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淵的聲音很大,場上衆人一小半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了。
那些移過來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那個叫田文鏡的人身上。
僅僅一瞬間,田文鏡那稍顯黝黑的皮膚,就變成了豬肝色。
在場的要麽是各國貴族,要麽是百家叫得上名的學子。
都是斯文人。
田文鏡就這麽被人當着衆人的面問候親娘,就算氣度再好也受不住啊!
更何況,他本身就嘴臭小心眼。
一看來人是姜太淵,當場氣得破口大罵:“姜太淵!你們姜家上上下下都沒有一個人敢跟我說話,你哪來的膽子……”
姜太淵嗤笑了一聲:“切!老子都出家了,用家世壓我,是不是有毛病你腦子?老子現在是樂府令,跟諸侯王平級,你那野爹田威侯見了老子,也得恭恭敬敬叫一聲府令大人。”
“你……”
田文鏡看着他身上的官袍,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說什麽好。
各國行政,誰都不會把周王廷的官放在眼裏。
可偏偏周王室手握周禮,明面上誰都不能忤逆。
姜太淵的這一身官袍,真的讓他不知道從哪下嘴。
田文鏡指着姜太淵,氣得嘴唇都哆嗦了:“你這樣滿口污言穢語的人在周王室做官,真是丢我們齊國的臉!”
“快拉到吧!”
姜太淵嗤笑一聲:“倒裝句你都不會,還碰瓷我們齊國人呢?要不是田威侯喝醉,把你娘淦了不小心,你現在能住在齊國?”
田文鏡:“……”
姜太淵笑着轉頭:“嬴老弟,我罵赢了,咱們撤!”
說完,便背着手哼着小曲兒離開了。
嬴無忌嘴角抽了抽,壓低聲音問道:“姜老哥,你跟他有過節?”
“也算不上,姜家田家那點破事兒我也懶得管。”
姜太淵笑了笑:“就是我離開稷下學宮那些年,這個田文鏡剛回齊國,屁大個小孩,仗着自己的身份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我們當時一塊混的,見他的面都會喊:田文鏡,我甘霖娘。習慣了,見他的面就脫口而出了。”
“牛逼!”
嬴無忌啧啧稱奇,老實說,他有些看不懂姜太淵這個人。
畢竟這個人的身份buff疊得有些多。
齊國宗室之人,楊朱一脈大弟子,還特麽是周王廷樂府令。
第一個身份和第三個身份尚且能有些聯系。
第二個身份,屬實有些違和了。
可就算第三個身份單拎出來,也跟他的形象氣質有些不搭啊。
這身官服就不說了,一個樂府令對音樂的鑒賞能力,隻能用簡單粗暴的“好聽”和“不好聽”概括,還在大庭廣衆之下口無遮攔,這特麽的,突出的就是一個離奇。
“嬴老弟,等會迎禮我得主持,你們直接坐在迎禮位上就行,我就不管你們了哈!”
“你忙你的,我們随便找個地方觀禮就行。”
“也成!”
姜太淵也沒有故意顯擺自己地位的意思,又跟嬴無忌閑聊了幾句,就直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嬴無忌掃了一眼現場,距離四大家的夫子到來,隻剩下了一個時辰。
“嬴兄!”
趙甯忽然開口道:“你有沒有感覺這個姜太淵怪怪的。”
嬴無忌笑道:“姜老哥性格豁達,又是楊朱一派的門人,講究的就是順天緻性,行事離奇一些,倒也沒有什麽問題。”
趙甯搖頭道:“如果隻是這樣,倒也沒有什麽!但他身在周王廷,就應當是周王廷的人,可這次周天子的噩夢他卻到處說,這明顯不符合周王室的利益,但周王室卻沒理他。”
“這點确實是個問題。”
嬴無忌撇了撇嘴,老實說一開始姜太淵找到自己的時候,他還以爲楊朱一脈認爲自己是天之驕子,所以特意派人來點自己,畢竟穿越者的身份……
可今天一瞅。
特麽姜太淵在“趙淩”面前也跑火車。
隻用“趙淩”是自己朋友這個理由來解釋,未免太牽強了。
嬴無忌試探道:“所以周王室也有内部鬥争?或者說,他幹脆就是周天子授意把水攪渾的?”
