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晏穎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别說話,你挺住啊,我這就去叫人!”
“不……等等!”董佳琳仿佛用盡全力說道,“姚欣怎麽樣了?她怎麽說?”
馮晏穎急死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你怎麽還有心情管姚欣?“我沒追到她,半路碰到世子妃與太嫔娘娘,我……我有些心虛就躲着了,一躲……耽擱了不少時間……”
董佳琳恨鐵不成鋼地蹙了蹙眉,又痛得接連倒抽涼氣,“表姐,你先别請大夫,你……你找人……阻止姚欣……回府……”
“我怎麽阻止啊?姚府是她家,她想回自然回了!”馮晏穎隐約猜到了什麽,卻不敢往下猜。
董佳琳死死扣住馮晏穎的裙裾,幾乎要捏出洞來,而她的目光也是從未有過的冰冷犀利,“表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她隻要走漏風聲……表姐夫就活不了,在她和表姐夫之間……你自己選擇一個吧!”
馮晏穎驚訝得捂住了嘴,“不……不會的……相公什麽都沒做,老太爺不會殺掉相公的……”
董佳琳冷笑,“不殺?就算不殺……可爲了防止你們拿姚家的錢幫荀楓,老太爺也一定會奪了表姐夫的經濟大權……說不定……還會把你們……趕出京城……以防止你們……與我密謀……”
馮晏穎眼底出現了一瞬的渾濁,似是被蠱惑了一般,但很快再次恢複清明,她扯出自己的裙裾,後退一步,像看着陌生人似的看着董佳琳,“你變了!你真的變了!你的溫柔、良知、道德都去哪兒了?我不能這麽做!哪怕我喝西北風也不能陷害自己的小姑子!今天的話我權當沒聽見,姚欣那邊我盡量說服她别把你供出來,但是從今往後,我……我再沒你這種親戚!”
言罷,她抹了淚轉身,忽然,一名侍從敲響了房門,“董佳側妃,世子那邊忙得差不多了,着我來接您。”
馮晏穎下意識地朝董佳琳靠了靠。董佳琳目光一閃,一把抓住她滿是薄汗的手,一字一頓道:“要麽照我說的做,要麽我告訴荀楓,我好意勸降你,你卻故意害我的胎!世子最恨别人傷害他的骨肉,這胎保住保不住,你,都逃不掉了……”
水玲珑忍住通身疲倦趕到荟賓閣時,打鬥已經結束了。雲禮靜靜地站在圓台上,孤寂高冷。軟骨散功效已過,他能自由出招,奈何要對誰出招?
“皇上。”水玲珑看了一眼滿地的殘垣和鮮血,輕輕呼喚他。
雲禮的視線終于有了焦點,他看向水玲珑,微微一笑,“你來了。”
水玲珑從未在雲禮眼睛裏看到過這樣的情緒,灰冷、炎涼、淡漠……以及絕望。水玲珑忽覺喉頭脹痛、呼吸艱難,縱然不曾愛他,但上輩子終究虧欠過他,今生也未能拯救他……
“我已經不是皇上了。”見水玲珑不說話,雲禮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是人人望而生畏的太子,你是浮萍一般的庶女。時過境遷,你已成爲高高在上的世子妃,我卻淪爲階下囚。想保護你……卻是不能夠了。不,你本也無須我的保護了。不嫌棄的話,纡尊降貴,再叫我一聲‘殿下’吧。”
他講得淡然,卻從靈魂深處迸發出一種怆然。
水玲珑拾級而上,眸子裏蹿起一層水霧,“殿下。”
雲禮依舊笑着,卻慚愧地歎了歎,“我在你心裏一定糟透了,輕信小人、優柔寡斷、有勇無謀……”
“不是的!”水玲珑搖頭打斷了雲禮的話,“你是一個好皇帝。”你隻是太心軟、太善良……
雲禮緩緩轉身,走近水玲珑,在離她咫尺之距時停住腳步,“我是一個亡國皇帝,大周的雲氏皇權……在我手中覆滅了。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說話時,他擡手,摸上了她鬓角的發絲。
水玲珑沒有躲開,他冰涼的指尖落在她的鬓角,牽動一陣淡淡的龍涎香,一絲絲晃入心扉,水玲珑垂下眸子,又聽得他溫柔地說道:“我在想,你當時逃避與我的親事是對的。”
“殿下……”水玲珑鼻子微微發酸。
“謝謝你。”雲禮笑着道,“我知道是你送走了七弟他們,也是你将太後的遺體運往了漠北。”
水玲珑正色道:“殿下,我今晚就安排人送你和冰冰還有小公主、小皇子去漠北。”
雲禮一把摟住她,力道之大,幾乎要折斷她的腰肢,而他刻意壓低的音量,徐徐響在她耳畔,“我在城東給你留了一隊人馬,快逃往喀什慶!永遠别再回來!”
