你夠變态。
你就配得到黎國的投資。
可你這也太變态了啊!
嬴無忌隐隐感覺,這人來绛城根本就不是爲了頂罪,她就是奔着幹垮南宮家來的。
光是這些醜聞,曝光出來就能讓南宮家成爲全天下的笑柄。
廢掉南宮家,就相當于廢掉周王室的一臂。
當然前提是除了南宮燕這個人證,還能找到充足的物證。
這件事情記不得。
趙暨卻笑了笑:“孤對南宮家的醜聞并不是很感興趣。”
南宮燕繼續說道:“我使用的這門邪術,是從一卷古籍上參悟出來的。這卷古籍能夠逆練血脈,如果所料不錯的話,原文應當來自于牧野碑。若陛下點頭,我有七成的把握,複原出牧野碑血脈複蘇之術。”
哦豁!
又一個王炸!
雖說現在牧野碑已經廢掉了近半,卻仍然蘊含着能夠影響天下萬民天資的血脈規則。
姜太淵費盡心機,就是爲了複蘇姜氏血脈。
周王室能攢出一個姬姓聯盟的局,也是因爲掌握了血脈複蘇的方法。
現在南宮燕又拿出一個這麽大的秘密。
這個人,可能是一個變态。
也可能實實在在想把南宮家搞臭。
但她最終的目的,一定是借着這個秘密,在绛城攪風攪雨。
這年頭,真是誰都想客串一下變态。
變态惹你們了?
趙暨淡然一笑:“可惜!孤對牧野碑并不感興趣。既然你并非煉化先祖屍身之人,那兵聖屍首禍亂冢盤之錯便不在你。不過說起脫罪還爲時尚早,你且在绛城住下,調養一下身子。曹公公,南宮世侄的起居,由你全程照顧,不可有絲毫怠慢。”
“是!”
曹公公恭恭敬敬應道。
南宮燕也不悲不喜地拱了拱手:“多謝陛下!”
行完禮,她便跟着曹公公離開了。
嬴無忌忍不住笑道:“父王!南宮陵那老匹夫,可真是送了一塊燙手山芋過來啊!”
有一說一,這個南宮燕屬實有些難拿捏。
首先,你不确定她是一個真變态還是一個假變态。
其次,你不确定她到底是南宮家的反骨仔還是他們安排過來的卧底。
但卻能很确定,她絕對是奔着攪亂绛城局勢來的。
趙暨眉頭皺了一會兒就又舒展開了,饒有興趣地問道:“你覺得她剛才都哪句話是真的?”
嬴無忌攤了攤手:“這我哪知道?感覺這娘們嘴裏沒有一句實話,可偏偏說話的語氣又很認真,恐怕隻有父王這等目光毒辣的老江湖才能看穿吧!”
趙暨瞪了他一眼:“好好說話!”
嬴無忌無奈道:“她前面幾句我還真沒什麽把握,就算那些變态語錄都是她編的,正常人也編不出這麽變态的事情。不過……有關于牧野碑的事情,恐怕不是妄言。”
“爲何?”
“因爲有人希望绛城亂起來。”
“倒也不錯!”
“父王!曹公公靠譜麽?”
“他啊……”
趙暨似笑非笑道:“他上次出手,還是跟嬴十三交手,最後隻是小輸半招。”
嬴無忌不由感歎:“嚯!還是個高手!”
雖然不太清楚十三爺是個什麽江湖地位,但聽他吹牛逼的時候,還是感覺有些東西的。
别的不說。
光是那招刀劈空間,就不是一般兵人境能夠做到的。
再結合老逼登的态度,還有老丈人剛才的語氣,十三爺絕對算一号人物。
曹公公隻是小輸半招,應該也是一個高手。
由他來看着南宮燕,應該不會出什麽纰漏。
嬴無忌咂了咂嘴:“所以說父王,牧野碑這一票,咱們幹麽?”
趙暨言簡意赅:“幹!”
嬴無忌了然。
雖說各國變法,實質上都是塑造新秩序,但如果能從舊秩序上撈到好處,又何樂而不爲呢?
畢竟血脈的提升,是實打實的。
就連白芷也是既得利益者,自從吞了牧野碑的兩塊碎晶,她每休眠一天,體内的氣息就會強一分。
試問誰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
趙暨眯了眯眼:“不過還得等到新地塵埃落定之後!南宮燕既然是來攪水的,那就沒道理隻有我們知道這個消息。先等着吧,有人比我們急!”
“哎!”
嬴無忌應了一聲,瞅着他微皺的眉頭卻是暗笑。
魏韓兩家的确要比你急。
但你應該也不淡定吧!