“應該是!”
趙甯點了點頭:“文會之後,太子殿下覺得此人舉止與尋常樂府令有異,于是就派人調查他了一番。發現此人明面上雖然隻是宗室子弟,但其生父很有可能是齊靈王。”
“齊靈王?”
嬴無忌心頭咯噔了一下:“就是被田威侯殺的那個?”
現在的姜姓,完全就是傀儡政權,宗室之人爲了保住自身,幾乎都從王都裏面搬走了。
剩下的一小部分,和王室一起用來裝點門面用,一個個都是傀儡。
齊靈王就是傀儡頭頭,但這個人頗有人格魅力,跟稷下學宮的夫子們關系很好,不少學生也尊稱他爲先生。
後來田威侯就覺得,他這是想借助稷下學宮的力量,幫姜姓王室奪回政權。
所以就殺了齊靈王,同時下令稷下學宮的學子,學成之後不得出齊國,隻能在齊謀官職。
這也是稷下學宮衰落的真正原因。
姜太淵表現的的确很豁達,明确表示自己已經出家,跟姜家沒有關系。
可如果安上一個齊靈公兒子的身份,事情好像就變得有些耐人尋味了。
“嗯!”
趙甯點了點頭:“此人離開稷下學宮之後,消失了很多年,楊朱一脈首徒的身份應當不會有假。随後就奔波在各個諸侯國,不過都是無關緊要的文職,最後才當上樂府令,沒人知道這些年他在幹什麽。
楊朱一脈的确能夠歸入道家正統不假,但與老子一脈比起來,他們行事要古怪的多。
爲我教脫胎于揚朱一脈,可不是說說而已。
以後你跟他有所交集,萬不可掉以輕心。”
“放心!”
嬴無忌笑了笑:“我現在跟你在一起都得長個心眼,生怕你哪天偷我稿子。”
趙甯:“……”
她噎了一下,随後啞然失笑。
平心而論,她跟嬴無忌也都算是有心眼的人,不過呆一塊的時候,都沒有藏着掖着。
她之前想利用嬴無忌在乾國牽扯,直接擺在明面上。
嬴無忌想拿玉皂生意的控制權,也當着面讓他們等乾國使臣到了再說,甚至第一次見面就讓父王發毒誓。
兩人交往坦誠,可不代表嬴無忌就是傻白甜,怎麽可能會對隻見過兩三面的姜太淵傾心相付?
談話之際,兩道身影接近了。
嬴無忌轉身一看,還有一個老熟人。
項鼎!
上次尚墨書局開張的時候,他們兩個見過,項鼎爲了當自己的有緣人,還掏了一千兩銀子來着。
就是臨走的時候,嘲諷自己了一通,要不是看在一千兩銀子的面子上,他早就罵人了。
“公子無忌……不對!是驸馬爺才對,好久不見!”
項鼎說的話好像兩人很熟絡,隻是黑鐵塔一般的身體微微向後仰,顯得有些倨傲高冷。
他看向旁邊的女子,介紹道:“女公子,他便是嬴無忌。”
芈星璃淡淡一笑:“嬴兄!久仰大名,在下芈星璃,奉大楚國君之名,參加此次百家盛會。”
“原來是楚國的女公子,久仰久仰!”
嬴無忌微微點頭,芈星璃的名字他确實聽過,楚王最寵愛的女兒,也是楚國法家年輕一代的翹楚,據說老師是吳起留下的人。楚國貴族因爲吳起的緣故,對芈星璃頗爲敵視,但楚國硬保着他們也沒有什麽辦法。
楚王這麽做,應當也有着勵精圖治的心思在裏面。
畢竟乾國的先例擺在那裏,誰不想變法圖強?
芈星璃敢在這種情況下,跟吳起的徒子徒孫習法家之術,也算是一個女強人了。
他打量了一下芈星璃,的确有種女總裁的既視感,很俏很冷,穿着寬大的法袍,居然有種office lady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很大!
