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立刻說什麽,而是扶着商如意慢慢的躺下,更給她拿了一個墊子墊在身後,讓她可以舒服的靠坐在床頭,一切都妥當了才說道:“可你的身子,不是還沒恢複嗎?”
商如意忙道:“雖然沒有恢複,但走路已經可以了。”
宇文晔立刻道:“胡鬧,這裏離千秋殿說不遠,可還有一段路呢,你就在這兒喝一杯水都得我扶着,這一段路你走得下來嗎?”
一聽這話,商如意的氣息弱了一下。
要說虛弱,她自然不可能跟平常一樣健步如飛,可也的确不到走這幾步路都需要攙扶的地步,這幾日虛弱的樣子一半是真的虛弱,一半也是氣不過自己吃了這麽大的苦頭才做母親,可宇文晔隻在殿外站了一會兒就做父親了,所以故意在這幾天折騰他的。此刻聽他這麽說了,商如意立刻道:“我,我也不是不能……走的……”
宇文晔立刻看着她心虛,目光閃爍的樣子,嘴角微抿,似笑非笑的。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撇開臉,想了想,又看了他一眼,終于輕聲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在這裏住下去了,這裏,不是我們的家。”
聽到“家”這個字,宇文晔的眼神更柔了一些。
他坐到床邊,伸手将一邊的薄被拉上來蓋在商如意的身上,尤其是小腹的部位蓋得嚴嚴實實的,兩邊還掖了掖。一邊做這些事,他一邊若無其事的說道:“也許有一天,連這裏,也會是我們的家呢。”
“……!”
這句話,和所蘊含的,幾乎膽大包天的深意,令商如意呼吸都窒了一下,她擡眼看向宇文晔,卻見他神情平靜得仿佛隻是在說今天的天氣,而這話,又絕對不是一時興起——甚至,在看似平靜的話語裏,蘊含着一股幾乎隻有這樣近在咫尺的距離,才能爲商如意所感知的,殺氣!
那天晚上的事,他們這兩天都沒再多談,可是,商如意沒忘,她相信,宇文晔也沒忘。
那杯跌落在大殿外的酒,到底是什麽酒。
那一夜,若是商如意沒有來,若是她沒有以秦王妃的身份搶過那杯酒,若是她沒有原本就打算假借,也正好遇上了自己的生産,那杯酒若真的讓宇文晔喝下去,會是什麽結果?
這個沒有發生的結果,激起了宇文晔心中的殺意。
沉默了片刻,商如意輕聲道:“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說吧。”
宇文晔看着她,眼中的殺意慢慢褪去,被一股柔軟得難以想象的溫情所取代。半晌,他微笑着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耳垂。
商如意道:“那我們——”
話沒說完,宇文晔就接過話頭道:“蘇太醫之前就一直提醒過,你在這個月裏最好不要吹風受涼。我問過了,今天上午還有風,但下午就沒什麽風了。我讓人準備了檐子,等到天氣好些,我們就回去吧。”
一聽這話,商如意立刻瞪了他一眼。
原來,他也早就已經準備好了,比自己想的還更早,可剛剛還故意說那些話逗她。
瞪過他這一眼之後,商如意倒是在心裏松了口氣,慢慢的靠回到床頭,又忍不住擡頭看了看周圍,頭頂的雕梁畫柱,四周緊閉的窗戶上雕工精美的窗棂,身下寬闊的大床,即便在自己生下孩子後的當晚就被換上的綿軟的床褥,可商如意還是依稀記得,當時被抱着放上這個冰冷堅硬的床榻的時候,從床闆下升起的那種徹骨的森冷。
看着她不住望向四周的眼神,宇文晔忍不住皺起眉頭。
“怎麽了,要走了,反倒舍不得了?”
“……”
聽着這刻意的帶刺的話,商如意卻沒有發脾氣的立刻怼回去,反倒輕輕的搖了搖頭,更仔細的看着周遭。其實這幾天爲了方便她住在這裏修養,已經搬了不少東西過來,可還是能看得出原先這個内殿的空曠清淨,雖然宇文晔也不是個喜歡奢華裝飾的人,他的居所也同樣陳設不多,可他的陳設不多是簡潔,而宇文愆的居所的陳設不多,卻是一種,仿佛苦修的狀态。
不,也不完全是苦修。
更像是,在壓抑。
即便回到了紅塵,回到了這個紅塵中最繁華奢靡之所,他還需要壓抑什麽嗎?
商如意又想到了那句——佛心太過,也是心魔。
她擡起頭來,輕聲道:“太子他……”
原本就對她對着這個承乾殿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有些不悅,再聽她一開口問宇文愆,宇文晔的臉色更不好看了些,甚至不等她開口就直接起身走到一邊去了,商如意也不知他這幾日明明脾氣好得不像話,可這個時候卻突然像是被點燃的火焰一樣,雖然還沒發脾氣,卻讓人實實在在的感覺到觸碰到他的“逆鱗”。
怎麽了?
正有些怔忪的時候,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轉頭一看,是長菀捧着一摞衣裳走了進來。
她對着内殿的兩人行了個禮,然後走到床邊,将幾件衣裳放到了一邊的小幾上,道:“王妃,這是殿下吩咐的,一會兒給王妃換上,檐子已經在外頭候着了。等沒風的時候,就能回千秋殿了。”
商如意立刻點點頭。
這時,她看到長菀帶來的衣裳裏,最下面的那一套看着有些眼生,而且是一件男裝,便問道:“這件是誰的?”
“這是——”
長菀愣了一下,下意識的轉頭看了宇文晔一眼。
這件,就是那天晚上商如意生産的時候,墊在她身下的那一件,據說,是太子的衣裳。
雖然之後他們很快從千秋殿取來了床褥被子,換下了被弄污了的兩件衣裳,但太子的東西自然是不能随便處置的,所以她還是拿下去老老實實的清洗幹淨再送了回來,沒想到就被商如意看到了。
正要回答,宇文晔也回過頭來,看到那件衣裳,眼神更冷了幾分。
他不等長菀開口就冷冷道:“放到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