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栗彩兒和武蓮兒依例向董佳琳請安,董佳琳過問了她們寝宮的一些事宜,又安排尚宮局的人添置了一些時新家具,二人笑着謝過。一上午的光陰就這悄然流逝了,臨近午膳時分,二人起身告退,董佳琳擺了擺手,沒提及任何不利于水玲珑或皇後的言論。二人退下,剛跨出門檻,便與一臉薄汗的柳太醫碰了個正着。
柳全是荀楓欽點的太醫,在太醫院地位超然。柳全向她們行了禮,“微臣叩見昭容娘娘、貴嫔娘娘!”
栗彩兒溫和地道:“柳太醫不必多禮。”
短暫的照面過後,柳全背着醫藥箱進入正殿。栗彩兒和武蓮兒攜手朝宮外走去,身後傳來似有還無的“微臣确定是男胎,與皇後娘娘的一樣……”之後是噼裏啪啦摔碎東西的聲響,緊接着,栗彩兒和武蓮兒看到柳全灰頭土臉,逃荒似的奔出了玉昭宮。
武蓮兒望着柳全的背影,倒吸了一口涼氣,“唉,你說,惠昭儀幹嗎動怒?”
栗彩兒冷冷一笑,“我和你同時懷孕,我的是兒子,你的也是兒子,若我位分比你高,你心裏能舒坦?”
武蓮兒很誠實地撇了撇嘴,“不舒坦!”
栗彩兒皺了皺眉,一把拉過武蓮兒的手蹲在了假山後,“噓!”
武蓮兒大驚,不明白栗彩兒這是怎麽了。她順着栗彩兒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杏兒低着頭從玉昭宮出來,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栗彩兒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帶頭跟上了杏兒。
杏兒走得略快,左拐右拐,來到了皇宮西苑臨近冷宮的地方,那裏栽種了不少夾竹桃。時值早春,夾竹桃隻零星地長了幾片葉子,杏兒将那些葉子摘得精光,又偷偷塞進荷包,這才邁着小碎步回了玉昭宮。
武蓮兒目瞪口呆,“她……她……她摘夾竹桃葉做什麽?”
栗彩兒瞳仁一縮,“不好,她要害皇後!”
風和日麗,晴空萬裏,水玲珑躺在海棠樹下曬太陽,曬着曬着便進入了夢鄉,半夢半醒之間,她又看到諸葛钰。諸葛钰精緻修長的手指緩緩撫上她的臉頰,寵溺地說:“我來接你和孩子了。”她喜不自勝,将頭埋在了諸葛钰溫暖的頸窩,感受到那徐徐跳動的脈搏,她才覺得渾身凍僵的血液一點一點恢複了暢通。諸葛钰輕輕地笑,缱绻的吻落在她眉間,像細柔的流沙掠過她的肌膚,暖暖的,癢癢的,令人陶醉。她舒适地嗯了一聲,有些不滿足他放不大開的親吻。
諸葛钰受到鼓舞,寬厚的大掌握住她的腰肢,顧及她懷有身孕,不敢用力,就那麽輕柔地流連着,吻卻從眉間緩緩下移,眼眸、鼻尖、臉頰……即将吻上她唇瓣之際,她緩緩地從睡夢裏醒來,睜眼卻陡然撞入一雙幽暗中閃動着精光的眸子,像旭日落入黃泉,亮煞了百米孽淵,于萬惡中透出一股妖邪的美豔。
水玲珑一把推開他,并坐直了身子,劇烈的晃動令她胃裏一陣翻滾,她躬身吐了起來。
荀楓眼底湧上一層黯然,似是而非地笑道:“何必呢?你剛剛不是挺享受的嗎?”
水玲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步入内殿。荀楓揚眉淺笑,邁步離開。水玲珑進屋洗漱了一番,又吃了些新鮮瓜果,不多時宮人禀報,栗昭容和武貴嫔來了。
栗彩兒是傻子才會看不出荀楓對水玲珑的偏愛,既如此,她爲何要巴結樣樣都遜了水玲珑一籌的董佳琳?栗彩兒把自己與武貴嫔發現的古怪現象一字不落地禀報了水玲珑,“嫔妾也摸不準昭儀娘娘要作何打算,嫔妾覺着蹊跷,便來告知娘娘了!”