一時間,嬴無忌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芈杏梨,還是叫沖田星璃。
芈星璃微微一笑道:“昨日嬴兄一道算學題,就讓無數所謂俊傑铩羽而歸,在下實在佩服。昨日在下輾轉一夜,卻仍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奧妙,不知嬴兄可否賜教一下我們這些傻子。”
嬴無忌:“……”
你這一雙卡姿蘭大眼睛炯炯有神,卻沒有半點求知欲。
這是輾轉一夜苦思冥想還想不出來的眼睛。
他眉毛微微一挑:“女公子說笑了,我那麽說不過是不想應付那些人。女公子對那道算學題感興趣,我哪有不講的道理?不過這題目不能被那些庸人聽去,不然都上門騷擾我了,我們借一步說話!”
說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幾個人便尋了一個僻靜的地方。
嬴無忌問道:“說吧!女公子尋來,可是有事指教?”
芈星璃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多了一分贊賞,笑着點了點頭:“指教不敢當!隻是有一件事,想跟嬴兄确認一下。”
“哦?”
“昨日我楚國使館内部有一神秘人闖入,卻不偷不搶,反而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
她一邊說,一邊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紙條,遞給了嬴無忌。
嬴無忌打開一看,隻見上面的信息和字迹都似曾相識:周天子做了噩夢,夢見被一個人持劍刺殺了……總之你們小心點。
這要不是姜太淵寫的,我特麽倒立拉屎!
芈星璃面色有些沉重:“嬴兄,你怎麽看?”
這個消息,的确讓她感覺到了壓力。
平常百家盛會,哪個學派由哪個夫子主講,都是學派内部商量好的,即便各位夫子之間有理念不合,定下主講人以後,便不會輕易改變。
可這次,兵家主講者說換就換,幾乎沒有任何征兆,而且還是平時對百家盛會不聞不問的南宮陵。
這就有些奇怪了。
而且講的内容,也從以前的沙盤演練,變成了亂賊冢盤,裏面還藏着兵聖傳承。
不僅如此,原定的一條兵家氣運獎勵,也被南宮陵添到了三條。
這誰頂得住啊?
芈星璃本來不打算參與兵家氣運之争,可這麽豐厚的獎勵擺在面前,根本不會有任何人能夠拒絕。
尤其是“天才”!
三重十一層,是修煉者靠資源、天賦與努力能夠達到的巅峰。
但隻有突破十二層,才能達到新的境界,勉勉強強能夠稱作“天驕”,可所謂的“天驕”根本不是終點。
天驕成長不起來,也會逐漸泯然衆矣。沒有進取心的天驕,注定成長不起來。
她達到三重十一層時,沒有選擇突破胎蛻境,而是繼續沖擊十二層,就代表着她有成爲強者的決心,又豈能放棄這個機會?
可以說,但凡達到三重十一層卻不選擇突破胎蛻境的人,就沒有不進入亂賊冢盤的理由。
可現在……
忽然一個颛顼血脈爲禍說,卻讓她有些拿捏不定了。
亂賊冢盤,可是南宮家的家傳法器,南宮陵又是悟神境強者,若他動了歪心思,那……
雖說
她緊緊盯着嬴無忌的神色。
隻見嬴無忌大駭,面色都有些發白了:“竟有這種事!”
芈星璃神色凝重:“嬴兄不知道?”
“我那知道這個啊!”
嬴無忌雙手攥在一起,指節都捏白了,不安地在原地走來走去:“看來這亂賊冢盤,完全就是一個陰謀啊!這,這還敢進去麽?女公子,這紙條到底是誰給你的啊,爲什麽隻給了你一個人?”
趙甯:“……”
驚了!
我嬴兄居然這麽會演?
芈星璃見他這副模樣,心中也免不了有些發慌:“嬴兄當真沒有接到這個消息?”
“沒有!”
嬴無忌眼神十分真誠,旋即看向趙甯:“趙兄,你也是趙氏宗室少有的才俊,你收到消息了麽?”
趙甯從善如流:“沒有……”
嬴無忌思索了片刻後說道:“女公子你說,會不會是周天子已經大概鎖定了幾個人,恰好女公子就是其中之一。幕後之人爲了提醒女公子,所以才特意出言提醒?”
“嬴兄說笑了!”
