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都沒有吭聲,他們被周老太爺的話激起了心中所有的憤慨,這會兒心緒實在是難以平複。
片刻之後,顔管家歎了口氣,勸慰這些已經一起生活了将近五年之久的老街坊們。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是心中抑郁憤懑,難以平複。可是說到底這隻是我家少爺的事。諸位都有妻子兒女老父母兄弟要照顧,對上皇帝,對上朝廷,那都是要送命的事情,我等,不能厚顔将諸位父老拖下水。”
“顔管家!可是……”
“好了,我知道諸位的心意。到時候見到大人,我會将今日之事一一說給大人聽。好讓大人知道,這世上,不是隻有那些圖謀虛名殘害他人之人。”
“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周老太爺的兒子等人還想說話,但是周老太爺卻給制止了。他看一眼顔管家,眼中是老年人少有的熠熠神采。
他知道,顔管家雖然嘴上說的嚴苛,但心裏,是真正不希望他們摻和進這件事裏。可這僅僅隻是小顔郎的事兒嗎?這是所有姜東百姓的大事兒啊!
這世上還有第二個小顔郎嗎?沒有了。這五年蜜糖一樣的生活也已經到頭了。這是小顔郎給他們争取來的奇迹一樣的生活,也是他們所有人欠顔大人的。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那麽活命之恩,又該怎麽報答呢?
唯有以此殘軀相報!
周老太爺攔住大家的激動之情,率先帶着大家離開了。崔清河此時已經緩緩回過神來,他大步走向李甯遠,鄭重其事的彎腰行了一個大禮。
他不是什麽好人,對外人也很難有情感波動。因爲以前,他本來就不是個普通的江湖人士,不過是個被當成兵器培養長大的暗衛殺手罷了。但這世上,有一個人,願意給與他這世上最純粹的感情,隻是出于人,對另外一個人的同情。
這些年不是沒人說顔大人隻是在同情自己,但崔清河并不在意。同情聽起來很可憐嗎?他并不這麽覺得。
顔大人教過他,同情是一個正常人應該擁有的能力。那也是一種善。雖然同情分爲有能力幫忙和沒有能力幫忙兩種,但這其中蘊含的感情和善意都是相等的。并不需要将之視爲洪水猛獸。
他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這位叫李甯遠的商人是真心實意的爲了顔大人好,才不遠千裏将大人的屍體帶回來。對此,不管因爲什麽,崔清河都感激這位有大義之人。
“多謝恩公救我家大人,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李甯遠立即要扶這孩子起來,但卻扶不動,最後隻能歎了口氣。
“崔護衛,您别這樣。我既然有這個念頭,就想過自己日後會有什麽下場。我的親信,都已經讓他們散了。就算因爲此時而死,我也不想讓自己的良心,永世難安!”
周圍所有的顔家人,聞言都圍着李甯遠行了大禮。這位義士不僅僅是将大人的半幅屍骨帶了回來,也是将他們的半條命帶了回來啊。
短暫的商讨之後,顔管家等人開始了行動。以崔清河爲主,所有人默默地打包好行李,踏上了北上的道路。他們此行,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所以臨離開姜東城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生活了很久的地方。
或許此一别,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但至少在這裏的記憶,可以永久留存。
隻是,當走出城門之後,最前面的崔清河突然停了下來。後面的顔管家等人都覺得奇怪,探出頭去一看,所有人都忍不住抽了口涼氣。
姜東城外,站的是滿滿當當的姜東百姓。他們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座座不會動的雕塑一樣。身上帶着露珠和水霧,巍然不動。
此時瞧見他們這群人,那些姜東百姓才像是被注入了活力,一個個的,對着他們微微低下了頭。
周老太爺捧着一把傘鄭重其事的走過來,身後跟着周老太爺的兒子和一群青壯。
“顔管家,我知道你不想讓我們一起去是體恤我們,可是,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啊。這是我們全城百姓制作的萬民傘,上面簽着我們所有人的姓名。你們帶上,就當是帶了個憑證。是顔大人在姜東治理五年,效果斐然的憑證!”
“還有這些青壯,大家都是自願來的。已經簽過生死狀和家人道過别,這次去,他們就沒想着要回來。您放心,他們不會打擾諸位的行動,隻是,若有需要作證之時,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人證!您就帶上他們吧!”
“顔管家,您就帶上我們吧!我們會很有用!真的!”
“你們,你們……”
顔管家顫抖着手接過那把萬民傘,一時間竟無語凝噎,最後隻能老淚縱橫着慨歎。
“你們這是何苦啊?少爺雖然沒了,但朝廷終究會派遣另外的官員來接手。你們還是要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你們還是要生活的呀……”
“就算如此,我們也要爲大人做這件事。顔管家,您就答應吧。您要是不答應,我們就跟在您身後,一路到帝都。反正,我們知道該怎麽走!”
沒辦法,最終顔管家還是答應了。
在姜東百姓的殷切期盼下,崔清河一行人走上了進京的路。
長生聽到這裏,露出一個不忍的表情,吳司商,不,應該說是崔清河才是,他盯着長生,似乎在審視她的表。
“原來小仙長知道,我們這麽做,不會有好下場啊。”
長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她見識過人類帝王的冷酷無情。爲了天下大業,他們可以殺死撫養自己長大的人,又何必說一個名望太高,以至于影響了自己的小小官員呢?
所以,這群想要爲小顔郎讨還一個公道的人,很有可能沒什麽好下場。
事實也的确如此。
崔清河似乎又看見了那段血流成河的日子。
他們一行人确實輕易就到達了帝都,然而迎接他們,卻是城樓上那個被吊在半空中的白骨骷髅頭。
幾個月的風吹日曬,那個頭顱早已經看不見原本的皮肉模樣,隻剩下一個潔白的顱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