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長生真的沒事嗎?
在諸位師兄弟姐妹與那黑女人拼死一戰的時候,長生安靜的站在空中,努力的想要消化那些五彩斑斓的煙霧。
是的,消化。人類的種種情感本來是無形之物,但對面這黑域人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把那些本來無形無質的東西弄成有形的煙霧。正因如此,這些五彩斑斓的煙霧是無法用普通的法子消滅的。
畢竟,你能用手觸碰到情感嗎?
但長生卻可以,因爲她修煉了以悲入劍之道,雖然這并不是她最終的道,但都是情感,總有共通之處。而在場的所有修士之中,她或許是唯一一個可以處理這些東西的人。所以她當仁不讓。
此時此刻的她已經全然陷入到了眼前的‘五情’所帶來的幻象之中。
一個蹒跚學步的孩子踉踉跄跄的走到她面前,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明知道這是幻象,長生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彎下了腰,輕聲對這個孩子說。
“小姑娘,你怎麽在這裏?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那個孩子盯着長生,很久都沒有說話。然後才伸出自己枯瘦的手臂,死死的抓住她的衣擺。
“爲什麽?爲什麽我的爹爹和娘親都不喜歡我,他們爲什麽更喜歡弟弟?難道我就不是他們的孩子嗎?我也很想他們能夠抱抱我親親我。我也好想他們能時時刻刻把我挂在心上。難道就因爲我比弟弟早出生一會兒,就要承擔所有的漠視嗎?”
長生忍不住愣了一下。
然而那個孩子并沒有到此爲止,她不斷訴說着自己的委屈。
“爲什麽我明明就站在他們面前,他們卻可以徹頭徹尾的忽略我?我也是個人啊,爲什麽不把我當人看?難道就因爲弟弟更聰明,我就活該被他們忽視嗎?我也很想聰明一點兒,長得漂亮一點,可是這也不是我能夠控制的啊……”
長生似乎明白了什麽,她安靜的聽着對面這個小姑娘喋喋不休的訴說。時間仿佛流失了很久,又似乎隻是短短一瞬,對面這個小姑娘終于停下了。她用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緊緊的盯着長生。
“姐姐,你難道就不恨嗎?你和我的遭遇難道不一樣嗎?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同樣都是他們的孩子,爲什麽總要區别對待?我明明,我明明……”
長生溫柔的看着對面這個孩子,伸出手指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她想,她知道這個孩子爲什麽出現了。
這個孩子,大概就是人工造出的心魔,她或許是這些情感構成的一部分。這‘五情’在窺見人們内心的軟弱之後,會分化出來不同的情感,引誘他們陷入其中。而針對自己所出現的第一個誘惑,就是這個看起來與她同病相憐的孩子。
看着這個不斷發問的孩子,長生也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她的童年裏有什麽呢?好像什麽都沒有,所能回憶起來的,很多都是大片大片的灰色。
确實,在她小的時候并不受家中大人重視。不管是父親母親還是外祖父,他們都更喜歡從一出生起就離開餘家的陵光。就連餘府的下人也會看碟下菜,對待她這個唯二的小主人也是敷衍了事。
她和這個孩子差不多大的時候,小小的心裏偶爾也會閃過一絲疑惑。難道自己是個透明人嗎?明明她就站在大家面前,可沒有一個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大家反而在思念一個并不在面前的人。
有很長一段時間,長生其實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如果這樣算來,她确實是有點可憐的。
對面的孩子清澈的眼裏閃過一絲狡黠,對,就是這樣,快變得和我一樣吧,然後留在這裏陪我。這世上但凡被這樣對待過的孩子,哪個會不心生怨恨呢?
長生此時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她發現自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過自己的童年了。她現在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也不是個好人。因爲她所有的親人都已經不在了,但卻并沒有悲傷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當初大家都被無辜殺害的時候,她确實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悲傷裏無法自拔,尤其是在地下水道裏掙紮求生的時候,她的心裏眼裏滿滿的都是父親母親和外祖父的身影,她在想,如果他們在的話,或許會保護自己。
但這一切終究都是奢望,一直到被沖出地下水道被顧爺爺救了,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出現。
但即便是那麽悲傷,她好像也從來沒想過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這孩子的這招是沒有用的。因爲自她出生以來,所學的唯一一件堅持到現在的事情,就是努力活下去。
就像顧爺爺所說過的,不管有沒有人重視你,有沒有人愛你,你都要自己愛自己。
一個人想死很簡單,想活下去卻很艱難。但無論什麽時候,她都沒有想過放棄自己的生命。
長生睜開眼睛看着面前這個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她的腦袋,眼神帶着一種溫柔到極緻的悲傷。
“我知道你心裏很難受,但是小姑娘你要記住。就算這個世上沒有人疼你愛你,你也要學會愛自己。因爲你很重要。”
“沒有人認爲我很重要!我是一個沒有人要的小孩兒!”
那個孩子忍不住大聲反駁,聲音尖利。
“不!你很重要。别人的疼愛終究隻是來自别人的。而愛自己,是你所能做到的最簡單也最艱難的一件事。”
長生此時突然想到,當初顧爺爺臨終前對自己說出那番話的時候,心裏會是什麽樣的感受呢?他會不會像現在的自己一樣,面對這個苦苦哀求别人的愛的孩子時,忍不住眼眶的酸澀?
多年之前的那番話在此刻跨越十幾年的時光擊中了她,長生此時突然就明白了顧爺爺當時爲什麽要眼含熱淚。
因爲他們有着類似的經曆,看着這個孩子就會想起當初的自己。
長生的眼裏漸漸泛起一層瑩潤的水光,她溫柔的撫摸着面前這個孩子的頭發,就像撫摸十幾年前那個藏在假山裏孤孤單單,隻能盯着地上的螞蟻爬動爲樂的自己。
“沒關系,至少有我啊,我喜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