芈星璃勉強一笑:“在下一生志向,不過是當一個輔佐君王的文臣,對自身修爲并沒有那麽高的願景,本身就沒有打算争奪兵家氣運。何況在下的劍術一塌糊塗,怎麽可能做出刺殺周天子的舉動?”
嬴無忌好奇道:“當真?”
“自然當真!”
芈星璃點頭,真的不能再真了。
嬴無忌神色凝重,視線又轉向項鼎:“項兄也算是颛顼後人,你也接到……啊對!項兄跟女公子是一道的,女公子知道了,項兄自然也會知道。女公子,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芈星璃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但說無妨!”
嬴無忌面帶憂色,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前幾日文會我不知道你們參加了沒有!那個韓家出了一個韓倦,極其擅長望氣術,連江山的運勢都能看出來,想必看人的運勢也不在話下。
韓倦尚能如此,誰能保證其他人做不到,周王室與提醒女公子的好心人,恐怕都有類似的手段。
女公子與項兄都是人中龍鳳,很可能已經被盯上了,所以在亂賊冢盤之前,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啊!”
芈星璃神色愈來愈凝重:“那就多謝嬴兄提醒了!我等遠赴黎國,無甚根基,很多事情還需要你與趙兄幫襯啊!”
“沒問題!”
嬴無忌點頭:“我與女公子甚有眼緣,以後就是朋友了,我以前雖是質子,但現在也有老丈人撐腰了,遇見事情随時來找我!”
“多謝!”
芈星璃拱了拱手:“我們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
“嗯!”
嬴無忌點頭:“一定要小心!等會南宮陵來了,盡量不要跟他對視,悟神境強者都有點東西的。”
幾人短短接觸片刻就分别了。
等芈項兩人走遠。
趙甯忍不住笑道:“嬴兄,你可真壞啊!”
嬴無忌一臉無辜:“我提醒人家注意安全,怎麽就壞了?”
趙甯搖頭笑道:“若姜太淵真是周天子派來攪混水的,那各家的反應便也是衡量的點。周天子在各諸侯國布下的暗手甚多,做了虧心事,自然害怕鬼敲門。
但他不知道最後進門的鬼是哪隻,所以靠這個測試各家态度,若心中無愧,自然會坦然進入冢盤。
你讓芈星璃覺得隻有她被盯上了,很可能出現反常的舉動,甚至幹脆不進亂賊冢盤,這不是直接成出頭鳥了麽?讓她來吸引南宮陵的注意,這不是壞這是什麽?”
“胡說!我怎麽可能有這麽歹毒的心思?”
嬴無忌連連擺手,一副你爲何冤枉我的委屈樣。
趙甯笑了笑,便不再說話。
因爲亂賊冢盤的确是件讓人頭疼的事。
進冢盤吧,南宮陵固然不敢強殺一衆天才,但冢盤是他的家傳法器,他做手腳再正常不過。
不進冢盤,固然不會直接陷入危險,但肯定會成爲南宮陵的重點關照對象,當一個悟神境強者決定對一個小輩出手的時候,恐怕誰都不會好過。
哪怕二人一個是太子,一個是驸馬,也不能掉以輕心。
讓兩個楚國人吸引火力,好像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
另一邊。
項鼎抱着胳膊,輕哼了一聲:“女公子!我覺得那幕後之人,就是危言聳聽。南宮陵雖然行事神秘,外人不知其性情,但畢竟也是一位悟神境的高人,怎麽可能拉的下臉,對小輩出手?
我看啊,多半是幕後之人,想要獨得四道兵家氣運,故意想把人吓走的!”
芈星璃反問道:“那你解釋解釋,爲何兵家主講的夫子忽然換人,南宮陵另拿三道兵家氣運,又是爲何?”
項鼎遲疑了:“這……”
芈星璃輕歎了一口氣:“嬴無忌說的對,前些日子韓倦的江山氣運圖已經預兆了大争之世,這世上不可能隻有他一個人能看清。咱們可能真的已經被盯上了,萬事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項鼎神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那這亂賊冢盤,咱們還進麽?”
