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悅還是别的什麽心情,或許兩者皆有。
喜的是,她總算有一次,抓住他的心思了。
更讓她心情複雜的是,宇文晔的确對她有所隐瞞,而且,就是剛剛他告訴她的那些事情裏,隻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處。
是新月公主,還是什麽?
她有足夠的敏銳感覺得出,宇文晔對新月公主的情感中,仍舊有一些讓她讀不懂的地方,她更不會忘記,在雁門郡的時候,他看向新月公主的目光中,有一種說不出卻撼不動的執着,那是即便她已經經曆過與他片刻的肌膚之親,甚至兩個人到今天也算是心意相通了,仍未體會到的執着。
他在執着什麽?
看到他長長的睫毛慢慢垂落,将那雙冷峻又深邃的眼睛完全遮蓋起來,連剛剛一閃而逝的那一抹光也被遮掩了,商如意輕聲道:“不能告訴我嗎?”
宇文晔反問:“你會告訴我嗎?”
他的反問,清晰冷厲。
商如意的喉嚨梗了梗,終究還是沉默下來,而宇文晔看着她,目光中竟流露出一絲譏诮,一絲蕭索,道:“看來,我們對彼此,還是有隐瞞的。”
這句話,讓商如意的心有些冷了下來。
她甚至不知道這一次自己應該對自己失望,還是對他失望,又或者,這種矛盾的心情,他也有。
就在兩個人沉默相對的時候,那店小二又走了上來,身邊還跟着一個富态的,衣着講究的中年人,商如意一眼就認出,那是聽鶴樓的老闆,隻見兩人走到雅間門口,點頭哈腰的陪笑道:“兩位貴客,抱歉了。”
宇文晔道:“怎麽了?還有一道菜沒上。”
那老闆道:“貴客,剛剛官府的人從小店抓走了一個潛逃此處的民夫,如今,他們非要小店關門詳查,隻能對不起二位,暫時先回去,今日的酒菜全免!下回,在下一定親自做東,爲兩位貴客賠罪。”
原來,是來送客的。
這老闆也算是有眼力的,看得出他二人衣着不凡,而且能上二樓坐雅間的非富即貴,也開罪不起,才親自上來賠罪,正好兩個人說到這裏也都沒什麽胃口了,宇文晔便對着商如意點頭示意,然後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裳,道:“那,我們就走了。”
就在兩人撩開門口的珠簾走出去時,那守在門口點頭哈腰的老闆一眼看到商如意,突然愣了一下:“咦?”
商如意的心一跳。
其實她也不止一次來過這裏,平時來這裏,老闆通常不會親自接待,可她卻記得這老闆的長相,是因爲上一次來這裏,楚旸趕走了所有的客人,讓自己的人在樓下充數,又将她接到二樓,後來在離開的時候,老闆在樓下侍候,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們二人打過照面。
此刻,這老闆一臉驚愕的表情看着她,顯然是認出她來了。
但立刻,那老闆又像是擔心自己惹禍一般,急忙低下頭去,連連說道:“貴客慢走。”
宇文晔回頭看了他一眼。
商如意的神色也有些緊張,對上他的目光,一時間冷汗都出來了,可宇文晔看了一眼之後,目光隻閃爍了一下,卻沒說什麽,依舊轉頭走了下去。
商如意急忙跟了上去。
走到樓下,宇文晔還是付了幾道菜錢,馬車也正好停在門口了,兩人正準備登上馬車的時候,宇文晔突然停了下來,轉頭看向長街的另一邊。
商如意道:“怎麽了?”
他沒說話,隻對着車夫揮了一下手讓他等候,自己便朝着長街的一邊走了過去,這個時候,商如意的心裏像是感覺到了什麽,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但她還是立刻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他們走到了一個岔路口,一轉身,進入了一條小巷子裏。
這條巷子陰暗潮濕,因爲過往的人不多,角落裏滿是青苔,還散發着一股難聞的黴味,一走進來,連陽光都暗了下來。
裏面,有兩個人。
一個衣着華麗的少年,扶着一個跛腳的老乞丐慢慢的走到巷子深處,那老乞丐放下腋下的拐杖,感激的說道:“多謝這位小少爺。”
那少年笑道:“沒什麽,老大爺你腿腳不好就不要亂走了,當心被人撞着。”
一聽那聲音,竟然是宇文呈!
商如意驚訝的睜大了雙眼——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學堂念書的嗎?爲什麽會在這裏?而且,看着他一臉關切的表情,還是對着一個老乞丐!商如意嫁進宇文家也大半年了,這個孩子的臉上有過狡黠,有過冷漠,有過不屑,甚至有過猙獰,卻從來沒有過這般良善關切的神情,甚至讓她都有些不敢相認了。
這,還是那個讓全家人頭疼的宇文三公子嗎?
更讓她心裏不安的是——
就在商如意内心翻江倒海的時候,隻聽那跛腳老乞丐苦笑道:“小少爺說笑了,老漢沒錢沒吃的,不出來讨些銅闆,怕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哦?”
宇文呈道:“你這樣,一天能讨多少錢?”
“唉,看過往大爺的心情,能讨到一兩個就是老天庇佑了。”
“這樣啊……”
宇文呈想了想,伸手從懷裏摸出了一錠銀子,道:“那,這個,你要不要?”
那跛腳老乞丐怕是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錢,一下子眼睛都直了:“這,這是——”
宇文呈掂了掂手中的銀子,道:“這裏有十兩銀子,你想要嗎?”
那老乞丐求之不得,捧着雙手:“要,要!”
就在他的雙手快要碰到銀子的時候,宇文呈突然一縮手,又将銀子藏到了背後,然後說道:“不過,這麽多的銀子,可不能白給你。”
那老乞丐堆起一臉讨好的笑:“那,那小少爺要怎麽才肯給我?”
宇文呈仰頭想了想,突然打了個響指,笑道:“這樣吧,你給少爺打一下,少爺就給你一兩銀子。這兒一共十兩,本少爺就打你十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