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字,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靂,一下子在寬大的百福殿内炸開,一瞬間驚呆了所有人。
雖然這場宴席才剛開始,衆人隻來得及喝了一杯酒,可各自的心思已是百轉千回,但即便如此心思各異,這個時候所有人的心裏卻不約而同的冒出了同一個念頭——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呢?
就在前幾天,千城公主才剛給他們傳來了書信,而他們也對眼前的境況做出了判斷,并且給鎮守太原的宇文呈傳去書信,讓他做好堅城固守的準備,若阿史那刹黎真的對太原用兵,以太原的城防,是足夠能撐到長安這邊的援軍到達的。
這,也是眼前看來最穩妥的決定。
但誰都沒有想到,也就是幾天的時間,太原,竟然就失守了!
怎麽會失守?又怎麽會這麽快!?
宇文晔的眼睛一瞬間變得通紅,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麽,對面的宇文愆已經急切的問道:“太原失守?那三弟呢?”
他大概也是太着急了,這個時候直接發問,都忘了君臣之禮,幸好宇文淵此刻也沒有顧忌太多,隻擡頭看了他一眼,沉沉道:“他,暫時沒事。”
“……”
“這封書信,就是他派人快馬傳來的。”
聽到這話,宇文愆立刻松了口氣。
但下一刻,他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起來,尤其感覺到聽到宇文淵的話之後,整個大殿上的人,甚至連完全不懂軍事的蘇卿蘭都變了臉色,顯然,他們都想到了一個問題——
鎮守太原的宇文呈既然沒事,那太原怎麽會丢的?而且,會丢得這麽快?
最後,還是宇文晔開口:“父皇,太原那邊到底出了什麽事?就算是阿史那刹黎真的親自出兵,可太原城城防堅固,又有——三弟,帶着黃公翼鎮守,不可能丢得那麽快!”
宇文淵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今天原本是獎勵治理瘟疫的功臣的酒宴,更顧不上宴席上還有三個女子,隻沉沉道:“攻打太原的,不止是西突厥。”
“什麽!?”
一聽這話,衆人又是一驚。
面面相觑之下,隻有一雙眼睛,在表面的驚慌表情下,還能保持平靜和鎮定。
當然,這樣的平靜和鎮定,也完全落在了坐在她對面的商如意那雙精光内斂的明亮的眼睛裏,她不動聲色的看着虞明月,也仔細聽着宇文淵的一字一句,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的微微攥緊,掌心裏全是冷汗。
宇文晔沉聲道:“除了突厥,還有誰?”
宇文淵看了他一眼,眼神比剛剛更深了幾分,然後沉沉道:“還有,王紹及!”
“什麽?!”
這一次開口的不是宇文晔,而是一直盯着對面虞明月的商如意,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極力的克制,但還是忍不住亂了呼吸和心跳,而一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僭越了,急忙道:“父皇恕罪。”
宇文淵淡淡擺了擺手。
他并沒有責怪商如意,畢竟,自己這個兒媳不是什麽嬌花軟玉,不論雁門郡還是扶風縣的戰役她都出過手,她和宇文晔,跟王紹及之間的交手,也不是第一次了。
宇文淵沉聲說道:“王紹及,率領四十萬大軍從江都北上,可一路上,士兵不停的逃跑離散,目前他手上,隻剩下不足二十萬的兵馬。”
“……”
“原本我們以爲,他的實力會持續減弱,等到他抵達洛陽,或者長安的時候,手中就算有兵馬,也已經不足爲懼;但沒想到,他居然會和突厥勾結。三天前,他派人混入太原城中,僞裝成守将在半夜打開城門,突厥兵趁機攻城。我們的人——”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一啞。
後面的話,自然已經不必說了。既然太原已經失守,就算那一晚城中的守軍發現敵情進行了抵抗,也一定是死傷慘重,最終不敵兩路敵人的夾擊,才敗退出城。
宇文呈還能活着,現在想來,已經是萬幸!
這個時候,宇文晔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沉思了片刻,立刻又擡起頭來,問道:“父皇,三弟的手下還有多少兵馬?他現在在什麽位置?太原城内目前是什麽情況,書信中可有提及?還有,梁士德那邊有什麽反應?”
宇文淵看了他一眼。
雖然在楚成斐遜位的那件事上,這個次子明顯擺了自己一道,也令他非常的不滿,但這個時候,他開口問出這幾個問題,宇文淵卻也沒辦法壓制住心中的那一點欣喜和欣慰。
前三個問題,問得非常明确——問宇文呈手下還有多少兵馬,自然是要收攏太原那邊回來的殘兵;問宇文呈現在的位置,既是關心這個小弟,也是弄明白該去何處接應;問太原城現在的情況,是爲了知己知彼。
這幾個問題,就是在爲重新拿回太原做準備!
