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沒有人阻攔他們。
走出宣仁門,檐子慢慢落地,盧公公微笑着将她扶出來的時候,她都還有些不敢置信,而上了馬車,再回到宇文府,直到看見圖舍兒卧雪他們迎上來扶着她,又向盧公公行禮道謝的時候,她的一顆心才終于落回到原地。
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盧公公似乎也明白她心裏一直擔心的是什麽,微笑着說道:“夫人這下可放心了。”
商如意勉強笑道:“這一路上,勞煩公公了。”
盧公公笑道:“不敢。夫人也勞了半日神,趕緊進去休息吧。咱家還要去城門口傳個話,明日夫人便可帶人出城。”
商如意感激的道:“多謝公公。”
那盧公公隻擺擺手,便轉身上了馬車,離開了。
他剛一走,圖舍兒扶着商如意立刻問道:“小姐,我們明天要出城嗎?”
商如意點點頭。
卧雪道:“少夫人,咱們出城幹什麽?”
商如意一邊往裏走,一邊不急不緩的說道:“我之前不是說了嗎,莊子上的人和事我得過去安置一下,剛剛進宮的時候,就跟娘娘提了一下,娘娘讓我早去早回,免得趕不上跟随陛下出發。”
卧雪道:“這倒是,那莊子又遠,光是來回都要一兩天呢。”
商如意道:“你們進去就趕緊收拾行李。也别大包小包的,這些日子的夠用就行了。再有就是——長菀,你吩咐下去,讓他們準備馬車。”
長菀立刻道:“是。”
她轉身走了,卧雪也去收拾東西,圖舍兒一直扶着商如意進了房間坐下休息,又給她倒了一杯熱茶來暖手,然後才笑道:“我還以爲,小姐去莊子上要騎馬去呢,結果竟是坐車。”
商如意握着茶杯,沉默了一下,也笑道:“怎麽我就不能坐馬車呢?”
圖舍兒笑道:“就是,比起坐馬車,小姐平時更喜歡騎馬呀。”
商如意道:“天氣這麽冷,騎馬容易着涼。皇後娘娘就是因爲不慎着涼了,這一次都不能跟着陛下一道南下呢。”
“啊……這樣啊。”
“你們幾個也留神些,最近天氣變得快。”
“奴婢知道了。”
于是,這天晚上,宇文府剩下不多的幾個仆人一番忙碌,爲少夫人即将出行做好了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吃過早飯後便出發了。
馬車走到北城門,這裏進出的人也不少,而守城的士兵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馬車,立刻迎上前來。
其中那個隊長對着她拱手行了個禮:“是宇文夫人嗎?”
商如意撩起簾子的一角,平靜的點點頭:“正是。”
那人道:“夫人出城,怎麽隻帶了這幾個人啊?”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隻是去城外的莊子上看看,三五天就回來,又不是搬家,不必前呼後擁的。”
那人也笑了笑,道:“夫人真是灑脫。”
說完便揮揮手:“放行。”
于是,前方的士兵立刻移開了木栅欄,就在馬車要通過城門的時候,商如意往周圍看了看,突然又道:“這兩天,好像進城的人也不少啊。”
那人也下意識的往周圍看了一眼——的确,之前東都城内的有錢人便陸陸續續的離開,之後便是老百姓,跟螞蟻搬家似得,他們晚上關城門的時候甚至都忍不住調笑說再這麽下去,東都城都要空了,連城門也不必再關。
隻是,這兩天,又不知怎麽的,進城的人卻多了起來,而且都是些青壯年。
那人笑道:“是啊,城裏也有些活氣了。”
商如意笑了笑,也往周圍看了一眼,然後揮揮手,馬車便搖搖晃晃的朝前駛去了。
出了城便上了官道,這條路圖舍兒之前倒是走過一次,爲了通知姜克生他們前往興洛倉幫助宇文晔,她騎着馬一夜一日便是一個來回,而這一次坐馬車,倒是比之前松快了些,可看着周圍的風景,誰的心情都輕松不下來。
走的雖是官道,可道路兩邊蕭條的情形,卻是比之前,更甚。
走了一整天,幾乎看不到什麽村落行人。
終于到了黃昏時分,他們才在夕陽的餘晖下看到前方山腳下出現了一片房舍的輪廓,正是盛國公的那片莊子,有河流橫貫于前,潺潺的水流聲中,烏鴉不時起落,踩得枯枝上的積雪簌簌而落,聒噪的聲音反倒襯得這個地方更加的寂靜。
因爲他們是臨時過來,事先并未通知莊上的人,等到商如意派出一個随從進去通報,姜克生才帶着幾個人匆匆的迎了出來。
他們恭恭敬敬的對着商如意拱手行禮:“少夫人。”
商如意從馬車上下來,看了看他們,然後對着姜克生笑道:“我突然過來,沒打擾到你們休息吧。”
姜克生忙道:“少夫人這話,小的們不敢當。我們也是剛剛操練完畢,還沒歇下。”
商如意道:“這個時候,也操練?”