芈星璃神色有些掙紮,最後還是咬了咬牙道:“進!一定要進!周天子也不知道以後刺殺他的人究竟會是誰,這次通知我們的人,也未必與周天子是敵對關系,若我們不進,反而更有可能置身于危險的境地。何況,那四道兵家氣運,我也想要!”
“女公子放心!”
項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隻要我還在,就一定護女公子的安全。”
芈星璃微微一笑道:“我一心想着變法,所以國内貴族對我敵意甚重,我等來黎,甚至不願派高手保護,隻有父王賜下的一件護身法寶。你跟我過來,後悔麽?”
項鼎獰笑一聲:“我項鼎從不知後悔爲何物!我爹說了,乾國珠玉在前,但凡有點眼光的人,都知道變法才是強國之道。但那些迂腐貴族,爲了自己屁大點利益,一個個娘們唧唧的。
還有嬴無忌這厮,知道南宮陵不懷好意,當場吓得魂兒都丢了!
跟他們相比,女公子才是真正的爺們!
你我二人像爺們一樣戰鬥,哪怕是死了,也不會後悔!”
芈星璃:“……”
我謝謝你嗷!
項鼎以爲她還在擔心,便勸慰道:“女公子放心!我們從亂賊冢盤中出來之後,就立刻啓程回楚國,就算那南宮陵真要對我們不利,我們也不能給他可乘之機!”
“不!”
芈星璃笑着搖了搖頭:“我還要在黎國待一段時間。”
“啊?”
項鼎有些不解:“這又是爲何?”
芈星璃朝王宮的方向望了一眼:“其實我也沒打算留,不過看樣子,黎王是真動變法的心思了。你也知道,我楚國所累,就是因爲變法變到一半,悼王與吳令尹先後離世。
才提高了幾年的國力,就又被那些貴族扯下去了,近些年來,父王一直在謀求突破之法。
以黎國的國情,絕對是天底下最難變法的國家,黎王不是庸人,敢動手就說明已經有了一些把握。
我留在這裏,是想看看他們怎麽變法的,不論最後成敗,都是我們以後可以借鑒的經驗。
若能爲楚之變法增添一分勝算,受些危險又算得了什麽呢?”
項鼎有些擔憂:“可這裏畢竟是異國他鄉,而且還有南宮陵……”
芈星璃笑着擺了擺手:“無妨!嬴趙皆是颛顼後人,黎王也是悟神境的強者,必不會任南宮陵胡作非爲!”
項鼎揉了揉腦袋:“黎王護嬴無忌和趙氏年輕人都有理由,可沒理由護女公子啊,況且楚黎曾打過幾百年……”
芈星璃倒顯得比較淡然:“楚黎争霸幾百年不假,但黎國以今時不同往日,趙土與我楚并不接壤,黎王想要變法,必定激化與魏韓的矛盾,我楚并非不能成爲他的助力,他會護我周全的,放心!”
“女公子……當真思慮周全!”
項鼎輕歎一聲,便不再勸說。
也正在這時,一陣狂風吹起,觀禮台上響起了陣陣驚呼聲。
“好大的風!”
話音還未落,城内便升起了一陣強大的威壓,讓衆人感覺到莫大的壓力。
這股威壓并非沖他們而來,卻還是讓他們産生了一種頂禮膜拜的沖動。
狂風刮過,飛沙走石。
無數大大小小的石頭被卷到了天上,但觀禮台上隻能感受到淺淺的微風。
衆人仰頭看去,天上的飛石,已經鋪成了一條寬闊的道路,從迎禮台一直蔓延向虒祁宮的方向。
“這是……”
如此震撼的場景,讓不少人都目瞪口呆。
隻有黎國人才稍微淡定些,雙眼之中卻也是難掩的激動。
嬴無忌也有些驚到了:“這是什麽情況!”
趙甯擡着頭微微笑道:“因天就地!”
因天就地!
嬴無忌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原來這便是黎王室祖傳的神通,每代黎王必習之法。
因天就地,全稱是因天之時,就地之勢,掌握此神通,可借助天地之威勢,行千萬人不能行之事。
修至極點,河流改道,移山填海,絕不是什麽做不到的事情。
黎有千裏沃土,跟此神通扯不開關系。
哪怕不是能夠直接用以殺伐的神通,卻也能在戰場上起到相當強大的作用。
可以說,黎國勢力割據,趙氏卻依舊能穩坐王位,有相當大一部分原因,都是來自這個神通。
不得不說。
“真特娘的帥!”
