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幾乎與商如意急切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另一個低沉冷峻,卻又仿佛蘊含着隐隐怒意的聲音,從宇文愆的身後傳來。他的腳步一僵,終于停了下來。
而商如意,也停在了離湖邊幾乎半步之遙的地方。
越過宇文愆的肩膀一看,隻見濃重如墨的夜色中慢慢的走來了一個人,高大熟悉的輪廓幾乎一瞬間就給她帶來了無比安全,安心的感覺。
是宇文晔!
他不知何時來到這裏,隻一開口,就制止了宇文愆步步緊逼的狀态,而商如意也終于得以喘息,一伸手便扶住了一旁柳樹的樹幹。
宇文愆在停下腳步後,卻并沒有立刻回頭,而是沉默了片刻,突然勾了勾唇角,然後側過臉去,看向了夜色中臉色比夜色更沉凝的宇文晔。
他道:“鳳臣,怎麽你來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道:“臣弟剛剛在前廳吃酒,發現如意不見了。皇兄這府邸大,臣弟是擔心她迷路了,所以特地找過來,沒想到,她勞煩上皇兄了。”
說完,他對着商如意伸手:“過來。”
一聽到他開口說話,那熟悉的沉着的聲調更是令商如意松了口氣,她立刻便要往宇文晔的身邊走,可原以爲宇文晔已經到了這裏,不論剛剛想要做什麽,宇文愆都應該立刻讓開才對,卻沒想到,他仍然一動不動的站在她面前,仍舊堵住了她唯一可以前行的路。
甚至,如果此刻他再前進一步——
商如意的臉色更難看了一些,咬着下唇看向側過臉去的宇文愆,那雙半透明的眼瞳此刻不知是看着面前的她,還是看着背後的宇文晔,可内裏蘊含的精光卻是越發的銳利,仿佛要洞穿人的身體和心靈。
他道:“二弟未免也太小心了,我這太子府雖大,也不能就把弟妹吞了。”
見他不動,商如意也不能動,宇文晔慢慢的上前一步,又一步。
他道:“人心難測,水火無情。”
“……”
“在去龍門渡之前,如意在大岩寺險遭火焚,臣弟不能讓她在此地,也遇水厄。”
“……!”
聽到這句話,宇文愆像是胸口突然被人打了一拳,整個人都震了一下,臉色也劇變,終于轉過身看向宇文晔。
商如意的心裏也咯噔了一聲。
宇文晔這話,她當然明白是什麽意思,“險遭火焚”,是指前些日子她在大岩寺的藏經閣裏險些被人放火燒死的遭遇,而“遇水厄”,自然就是指此刻自己的處境,若宇文愆再往前一步,她幾乎就要被他逼得落入湖中。
可是,這句話的正常說法,難道不應該是——又遭水厄嗎?
爲什麽宇文晔會說“也遭水厄”。
好像遭到水厄的,不僅是她,還有其他的人似得。
但這個時候她也來不及去細究這兩個字到底有什麽區别,隻一看着宇文愆轉身,終于給了她一個可趁之機,她立刻閃身從他的身後走了出來,如同一隻靈巧的貓一般,兩三步便疾行回了宇文晔的身邊。
一陣涼風,拂過宇文愆的耳廓。
他微微蹙眉,看着商如意走到宇文晔的身邊,更看到宇文晔立刻一擡手,将商如意攬到了身後,很快,兩個人的身形便在沉重的夜色中融爲一體。
好像,從一開始,他們就站在一起一般。
他終于慢慢的站直了身子,淡淡的看了他們一會兒,而這頃刻間的功夫,他臉上的表情漸漸的趨于平靜,也讓商如意這才回過神來——剛才在湖邊,被粼粼波光映照着的宇文愆,在面對她的時候,那俊美無俦的臉上的表情,幾近猙獰!
他,似乎是真的要逼着自己跌入湖中!
他要她死!
但這個時候,已經完全在他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猙獰,扭曲,殺意,剩下的隻有一絲淡淡的惘然,仿佛有些不理解剛剛發生了什麽,又好像陷入了久遠記憶的沉思,過了許久,他再擡頭看向宇文晔的時候,臉上恢複了平常的清淨淡漠。
而他的目光閃爍,又從宇文晔的臉上,移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什麽?”
聽到這話,商如意也才低頭,看到宇文晔攬過她的那隻手上拿了個不大的包袱,聞言一揚手,将那包袱對着宇文愆擲了過去,宇文愆一把接過。
打開一看,裏面是一件有些眼熟的衣裳。
他微微睜大雙眼,再擡頭看向宇文晔,隻聽後者淡淡道:“這件衣裳,是上次借用皇兄的,今日,物歸原主。”
商如意這才回過神來,之前她生産的時候,承乾殿内的床榻沒有被褥墊子,是這兩個男人脫下身上的衣裳,給她墊着也給她蓋着,後來生産完畢,宇文晔的衣裳自然處理了,可宇文愆的衣裳卻不好随意處理,便讓人清洗幹淨收拾了起來,沒想到今天,他給帶來了。
宇文愆低頭看了那件衣裳一會兒,眼中看不出喜怒,甚至沒什麽情緒。
然後看向宇文晔:“難爲二弟還記得。”
宇文晔道:“當然記得。”
“……”
“今日皇兄大婚,是一個開始,也是一個結束,該斷的,就斷在這裏。”
“……”
“隻望皇兄,看清眼前人。”
聽到他的話,宇文愆淡淡一笑,道:“二弟放心,爲兄一向都看得很清楚。而且,不僅是眼前人,”
說到這裏,他甚至又上前一步,身上那種無形的威壓感,又一次排山倒海襲來,若不是宇文晔就站在身邊,商如意幾乎又要窒息。
也幸好,宇文晔在身邊,他一動不動,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隻聽着宇文愆道:“還有眼前路。”
“那就好。”
宇文晔平靜的道:“這條路,臣弟與你同行!”
說完,他對着宇文愆行了個禮,便牽過商如意的手,轉身離開。
就在他們轉身,剛走了沒兩步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噗通”一聲悶響,仿佛有什麽落入水中,再無聲的沉沒。
接着,一陣沉重的腳步與他們背道而行,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