水玲珑一怔,尚未回神,便被一股輕柔的勁風送出了大廳。水玲珑疾步上前,那門卻忽而關上,水玲珑拍着門闆,叫道:“殿下!殿下!殿下你開門啦!殿下你不要做傻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殿下你聽我說啊!殿下!殿下你快開門……殿下!殿下……”
雲禮負手而立,眼底噙着零星笑意,卻對水玲珑的哭聲充耳不聞。周圍,火光一點一點漫延,他挺拔如松的身姿被輕煙籠得飄飄忽忽,不盡真實。
顔蓁自屏風後走出,一步步行至他身後,“皇上。”
雲禮身軀一震,回過了頭,“你……不是叫你走嗎?你何苦?”
爲保全皇宮的女眷和孩子,雲禮讓顔家投誠荀楓,顔蓁卻明白,雲禮是不願顔家滿門忠烈以身殉國。顔蓁自身後抱住雲禮,笑出了眼淚,“皇上的恩情,臣妾無以爲報,黃泉路上就讓臣妾陪伴皇上吧。”
“殿下!殿下……咳咳……殿下……你快出來……殿下……咳咳……殿下你死了,冰冰怎麽辦?小皇子和小公主怎麽辦?殿下!殿下你快出來……”火勢越來越猛,像巨龍的兇舌貪婪地卷噬着暗夜的生靈。水玲珑趴在越來越熱的門闆上,被濃煙嗆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水玲月和司喜趕到現場,吓得半死,忙合力将水玲珑拽去了議事廳。
議事廳内,荀楓負手站在台階上,長身玉立、風華絕代,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神魔俱怕的龍威。他明明穿着銀白錦服,水玲珑卻仿佛看到他明黃龍袍加身,霸氣張狂、捭阖縱橫的模樣。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簽了字的,帶家屬離開;不簽字的,殺無赦!”
殺無赦、殺無赦、殺無赦……水玲珑耳畔不斷飄蕩着這三個字,整個人如臨幻境,輕飄飄的,像踩在了棉花上。雲禮如何,姚慶豐如何,水航歌又如何,她通通看不見了,這樣的荀楓強行占據了她所有視線,連一塊牆壁的邊角都擠不進來。
荀楓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并朝她伸出了右手,“玲珑,到朕身邊來。”
水玲珑霍然驚醒,像在水底憋到了極限突然沖出水面獲得呼吸一般,她猛地吸了口涼氣,再定睛望向荀楓,發現荀楓正在與鄧公公交涉什麽,根本沒注意到她。她居然出現幻覺了……定了定神,水玲珑迅速在人群中搜索郭焱的身影,發現郭焱就在她前方三米處,她大踏步行至郭焱旁側,握住了郭焱的手。
郭焱臉色非常蒼白,剛剛在拼殺的途中又暈倒了一次,好在刺客沒對他下殺手,或許荀楓是投鼠忌器,知道玲珑在意他。
荀楓還是注意到水玲珑了,在水玲珑與郭焱親密接觸的那一刻,他眸子一緊,迸發出了兩道犀利的寒芒,“怎麽,世子妃是在勸郭将軍投誠呢,還是拼死頑抗呢?抑或是……在等諸葛钰從喀什慶趕回來救你們?但我想,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啊。”
說這話時,他在笑,帶着乖張的自信和妖邪,嘲笑所有負隅頑抗卻徒勞無功的人。水玲珑眸子微眯了一下,“喀什慶的聖火是你動的手腳?”
荀楓似是而非地一笑,目光自殿内一一巡視而過,“謝謝你這麽看得起我,但實事求是地說,我武功不如諸葛钰,禁地那種地方,我潛不進去。隻不過……”
“隻不過你知道聖火會滅,所以才選了諸葛钰不在京城的時機故意高調現世,以激起皇上和姚大人對你動殺心。然後,你再将計就計,把京城……一鍋端了。”水玲珑不疾不徐地分析着,看來聖火熄滅是人爲造成的!
荀楓并不否認,他的确是算準了時機的,也不能說算準,他在幾年前就知道聖火将會于去年冬季或者今年春季熄滅。聖火對喀什慶而言,相當于傳國玉玺一般神聖的存在,聖火沒了,喀什慶一定會陷入混亂,諸葛钰也一定會去助陣。
水玲珑眼珠子動了動,荀楓大概不知道三公主沒有被水玲溪帶走的事,隻要控制了三公主,便相當于控制了郭家,難怪荀楓這麽有恃無恐了。那麽,自己是否可以利用這個空子溜之大吉呢?
“我想走,世子你放不放人呢?”
荀楓淡淡地笑了,“不放的話怎樣?”
水玲珑雙目如炬道:“甯死不屈!”