姜克生道:“國公之前的吩咐,每次早中晚三次,不敢懈怠。”
“……”
商如意聞言,輕輕的點了點頭。
盛國公果然治軍嚴格,甚至連自己家中這些普通的随從們也都保持着軍中操練的習慣,想來,若沒有這樣的勤奮刻苦,上一次在興洛倉,他們也不可能那麽輕易的沖擊朝廷的軍隊,将她和宇文晔救下來。
于是說道:“好。”
簡單的說了幾句話,姜克生便将他們迎了進去。太陽一落山,莊子裏便暗了下來,商如意隻能聽見遠近響起幾聲狗吠雞鳴,卻沒什麽人聲,倒真像是一個紀律嚴明的軍營。姜克生舉着火把沿着莊子中央最大的一條主路将他們迎到了一處大院門口,道:“國公和公子們每一次來莊上,都是住這裏。少夫人請放心,這裏時常有人收拾,不髒的。”
商如意笑道:“你多慮了。”
她走進去,這裏的确收拾得很幹淨,但也很簡樸,符合從太原到東都,宇文家居所常見的樣子,姜克生又立刻讓人進去生火熏香,圖舍兒他們也帶着行李往内院走去,要準備商如意的寝卧。
商如意走到大堂上,看了看周圍的景緻,然後便坐下來,對着姜克生道:“你這裏,還有多少人?”
姜克生立刻說道:“本是兩百人,之前興洛倉一戰,死七人,傷二十五人,其中二十二個傷已痊愈,剩下的三個不能再習武,隻在莊上跟其他人一起勞作。所以,能用的是一百九十人。”
商如意點點頭。
姜克生道:“可要小的讓他們過來拜見少夫人?還是——明日再正式相見?”
商如意擺擺手道:“虛禮就不用了。”
她拿出幾張銀票遞給姜克生,道:“這裏是安置死傷兄弟的,你按例發放,若不夠的再來問我要。”
姜克生也不多話,伸手接了過去:“我替他們多謝少夫人。”
商如意點了點頭,又說道:“我還有些事要吩咐你去做。”
姜克生似乎并不意外,立刻道:“少夫人請說。”
商如意道:“如今你手下的一百九十人,你調撥一半出來,分所三路南下,去嶺南。”
“嶺南?”
姜克生微微一怔,但立刻明白過來,道:“少夫人是要我們去接應沈家老爺?”
商如意點頭道:“他們如今已經接到陛下的特赦,要往回走。可這一路上路不好走,我想你們去接應一下。但現在,南方的局勢也不穩定,而且,皇帝陛下要巡遊江都,也許那邊的情形會比北邊更複雜。所以,你們分三路,一路走水路,一路走桐城小路,一路走官道。”
姜克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好,我這就下去吩咐。”
他剛轉身,但想了想,又停下來,回頭對着商如意道:“少夫人,若接到了沈家老爺夫人,接下來,要往哪裏走呢?”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其實,這也是她這一路都在考慮,甚至直到現在,答案還在各種思緒中糾結,無法清晰脫出的問題。
姜克生想了想,道:“要直接回東都嗎?”
商如意立刻搖了搖頭:“梁士德的人馬離這裏已經不遠,就算他們打不下來,到時候,這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舅父舅母他們好不容易離開嶺南,我不想讓他們再陷險境。”
姜克生道:“那,去太原?”
“……”
“畢竟,國公還在太原。”
商如意卻搖頭:“爹,不會一直在太原。”
姜克生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縷精光,但也沒接這話,他又想了一會兒,道:“還是說,在南方找個地方暫時停留?”
商如意仍舊搖頭:“我說了,南方的局勢也不穩定。況且,等到陛下到了江都,那邊的情形會變得更複雜。”
這一下,連姜克生也沉默了。
事實上,這三個地方已經是他們如今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其餘的地方不是有叛軍占領,就是被叛軍觊觎,天下,似乎已經沒有能容人安生之處。
就在大堂上的氣氛陷入一種近乎窒息的沉悶中時,商如意突然道:“去大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