哪怕明天宇文淵就要在此地登基,今後,長安都是他的大盛王朝的都城,但太原是絕對不能丢的,因爲那是龍興之地!
隻頃刻間,宇文晔就厘清了思路,問出了這三個最有用的問題——他,的确是個天生的戰将!
不過,宇文淵也并沒有露出太多明白的情緒,隻輕咳了一聲,先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梁士德那邊,暫時沒有任何的舉動。看來,他應該是有心坐山觀虎鬥,等到我們出兵跟太原那邊拼出個結果,再坐收漁人之利。”
宇文晔慢慢蹙起了眉頭。
宇文淵又低頭看了一眼那封字迹潦草,顯然寫得非常慌張倉促的書信,長歎了口氣,然後說道:“呈兒他們走得很急,而且在他們離開之後,太原城門就關閉了起來,沒有更多的消息傳出。但至少現在知道的,城内有阿史那刹黎和王紹及的兩路人馬;呈兒帶着人離開太原之後,一直往西行,但因爲背後一直有追擊他們的騎兵,所以走得很艱難,隻怕再要兩三天,才能到潼關;而他手上——”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道:“目前大概有……兩三萬人馬。”
聽到最後這句話,宇文晔的眼神頓時黯了下來。
宇文淵的臉色如此難看,可見書信上寫的宇文呈帶出來的人馬一定不多,而且,依宇文呈的個性,也一定不會說真話,必然會将損耗往少了說;可是,即便這樣,也隻有兩三萬人馬……
也就是說,實際上,恐怕不到五千。
要知道,宇文淵當初給宇文呈留了七八萬人馬,還讓黃公翼留在太原,就是爲了守住這個大後方,可現在,十幾萬人馬竟然隻剩——
損失慘重!
損失慘重!!!
宇文晔一言不發,可放在桌上的手已經握緊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極力忍耐之下,甚至能聽到他的指骨掙得啪啪作響的聲音。
宇文愆也擡頭看了他一眼。
但他沒有多說什麽,隻低頭想了想,然後再對着宇文淵道:“父皇,您——有什麽打算。”
到了這個時候,宇文淵也已經平靜了下來,雖然丢了太原對他來說的确是一件不啻晴天霹靂的事,但事已至此,如何應對,如何解決才是最重要的。他平複了情緒,再看了看宇文愆和宇文晔,以及坐在他們兩身側的沈無峥和裴行遠,然後說道:“朕,也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
“你們認爲,太原之失,該如何應對啊?”
他的話音一落,百福殿上出現了一瞬間的安靜。
但,也隻是一瞬間,甚至衆人都沒來得及察覺這一瞬間的流逝,下一刻,就有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父皇!”
“父皇。”
響起之後,宇文愆和宇文晔似是一怔,下意識的停下,對視了一眼,又立刻同時道——
“兒臣請戰!”
“兒臣請戰。”
隻是,相比起宇文愆那相對溫和的聲音,宇文晔的聲音就顯得剛硬冷峻得多,雖然同時開口,但他的聲音一下子就把宇文愆的聲音壓了過去,好像大殿上隻有他一個人在說話一樣。
不過,宇文淵自然是把兩方的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僅聽得清楚,甚至,連話語中的情緒,也都聽分明了。
隻是這個時候,除了他兩人的其他幾個人臉上都露出了各異的神情,虞明月緊皺眉頭,看着身邊的宇文愆,而商如意則是深吸了一口氣,雖然面上沒什麽表情,但額頭上的細汗卻已經出了一層。
那種熟悉的,令她心悸的感覺,又一次湧了上來。
倒是沈無峥和裴行遠對視了一眼,兩個人有些訝異,卻也并不意外,隻目光灼灼的再度看向宇文淵。
此刻,就看他如何選擇了。
而宇文淵沉吟了一番,再擡起頭來,看了看宇文愆,又看了看宇文晔,目光終究還是在次子的身上多停留了幾分,畢竟,這些年來,他最熟悉不過的,就是跟在自己身後的這個孩子,他的氣息越來越沉穩,冷峻的兩眼雖然精光内斂,可屬于武将的那種鋒利和強悍,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
沉默半晌,他道:“你們認爲,應該出兵?”
“是。”
“你們,都想要親自領兵?”
“是。”
回答完宇文淵的問題,宇文晔又立刻道:“兒臣不僅要請戰,兒臣還要請父親立刻發出書信,阻止三弟入潼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