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晔聞言,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
随即,就聽見身邊的商如意呼吸變得沉重——她原本就不想這件事扯上宇文晔,所以進入兩儀殿之後盡量搶着說話,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宇文晔卻橫插了進來,尤其是慧姨已經快要說到‘死因’了,她有些按捺不住,立刻就要接過這話。
但宇文晔顯然比她了解自己,更了解她。
商如意剛一啓唇,他已經說道:“那,仵作可有查明,那個宮女的死因爲何?”
看到他開口,慧姨的氣息一沉,顯然是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仵作查出,那宮女的死因是頸骨斷裂,也就是,脖子斷了。”
“哦,脖子斷了,”
宇文晔聞言,故意慢條斯理的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然後道:“那她跌落枯井——”
眼看着他就要蓋棺定論的樣子,慧姨立刻說道:“可是,除了頸骨斷裂,仵作還在那具屍體的脖子上查驗出了一處淤痕。”
這個時候,商如意的心都跳了一下。
并不是因爲慧姨說出這個發現,也不是因爲慧姨打斷宇文晔的話,說出這個發現,而是,因爲宇文晔的出現,慧姨将那見春的死因分成了兩句——
被人擰斷脖子,和頸骨斷裂,且脖子上有淤痕,說起來是因果,但,也可以是兩件事。
這個時候,商如意才明白,爲什麽到了慧姨說起死因的時候,宇文晔一定要搶着說話。因爲如果是自己開口,慧姨對上的就是自己,而自己哪怕再是跟着宇文晔上過戰場,可見過的屍體,死狀也有限,慧姨面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這種信心會令她毫不畏懼的将見春的死因直接說出來。
但宇文晔就不同。
他從小就跟在宇文淵身邊上戰場,見過的屍體不比他見過的人少,所以,他對于屍體,死因一類的事,也要比自己更熟悉得多。
面對他,哪怕事情已經考慮周全,可慧姨的心裏也難免會生出一點畏懼。
所以,在說出死因的時候,她不敢那麽笃定。
也就把被人擰斷脖子,拆成了頸骨斷裂,脖子上有淤痕。
就是這一點點的差别!
想到這裏,商如意的心跳不住,可她還是極力的壓制着自己的情緒,腦子裏裏飛速的想着應對之法,與此同時,又小心的擡頭看向宇文淵——這位皇帝陛下的目光雖有些陰沉,但并未露出太分明的怒意,顯然慧姨已經禀報了這件事,但此刻關于死因,可死因可能牽系的人與因果,他還有更深的考量。
這時,慧姨又接着說道:“若真的隻是意外跌落枯井緻死,似乎就不該有那處淤青才是。”
“……”
“最重要的是,奴婢查證之下才知道,她是金玉苑的宮女。這可就——”
商如意道:“金玉苑的宮女,有什麽特殊嗎?”
慧姨陪笑道:“特殊倒是沒有特殊,隻是,奴婢聽說前幾日,金玉苑的楚夫人曾經帶着人,很生氣的到了千秋殿,不知是否有此事。”
商如意臉色一沉。
果然,她要牽扯出這件事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說道:“有。”
“那——”
若是平時,哪怕是單獨相處的時候,慧姨都會接着往下問,但這個時候,尤其是皇帝還在面前的時候,她不論如何也不敢做出審問秦王妃的舉動,可說出那個字之後,又立刻看向皇帝,顯然是一副想要知曉因果,又不敢僭越的樣子。
而宇文淵将他們二人傳召過來,也正是要問清這個因果。
于是道:“如意,楚若胭去千秋殿尋你,是有什麽事嗎?”
商如意立刻轉身對着他,恭敬的說道:“回父皇的話,若胭來千秋殿,是因爲之前送了一盒山楂糕給兒臣,但——兒臣将那山楂糕丢掉了。”
“哦?”
一聽這話,宇文淵的目光驟然銳利了起來,道:“你爲何要将她送給你的東西丢棄掉?”
被那銳利的目光盯着,如同一把無形的劍一瞬間刺穿自己的身體,商如意隻覺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被審視着,不由得心頭一沉。
而與此同時,在虞府的大堂上,虞明月似乎也感覺到一點難言的沉悶襲上心頭,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立刻走到門口,看着外面有些陰沉的天色,嘴角卻浮起了一抹冷笑。
這個時候,慧姨應該已經把事情禀報給了皇帝,而皇帝也已經把那位秦王,和他的王妃找到面前來查問了。
一個小小的宮女,命如草芥。
但如果她知道,她的死,可能會影響這個大盛王朝未來的走向,那麽被擰斷頸骨的那一瞬間,應該也就不那麽痛了。
想到這裏的時候,虞明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因爲不知爲什麽,她突然又回想起了當初在半岩寺山腳下,“她”從小長到大的那個村莊裏的村民,原本對着病弱的她還算和善,甚至有些人還給她送來湯藥照料她,可一聽到她驚恐倉惶的說出自己的來曆,那些人立刻就翻了臉,說她是妖孽,将她綁到木架上就要點火燒死她。
那個時候的她,掙紮嘶吼,卻被人用一團布,死死的堵住了嘴。
那一刻,她有多絕望!
而那個見春,在被人勒住脖子,擰斷脖子的前一刻,是不是也跟當初的自己一樣,恐懼,害怕,拼命的掙紮。
但她——
想到這裏,虞明月用力的甩了一下頭,仿佛要将自己剛剛從文明社會來到這個幾乎野蠻的封建時代,就遇上的那令她魂飛魄散的驚魂一幕抛到腦後,然後咬了咬牙,道:“我跟他們,不一樣。”
“……”
“我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樣。”
“明月,你在說什麽?”
就在她神經質一般的喃喃自語的時候,身後響起了虞定興的聲音,虞明月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又回頭看了這位“父親”一眼,随即冷靜下來,淡淡道:“沒什麽,我隻是在想,這個時候,皇帝問到哪裏了?”
“……”
“是不是問到,秦王妃和秦王側妃的事情了。”
“……”
“可惜,沒辦法親眼目睹,”
說着,她冷笑了一聲:“我最喜歡看野蠻人雌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