水玲珑賞了二人一對夜明珠,叫枝繁送了她們出去,另一邊,柳綠拿着王府送來的信件走了進來,水玲珑看完信,濃眉一蹙,“擺駕未央宮。”
未央宮内,董佳琳端着一碗蓮子羹走向姚欣,金桔警惕地攔在她面前,“昭儀娘娘,請把食物放在桌上,現在還不到娘娘用膳的時辰。”
董佳琳冷笑,“本宮說到便是到了,你一介卑微的奴才竟敢攔本宮的路,簡直沒把本宮放在眼裏,讓開!”
金桔不讓,董佳琳使了個眼色,杏兒和另一名宮女上前掐住了金桔,并用帕子堵了金桔的嘴。金桔拼命掙紮,奈何嬌弱身軀不敵二人之力,她就那麽眼睜睜地看着董佳琳端着蓮子羹坐在了床頭,并舀了一勺蓮子羹往姚欣嘴裏送……
千鈞一發之際,門外響起了宮人的通傳,“宸妃娘娘駕到——”
水玲珑冷若冰霜地走進内殿,董佳琳卻仿佛沒有意識到水玲珑已經近在咫尺,她快速撥開姚欣的嘴,把蓮子羹倒了進去。
水玲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厲聲道:“董佳琳,你好大的膽子!”
“啊——”董佳琳應聲倒地,蓮子羹灑了滿身,她狼狽地躺在冰涼的地闆上,捂住肚子便開始痛呼:“好……好疼……”
杏兒忙放開金桔,看向随行的宮女,呵斥道:“你們都傻了嗎?娘娘受傷了,還不快去禀報皇上宣太醫!”
荀楓得知消息後,立刻放下手頭的公務來了玉昭宮,與他随行的是專門爲董佳琳請平安脈的柳太醫。柳太醫繞過屏風,替董佳琳診完脈後,出來對荀楓、水玲珑禀報道:“皇上,宸妃娘娘,昭儀娘娘動了胎氣,孩子……保不住了!”
荀楓眸色一深,那邊,杏兒撲通跪在了地上,“皇上!皇上您要替娘娘做主啊!昭儀娘娘就是熬了點兒蓮子羹孝敬皇後娘娘,宸妃娘娘問也不問就把昭儀娘娘掀翻在地。昭儀娘娘前段時間便動過胎氣,宸妃娘娘也知道……”
水玲珑仿佛沒聽懂她的潛台詞,隻從容不迫地道:“柳太醫趕緊替惠昭儀接生吧,雖說滑了胎,這紫河車什麽的,總得處置妥當。”
杏兒垂下頭,得意地笑了。
其實水玲珑也想笑,董佳琳打的什麽如意算盤她豈能不知?這招對雲禮或許有效,可對荀楓一定适得其反。荀楓骨子裏的叛逆因子和嗜血因子不比諸葛钰少,誰脅迫他,他就會血洗朝堂、血洗大宅,然後威風凜凜地告訴那些人,脅迫朕?殺你全家!
柳太醫帶着兩名醫女進入産房,産房裏,董佳琳撕心裂肺地叫着,水玲珑暗暗稱贊,此等演技,不紅都難。
濃郁的血腥味從内室傳來,荀楓臉色一沉,看向漠然如水的水玲珑,“你回宸宮。”
杏兒駭然失色,這就放水玲珑走?
水玲珑美眸一轉,聲音低低地道:“我還不知自己‘弄掉’的是皇子還是公主,怎麽能就此離開?”
話音剛落,一道凄厲的尖叫像利箭般馳入衆人的耳朵,荀楓濃眉一蹙,下意識地想詢問,那頭已經有一名不堪驚吓的醫女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了,“皇……皇上!好……好可怕……娘娘……娘娘她……”
荀楓眸光一冷,沉聲道:“好好說話!到底怎麽了?”
醫女抖如篩糠,“昭儀……昭儀娘娘……生……生了一窩老鼠!”
荀楓大踏步跨進了内室,犀利的眸光自那窩軟軟小小糯米團子一般的小動物身上掃視而過,心底漫上史無前例的惡寒!