雖然前線戰争還在打,但看勢頭,大黎新地基本已經塵埃落定了。
就算狄國那邊能搞出什麽幺蛾子,不過也就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隻要站住三個比較重要的隘口,大黎新地就必須盡快投入使用,沒有人口是絕對不行的。
但現在,王室蓄謀已久的搶人大戰,效果卻差得出奇。
趙暨能聽進自己的勸,沒有立刻跟魏韓兩家戰鬥,嬴無忌已經很佩服了。
“對了父王!”
嬴無忌笑了笑:“第一批玉皂已經到了,随時能夠交付!”
趙暨終于露出一絲笑容:“好!乾國那邊的款項先拖一拖,告訴他們想要拿到款項,必須拿降價的糧食來換。咱們這個盟友,可是暗中使了不少壞!”
嬴無忌嘴角咧了咧。
您還真不把我當外人,就當着我們面讓我坑害自己母國啊!
不過這件事的确應該按照趙暨說的做。
因爲新地建設錢都不好使,糧食布匹才是硬通貨,想要把乾黎邊境受災的流民全都吸引過去,就指望這些糧食了。
老逼登做事也真不厚道,乾軍頻繁的動作,搞得魏家的軍隊反複橫跳,導緻魏土局勢特别緊張,軍隊流動極其頻繁,讓本來就難産的徙民令雪上加霜。
嬴無忌微微一笑:“沒問題!兒臣那兩成,也能拿出來救救急!”
趙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難得你有這份心!若你不缺錢,就先拿出來墊一墊,以後不會虧待你的!”
“哎?”
嬴無忌義正言辭道:“既然已經入了王室,那我便跟王室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新地乃是大黎崛起的根基,有能用得到兒臣的地方,兒臣又豈有推脫之理?”
趙暨:“……”
雖然不知道這小子有幾分真心。
但這個節骨眼上能聽到這種話,還真有幾分感動。
“不過……父王!”
嬴無忌有些猶豫:“兒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暨揮手道:“但說無妨!”
嬴無忌深吸一口氣:“如今徙民令收效甚微,除了方才咱們說到的原因,兒臣認爲徙民令本身的重點也有些跑偏了。”
趙暨眼睛一亮:“你說說!”
嬴無忌笑道:“兒臣雖自幼入黎,但受到的其實也是正統的乾國教育。兒臣認爲,老乾人聞戰而喜,這才是乾國成爲虎狼之國的重中之重。
咱們此次徙民令,私田固然是吸引百姓的點,但咱們能放開私田,魏韓兩家同樣可以。
甚至就算魏韓兩家開出的條件不如咱們優厚,也能靠着故土情結留下不少人,更何況他們還設下崗哨阻止百姓流動?
所以兒臣覺得,咱們重點宣傳私田,反倒是舍本逐末。
真正能讓百姓瘋狂的,是從底層翻身的機會。
若遷徙到新地,就能獲得這個機會,就算過程再艱苦,想必他們也會前赴後繼逃離故土。
所以兒臣想用自己這部分錢,從官家渠道拿下修煉資源,用作新地青年人才的培養。
到時父王若覺得可行且能騰出手來,完全可以将這渠道接下,到時新地湧現的一波波人才,也都能感念王室的恩情。”
“此話甚妙!”
趙暨忍不住贊歎,之前他就覺得重點宣傳私田有種一拳打在空氣上的感覺,現在聽嬴無忌這麽分析,才終于恍然大悟。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
因爲之前手頭實在太緊張了,沒有嬴無忌拿出這兩成利潤,他還真沒底氣開出這樣的條件。
真是好女婿啊!
想到這麽好的對策卻絲毫不居功,所有名聲都讓王室收獲,他卻深藏功與名。
感動!
趙暨老懷甚慰:“就依你說的做,有此等利益在前,就算跟魏韓硬耗,我們也耗得起!無忌,辛苦你了!”
“一切爲了趙家,一切爲了黎國!”
嬴無忌義正言辭,不過很快就換了一幅笑臉:“對了父王!今晚我想住晴绛殿,您準麽?”
趙暨:“……”
他無奈地擺了擺手:“準了,準了!”
“哎!好嘞!”
嬴無忌笑嘻嘻地站起身:“那父王!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得到應允後,他便樂呵呵地離開王宮,然後找了一個陰涼地。
隐形。
遁地。
這波雖然是用自己的錢開的頭,但趙暨嘗到甜頭之後,肯定會加大投資力度。
到時候新地湧現的天才,至少有七成都要被自己的學生占據,這波修煉資源一定能吃得飽飽的。
這波啊!
這波叫做賣給老丈人人情,養自己的學生。
不僅能夠促進家庭和睦,還能增加自己的底牌。
完美。
不說了。
先找糖糖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