嬴無忌由衷贊歎道,先不提這神通的實用性,光是這掌控天地的大場面,便是所有裝逼犯夢寐以求的場面,畢竟……
強不強,隻是一時的事情。
帥不帥,卻是一輩子的事情。
不!
哪怕你死了,大家也會記住你裝逼的名場面。
狂風未停,但觀禮台已經恢複了些許平靜。
遙遙的,一陣嘹亮的馬嘶聲傳來,随後便響起了馬車辘辘的聲音。
一輛五駕馬車,在飛石鋪成的道路上,緩緩駛來。
最後,優雅地停在了迎禮台旁。
“陛下到!”
太監的聲音響起。
在場衆人齊齊行禮。
“恭迎陛下!”
“恭迎黎王!”
千呼萬喚,趙暨這才從馬車上下來。
姜太淵哈哈大笑迎了上去:“黎王陛下來得早啊!”
“府令大人久等!”
趙暨微微一笑,大手一揮,飛石道路便瞬間改道,待馬車平穩駛下地面之後,飛石才緩緩向東南方落下,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碎石先後落下,有條不紊地堆砌成觀星高台。
明明是碎石建造,高台看起來卻異常堅固。
整個過程異常順利,甚至很難聽到石塊碰撞的聲音。
趙暨在因天就地上的造詣,可見一斑。
在場魏家與韓家的子弟,皆露出凝重擔憂的神色。
黎王這次閉關,雖未入聖,但修爲好像更高了。
趙暨這才微微一笑,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府令大人,請!”
“黎王陛下請!”
“一起請!”
趙暨與姜太淵哈哈大笑,便攜手來到了迎禮台主位之上。
姜太淵雖然不論修爲還是實際地位,都差趙暨太多,但畢竟是周樂府的最高長官,按周禮是能與諸侯王平起平坐的。
他也不怯場,跟趙暨就像是闊别多年的老友一般。
當然,周天子也能派出一個有實權的官員。
不過這是百家盛會,名義上不應該摻雜任何政治因素,派一個樂府令剛剛好。
趙暨看了看天色,已經接近午時了。
微微笑了笑,便朗聲說道:“諸位夫子,既已到達,便請現身吧!”
話音剛落,東邊便出現了陣陣霞光。
在這霞光的面前,就連正午的太陽,都好像因此黯淡了許多。
一位身穿白色儒袍的老者踏霞而來。
他衣着樸素,并未有何華貴的裝飾。
但一舉一動盡顯貴氣。
踏霞而至,落在觀星高台上。
沖在場衆人拱了拱手,便踏向觀禮台。
“孟夫子别來無恙!”
趙暨依周禮,客氣地拱了拱手。
孟夫子淡笑道:“一别數年,黎王陛下依舊威儀不減,老夫卻已成了垂垂老朽,真是可歎啊!”
“孟夫子實在太謙虛了!”
姜太淵哈哈大笑:“孟夫子老來俏,越活越像神仙,說垂垂老朽未免太過自謙了。”
孟夫子噎了一下,多看了一眼姜太淵身上的官服,确定他就是樂府令,不由有幾分驚奇:“府令大人如此年輕,便得周天子器重,行爲舉止不拘一格,倒也是一位妙人!”
姜太淵樂呵呵道:“什麽妙人不妙人的,孟夫子應該是把我忘了,在稷下學宮您教過我!”
“你……”
孟夫子明顯沒有認出姜太淵。
姜太淵有些沒面子,便壓低聲音道:“孟夫子,我是姜太淵啊……”
“姜……”
孟夫子知道這是國姓,但姜太淵這個名字,他是真的想不起來。
姜太淵小聲說道:“當年喝醉差點把學宮燒了的,就是我。”
孟夫子還是疑惑,卻轉而勸慰:“沒關系,夫子不記仇!”
姜太淵:“……”
“撲哧……”
觀禮台上,趙甯忍不住一笑。
嬴無忌咂吧咂吧嘴:“這孟夫子也是一個妙人啊!”