董佳琳愣怔地看着荀楓,淚水滑落了雙頰,“皇……皇上……您……您聽……臣妾……臣妾冤枉……”
不管她如何舌燦蓮花,荀楓都不會信了,老鼠是水玲珑搗的鬼,但胎兒不翼而飛就不是水玲珑能左右的了。董佳琳利用武蓮兒和栗彩兒,希望水玲珑相信她有謀害皇後之心,然後在水玲珑阻止她的途中裝作被推倒,以便“滑胎”,而爲了徹底取信于荀楓,董佳琳也準備了新鮮的死胎和紫河車。董佳琳無法自由出入皇宮,一直替董佳琳請平安脈的柳全就成了水玲珑懷疑的對象。
荀楓冷冷地看了看一直替董佳琳把平安脈的柳全,“車裂!”
至于董佳琳,他看都懶得看一眼,厭惡地道:“褫奪封号,降爲更衣,亂棍打死!”
董佳琳如墜冰窖,惶然道:“皇上!皇上您聽臣妾解釋啊!皇上!”荀楓不理她,決絕地走了。
水玲珑從荷包裏拿出一枚繡花針,說道:“我和皇後從母嬰店出來,突然遭遇一匹瘋馬,險些雙雙喪命,我起初以爲是水玲溪,但轉念一想,水玲溪根本不知道我與皇後會出現在母嬰店,又怎麽會提前安排好肇事的馬?董佳琳,是你幹的吧?”
那日實情是荀楓要見姚欣,查到姚欣去了母嬰店,便坐馬車前往目的地,這則消息,一直随侍荀楓左右的董佳琳自然也知道。董佳琳沒想過害水玲珑,她想弄掉的是姚欣的胎。一個連未出生的嬰孩都不放過的女人,水玲珑有什麽理由放過她?身後傳來董佳琳母獅子般的咆哮,水玲珑渾然不在意,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郭府内,郭焱做了一桌子好菜,笑容滿面地推開房門,看向蜷縮在床頭、目光空洞的三公主,說:“娘子,吃飯了!”
三公主無動于衷,自從聽聞皇權更替和雲家噩耗後,她就這樣了。
“娘子,我喂你。”郭焱端來一碗米飯和一盤裝了若幹菜肴的盤子,夾了一筷子她最愛的嫩筍,“啊,張嘴。”
三公主别過臉,郭焱不放棄,繞到另一邊,把嫩筍送到她嘴裏。
三公主不嚼,就這麽呆呆地含着,淚水吧嗒吧嗒砸在了手背上。郭焱拿開筷子,心疼地歎道:“又三天沒吃東西了,你心裏不舒坦就打我好了,我皮糙肉厚,挨多少打都沒關系,但你嬌貴,餓久了會病。打一下吃一口,怎麽樣?”
郭焱放下碗筷,真取了鞭子來,然後脫了上衣,露出古銅色的肌理,以及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刀傷箭傷。三公主看着他戰功顯赫背後不爲人知的艱辛,鼻子一酸,自身後抱住了他,沒辦法,她就是會心疼他,心疼到連以身殉國的勇氣都沒有。明明是他父親毀了她的家族,逼死了她的哥哥,她卻根本恨不起他來。這個男人,她要怎麽辦?
郭焱轉過身,将無聲垂淚的她摟進了懷裏。三公主掙紮着起身,替他穿好衣裳,抽泣道:“我大嫂呢?”
郭焱說道:“她沒事,兩個孩子也沒事。”冰冰等人被圈禁于行宮,他不是沒嘗試去找他們,奈何荀楓命侍衛将行宮圍得嚴嚴實實,明的暗的他都闖不過荀楓的封鎖。
三公主淚眼婆娑地看進郭焱的眸子,哀求道:“送他們去漠北可不可以?”
郭焱看着三公主憔悴的模樣,說不出一個拒絕的字眼,“我會想辦法的。”
荀楓正在禦書房與金尚宮商議政務,鄧公公在門口輕聲禀報,“皇上,郭将軍求見!”
自打他登基,郭焱便請了病假不上朝,他以爲他會一輩子請下去呢,“宣!”