荀楓眉心一跳,愣了一瞬,繼而仰天長笑,他含笑的目光鎖定水玲珑清秀美麗的容顔,并勾起嫣紅的唇,“好一個‘甯死不屈’!論心機論手段,你不遜于我,我能走到今天,不過是因爲沒你那麽多顧慮罷了。現在,我就和你來一場不比實力,隻拼運氣的較量!”
水玲珑狐疑地挑了挑眉,荀楓又道:“我知道你心裏打着什麽樣的主意,這樣,我把大周的國門爲你敞開,王府的人和郭焱也能随你離開,我以性命起誓,絕不爲難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也絕不拿南水西調的工程威脅喀什慶!但水玲珑,如果你有求于我,記住了,拿你自己來換!”
水玲珑神色變了變,腦海裏隐約閃過什麽,但太快沒及時抓住,隻眉梢一挑,凝眸道:“多謝了!希望你一言九鼎,不要出爾反爾!”
荀楓手心滲出薄汗,這一次,他的的确确在與水玲珑賭博,他隻有一半的把握水玲珑會來求他,但萬一老天爺買了水玲珑的賬,他便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他是天龍之命,水玲珑是封邑之貴,若無水玲珑,他的運勢無人能及,但水玲珑深深地影響了他今生的鴻運,此時此刻,他心裏當真沒底,不确定老天爺會站在誰那邊。看着水玲珑與郭焱越走越遠的背影,他的呼吸漸漸染了一絲莫名的沉重,似乎許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自從被那個女人傷透心後,他就發誓再也不爲誰心動了,可瞧啊,他竟有些難受!
“水玲珑!”
水玲珑聽到荀楓喚她,以爲荀楓要反悔,而恰恰此時,水玲溪身邊的一名媽媽來了,她連滾帶爬到荀楓腳邊,哭着講了幾句,荀楓眼底殺機一現,水玲珑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若她猜得沒錯,那仆婦是在狀告三公主被不明人士救走一事,現在,荀楓失去了能夠挾制郭府以及太後的棋子,還能……心甘情願地與她賭博?
水玲珑徐徐轉身,将驚悚塞進心底,淡漠道:“世子爺莫非反悔了?”
荀楓握了握拳頭,額角的青筋一根根抖動,像要随時爆裂開來,“沒有,我隻是最後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求我,就用你自己來換!”
水玲珑不假思索地冷聲道:“世子放心!我水玲珑一不要榮華富貴,二不貪權勢地位,我不會求你的!”
荀楓一拳砸碎了旁邊的柱子。
出了大門,王府的馬車停在路邊,水玲珑和郭焱上了馬車,柳綠和枝繁正在用帕子清洗三公主的臉,水玲溪被綁了手腳坐在軟榻上,岑兒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郭焱先是一驚,随即坐在了三公主旁邊,急切地道:“她怎麽樣了?”
岑兒道:“被人敲了一下,不礙事。”
不用誰解釋,郭焱也明白肇事者是誰了,他二話不說便踹了水玲溪一腳。他不打女人的,但這種前世構陷他們母子三個,今生又害他妻子的畜生,他着實沒必要把她當人看。
水玲溪當場噴出一口鮮血,要不是被岑兒點了啞穴,她隻怕要發出殺豬般凄厲的哀号了。
水玲珑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怎麽揍都成,留她一條命即可。”
水玲溪無比惶恐地看着水玲珑,想哭想叫,奈何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水玲珑無視她的楚楚可憐,不作死就不會死,她放過水玲溪很多回了,但水玲溪都不珍惜,這便怪不得她了。水玲珑覺着她惡心,拿過綢布套在了她頭上,然後對郭焱說道:“你回去收拾好東西,明天我們出發,先去喀什慶與諸葛钰會和,再商量後續的計劃。”
郭焱點頭,忽然,頭腦一陣眩暈,又險些昏倒。
水玲珑摸着他汗漬斑斑的臉頰,心疼地問:“你究竟是怎麽了?把脈說毫無異常,可你分明越來越虛弱。”
郭焱目光閃了閃,抱住她,将頭埋在她的頸窩裏,若無其事道:“我累,最近起早貪黑的,累得不行。”
“真的……是這樣嗎?”水玲珑心口隐隐作痛,莫名其妙地痛。
郭焱就抱着她笑,“當然是真的了!你好好養胎,什麽都别想,明天我來接你們。”
水玲珑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嗯,好,我們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了。”什麽輪回,什麽命運,通通見鬼去吧!她不信她人都不在大周了,那勞什子輪回還有本事再把他們幾個輪一遍!
馬車抵達王府,郭焱目送水玲珑下車,望着她逐漸消失在暗夜裏的身影,眸子裏迅速蹿起一層水霧,他按住胸口,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他又伸出手,仿佛是一瞬的恍惚,隻能看見森森白骨。他垂袖摸上水玲珑爲他縫制的衣衫,淌下一滴淚,“玲珑,我還能爲你做些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