齊魯大地,孔孟之鄉,這孟愚乃是孟聖世孫,稷下學宮與田氏鬧崩之後,諸聖門人出走,孟愚便成了稷下學宮如今的宮主。
雖然地位比不上聖人,卻也是當之無愧的悟神境強者。
今天出場方式,的确有些耍帥的嫌疑,但爲人看起來卻相當儒雅随和。
嬴無忌不由有些感慨,這才稱得上大儒。
前世看的網文小說,那裏面的大儒一個個小肚雞腸嫉賢妒能,各種打壓抄襲成聖的主角,屬實有些一言難盡。
迎禮台上,三人寒暄了片刻,便請孟夫子就位了。
就在孟夫子就位的瞬間,西面的天空傳來一陣鳥啼之聲。
雖是鳥啼,卻隐隐聽出了機擴之聲。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雲霄之上,一隻翼展近十丈的大鵬鳥俯沖而下,直直奔着觀星台而去。
就在距離觀星台不到三丈的距離,大鵬鳥猛然扇動翅膀,帶起一陣狂風,身形戛然而止,穩穩地落在觀星台上。
衆人這才看到,這大鵬鳥周身處處閃動着金屬的光澤。
如此栩栩如生,居然不是活物,而是機擴所制!
墨家機關術,當真恐怖如斯!
金屬大鵬落穩後,便伸出一隻翅膀,從摘星台伸向迎禮台,它背上之人,便踩着他的翅膀,猶如閑庭散步般走向翅尖,随後便穩穩躍下。
躍下之後,金屬大鵬便沖天而起,扶搖直上,沒入雲霄之後便失去了蹤迹。
這是便是墨者公會黎國分會的會長——烏問。
同時。
東北方向金光大作,一冊數丈寬的金書淩空飛來,上書三個大字:大燕律。
燕國法家魁首——樂離。
燕國地處東北邊陲,毗鄰黎齊兩個大國,已經失去争霸天下的資格,不過變法還算順利,國力依舊不容小觑。
儒墨法兵四大學派,已經有三家夫子都到了。
寒暄了幾句,皆以落座。
但兵家的南宮陵,卻遲遲沒有來。
雖然處暑已過,但正午的秋日也絲毫稱不上涼爽,直曬之下,難免讓人心中生出煩躁之意。
就連趙暨,也不免皺起了眉頭。
“得!”
嬴無忌撇了撇嘴:“一個逼兵聖子孫,居然這麽大的架子。”
雖然各家夫子,都是從不同方向趕來,但這麽準點到,肯定事先早到了。
這個南宮陵,屬實有些裝。
“諸位!老夫來遲一步!”
南方傳來一個聲音,明明是人發出的,卻有種刀劍顫鳴的感覺。
明明聲音不大,卻猶如刀劍刺向人腦海一般。
一些修爲不深的,幾乎要暈厥過去,被身邊的人扶着,都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一個個腦門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咚!”
“咚!”
“咚!”
衆人神色皆是一變,因爲這俨然是行軍的聲音。
聽聲音,至少也是上萬的步兵方陣。
如此整齊劃一的步調,必定是精銳。
黎國王都绛城附近,卻有數萬精銳憑空出現,這是要打仗麽?
百家盛會在即,究竟是誰這麽狂妄?
“铿!”
“铿!”
在場負責警戒的黎國侍衛,紛紛拔出兵器,大有一言不合就拼死大戰的架勢。
趙暨卻隻是皺了皺眉,輕輕揮手,千百侍衛便收回了刀劍,隻是臉色依舊凝重。
在衆人的注視下,一個步兵方陣整齊踏來。
他們看不見步兵的臉頰,卻也能感受到騰騰的殺氣。
而在方陣的最前方,一個身穿兵甲的老者正端坐在戰車之上。
“咚!”
沒有任何預兆,行軍陡然停滞。
随後攻城器械飛快架起,一張三丈長的巨弩,在讓人牙酸的張弦聲中拉成了滿月。
上面架的,是五丈有餘,腰身粗細的沖天箭。
“嗡!”
“嗖!”