郭焱穿着暗紅色朝服入内,畢恭畢敬地朝座上之人行了一禮,“微臣叩見皇上。”
荀楓潇灑地丢了手裏的折子,指向一旁的太師椅,含了一絲清淺笑意,“坐吧,郭将軍這是痊愈了,準備早朝了?”
“玲珑怎麽樣了?”郭焱沒有回答荀楓的話。
荀楓不由得多看了郭焱一眼,郭焱和水玲珑是一夥兒的,沒少幫着水玲珑害他,且他又是三公主驸馬,按理說自己要鞏固勢力,首先便是将他殺掉,卻不知爲何,自己狠不下心來。
“她很好,胎兒很健康。”
郭焱淡淡地嗯了一聲,又道:“我和雲瑤想去行宮探望冰冰。”
不行!荀楓濃眉蹙了蹙,看着郭焱委屈得像隻小貴賓犬的模樣,又鬼使神差道:“好。”說完,自己都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郭焱微微一愣,有一瞬的恍惚,他感受到了父愛的光環,但也就是一瞬,荀楓再度彰顯出強悍的帝王威壓。郭焱低了頭,前言不搭後語道:“那個……皇……皇上,我有一件事想對你坦白。”不坦白隻怕沒機會了……
“你說的是真的?”宸宮内,水玲珑微笑着問枝繁,這次的笑是發自内心的,枝繁一眼就感受到了。
枝繁點了點頭,心情跟着大好,“是的呢,奴婢聽禦膳房的人說,皇上留了郭将軍用膳。”
水玲珑長長地松了口氣,這幾天沒有郭府的消息,她一直擔心荀楓會把郭焱怎麽着,正猶豫着要不要把郭焱的真實身份告訴荀楓,免得荀楓錯殺了兒子。
“走吧,我也餓了,去華龍宮蹭飯。”
“我憑什麽相信你?”荀楓聽完郭焱洋洋灑灑的陳述,驚得半晌才回過神。
郭焱悶頭看着交握的雙手,低低軟軟地道:“你可以不信我,我隻是爲求安心,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騙你好像得不到任何好處。”
死?這個字眼一經腦海,荀楓便不悅地蹙起了眉頭,“好處怎會沒有?你不是喜歡水玲珑嗎?不是爲了她什麽都能做嗎?現在幫她撒一個謊,騙取朕的同情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你若是朕的兒子,幾次三番與朕作對,豈非太可笑了!”
郭焱淡淡一笑,帶着宿命的無奈和歲月的蒼白,“你難道不奇怪爲什麽玲珑對你的習慣和手段了如指掌嗎?又爲什麽無緣無故和你作對?不過是前世冤孽罷了!”
荀楓心口狠狠一震,一直以來,他之所以屢戰屢敗,正是因爲水玲珑總能窺見他的策略傾向性。曾經他想不通緣由,現在聽了郭焱的解釋,他似乎能明白一些了。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朕爲什麽要放了她?朕不冊封她爲後便是!朕一輩子寵着她還不行?”
“她和諸葛钰彼此相愛,又有了孩子……”
“她和朕也有孩子!”荀楓厲聲打斷郭焱的話,聲音隐隐顫抖,“她和朕也曾彼此相愛,所以我們是有可能的,謝謝你告訴朕這麽好的消息!”
郭焱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勸解非但沒能讓荀楓放棄水玲珑,反倒令荀楓燃起了希望,早知道這樣,他……他就不說了!
郭焱退下後,金尚宮從偏房走出,荀楓一改在郭焱面前的激動,眸光平靜如湖,“怎麽樣?他的話有幾分可信?”
金尚宮若有所思道:“皇上可還記得我與您講過,您乃天龍命格,郭将軍乃真龍命格一事?”
荀楓點了點頭,若非記得這些事,他恐怕當場就将郭焱以妖言惑君的罪名論斬了。金尚宮弱弱地吸了口涼氣,“真龍乃天龍之子,從氣運上看,郭焱,呃……荀斌,他的确是您兒子。”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聲巨響,卻是郭焱暈在了地上。荀楓大踏步走到門外,将面色蒼白的郭焱抱入懷中,“宣太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