弓弦轟鳴,箭矢沖天而起,直奔城前的迎禮台。
戰車上的老者縱身一躍,直接踏在了箭矢之上。
猶如禦箭飛行,直直向趙暨奔襲而去。
“護……”
迎禮台上的太監大駭,準備喊護駕,卻怎麽也喊不住口。
趙暨哈哈大笑:“南宮兄風采不減當年,孤來迎你!”
說罷,大手一揮,便有狂風自城内吹出。
箭矢勢頭雖猛,卻再無破竹之勢。
兩相抵消下,居然不偏不倚,堪堪停在迎禮台前。
趙暨哈哈一笑:“南宮兄請!”
南宮陵神色淡然:“趙兄年未花甲,便有如此精深的修爲,實乃曆任黎王之最。這次愚兄力道沒控制好,若是前幾任先王,可未必停得住!”
“霧草!”
“這老匹夫好裝逼啊!”
嬴無忌罵罵咧咧,當着這麽多的面,雖是誇獎趙暨,字裏行間卻全是倨傲。
前幾任先王都擋不住你,你咋那麽能裝呢?
趙暨也不生氣:“的确好險!也幸好來的是南宮兄,若是南宮家的前輩來了,今天恐怕我們黎國就鬧笑話了!”
南宮陵面色一沉,這話說的,是指我們南宮家一代不如一代了麽?
他沒有說話,因爲再唇槍舌劍,就顯得有些沒有氣度了。
轉身忘了步兵方陣一眼,右手虛握,輕輕念了一個字。
“收!”
一聲落下,步兵方陣悄然渙散,萬千甲兵化作一顆顆黃豆淩空飛來,收入他腰間的囊中。
方陣原本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
撒豆成兵!
兵聖南宮拓的成名絕技,一人便是一支軍隊,昔日就是憑的這一招擊退的諸侯聯軍,徹底保下了周攜王的周天子之位。
這也是南宮家三神通中威力最大的一個。
傳言這個神通,是南宮拓與一位道家知己共同參悟的,所以也被收入到了天罡三十六術中,成爲了天罡三十六術中爲數不多的神通。
這一波亮肌肉,屬實有些太強勢了。
若不是趙暨将他的箭攔下,恐怕還真的會傷到黎國的臉面。
趙暨卻淡定得很,朗聲道:“四位夫子都已經到達,孤于虒祁宮中設下諸子宴,備了上好的酒菜爲四位夫子以及百家學子接風洗塵。諸位,請移步!”
“吃席了,吃席了!”
嬴無忌興奮地搓了搓手,今天一位君王四位夫子的裝逼大會,屬實看得有些過瘾。
不過接下來的諸子宴才是重點。
畢竟百家争鳴的時代,任哪一家都不想被比下去。
這次諸子宴,肯定會展覽不少收藏,正是一飽眼福的好時機。
而且……諸子宴之後,趙暨就會就大黎學宮的事情,跟一些舉足輕重的人談判。
那才是他真正關注的重頭戲。
他扯住趙甯的手腕,便準備跳下觀禮台。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心頭一涼,感覺像是被猛虎窺伺,全身汗毛都根根炸起。
一旁的趙甯也是如此。
兩人忍不住擡頭望去,看到南宮陵背對着兩人,但他身上鱗甲反射的光,卻如同一道道冰冷嗜殺的眼神,盯得人不寒而栗。
不隻是他們,在場嬴趙芈項,以及傳承自颛顼的個個青年俊傑,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紛紛擡頭尋找壓力的源頭。
隻有芈星璃與項鼎,堅持着不擡頭。
壓力來得快,去得也快。
忽然來,忽然消失,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但衆人後背上的冷汗,卻說明着一切。
“壞了!”
芈星璃臉色微白,剛才她下意識抵抗了擡頭看的沖動,不想讓南宮陵注意到自己。
但現在她覺得……
好像不擡頭看,才是最異常的選擇。
“淦他娘的南宮陵!”
項鼎怒罵了一句:“堂堂悟神境,居然這麽沒品,對小輩出手,可真要臉啊!”
芈星璃聲音雖然平靜,卻也隐隐帶着些許戾氣:“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倒要看看這南宮陵究竟有多狂妄!走吧,參加諸子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