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佳府邸,高朋滿座,阿訣穿着大紅色喜服穿梭于荟賓閣,與諸位貴客談笑風生。年輕有爲的他少了當初貧寒所緻的卑微,渾身上下都充斥着自信滿滿的泰然。荟賓閣門口,水玲珑将鎮北王府的禮物送給他,他高高興興地謝過,“多謝大姐能來參加我和清兒的婚禮,我能有今日,多虧大姐與大姐夫照拂,今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請大姐和大姐夫一定開口,但凡我能做到的,絕不吝啬和拒絕!”
水玲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沒在他的目光裏發現絲毫閃躲,稍稍心安,“對清兒好,就算是報答我和你姐夫了。”
阿訣拱手欠身,認真道:“是,我記住了,清兒能等我這麽多年并下嫁于我,是我求之不得的福分,我會好好珍惜的。”
水玲珑視線越過阿訣往裏看了看,狀似無意道:“董佳姨娘,哦,不,董佳側妃也來了嗎?她在哪兒?我正好去向她道聲恭喜。”
阿訣眸光微微一暗,“她剛去找表姐了,沒什麽恭喜不恭喜的,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希望她别後悔。若是傷害了王府的清譽,我代她向大姐道歉!”
水玲珑牽了牽嘴角,另有所指道:“罷了,她是她,你是你,你是我妹夫,我總不會因爲一個外人而與你生分了。”
這話是帶了刺兒的,但同時也是提醒阿訣在水玲清和董佳琳之間做個選擇,董佳琳都敢幫着荀楓那樣陷害時日無多的上官茜和高齡懷孕的王妃,後面還有什麽糟心的事做不出來?董佳琳的良善和喬慧的良善本就不屬于同一種類型。董佳琳是受了道德和律法的約束,想要努力做一個順應時代而被大家認可的女人,大家認可她,她萬事大吉;不認可,久了便會叛逆。當初爲了踏入上層社會的圈子,也爲了追求自己的愛情,她甯可委身于安郡王爲妾,可見她是認準目标就一定會努力到底的人。
水玲珑告别阿訣,去了水玲清的新房。新房内,水玲清穿着大紅色霞帔端坐于床中央,頭頂是沉甸甸的鑲東珠鳳冠,金穗子垂在臉頰兩側,陽光一照,潋滟生輝。水玲月看着曾經被自己欺負得連哭一聲都不敢的賤妾之女,搖身一變成了赫赫有名的侍郎夫人,心裏就極度不平衡。她和水玲溪身份最高,結果過得反而最糟,便是水玲語那隻悶瓜都生下兒子,撈了一大筆錢财傍身,而她呢?孤苦伶仃地待在太和宮,沒有男人沒有子嗣!瞄了一眼成爲二嫁棄婦的水玲溪,她又覺得老天爺待自己還是可以的,這麽想着,臉上便有了絲絲笑容,“五妹,恭喜你,你如今成了侍郎夫人,便有權力向皇後娘娘遞牌子,有空的話記得來看我。”
水玲清可沒忘記水玲月之前答應對她好,轉頭就朝她甩臉子的事。水玲清露出一個禮貌的笑,“知道了,太嫔娘娘。”
水玲月讨厭“太嫔”的稱号,老氣橫秋,但她還是擠出欣喜的笑,因爲她沒忘記自己是如何求得這次觀禮機會,又打算借着觀禮達到何種目的的。“咱們幾姐妹中,就屬大姐和五妹嫁得最好,我從前有眼不識泰山,經曆了那麽多事方明白大姐是真真正正的有福之人。咱們誰想過好日子呀,都得沾沾大姐的福氣。二姐,你說呢?”
水玲溪皮笑肉不笑道:“四妹的意思是,宮裏的太後和皇後都不是有福之人了,不知道這話若是傳到太後耳朵裏,她老人家究竟作何感想呢?”
水玲月臉色微微一變,這時,水玲珑緩步而入,水玲月弱弱地瞪了水玲溪一眼,并迅速起身,走到水玲珑身邊很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坐到了床對面的太師椅上,“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大姐來得真巧。”
水玲月在閨中與她可謂水火不容,今兒怎麽待她如此親密?水玲珑不着痕迹地拂去水玲月的手,起身坐到了水玲清旁邊,沒追問她們談論她什麽,就對水玲清道:“清兒,恭喜你。”
水玲清臉一紅,靠在水玲珑肩頭,害羞得說不出話來了。
水玲珑握着水玲清的手小聲問道:“我叫人拿給你的書,你看了沒?”
書,自然是房事技巧大全,怕水玲清不懂,水玲珑還細細做了批注。水玲清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用蚊子哼哼般弱小的聲音道:“嗯,看……看了一……點點……”
水玲珑看着她這副小兔子一般“噤若寒蟬”的模樣,促狹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他有三日婚假的,不用太客氣。”
“呀!大姐!”水玲清是真的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了。
水玲月看着大姐和五妹相互調侃的情景,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緣何高處不勝寒了,唉!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啊!
幾人又絮絮叨叨聊了會兒天,直到外邊的丫鬟催促說即将開席,水玲珑一行人才起身離去。
跨過門檻時,水玲溪又想和未出閣前一樣走在最前方,這回,水玲珑卻當仁不讓地先她一步跨過了門檻,并回頭笑着說道:“二妹嫁了兩次人,怎生還這麽不懂規矩?”
水玲溪氣得咬牙切齒,但她能說什麽?論齒序,水玲珑是長姊;論身份,水玲珑是世子妃!不知想到了什麽,水玲溪目光一閃,又愉悅地笑了。
待水玲溪離開,水玲月在廊下的轉角處叫住水玲珑,“大姐,别怪妹妹多心,你還是小心二姐爲妙。”
水玲珑深深地看了水玲月一眼,道了聲謝便走開了。不管水玲月提不提醒她,她都會小心水玲溪,她可沒忘了母嬰店那次,她和姚欣差點兒喪命馬蹄下的場景。用繡花針的沒有武功的女人,同時讨厭她和姚欣,且又在附近出現過的,嗯,怎麽想怎麽覺得水玲溪的嫌疑大得很!當然,水玲月突然向她示好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就不知水玲月到底圖什麽了。
水玲珑一走,司喜便不明所以地問:“娘娘,二小姐真的要害大姑奶奶?”
水玲月翹起蘭花指摸了摸發髻上的珠花,眼底不複先前的阿谀之色,悠悠地,隐約流露出一絲傲慢,“我怎麽知道水玲溪要不要害水玲珑?我隻是在賭罷了!若水玲溪害了,水玲珑自然記得我的人情;若水玲溪沒害,反正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不過是提醒水玲珑提防一下,又沒挑撥離間,總之對我沒壞處的。”
司喜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水玲月眉頭一皺,“啧!算了,水玲珑這人疑心病重,我勸她,指不定适得其反!你過來。”
司喜遞過耳朵,水玲月以手背遮住嘴角,悄聲吩咐了幾句。司喜眼眸一瞪,四下看了看後緊張地問:“會不會被發現?”
當然有風險,但這話水玲月不會告訴司喜,将軍叫士兵沖鋒陷陣時到底是說“你有一半的可能會死”,還是說“相信自己一定能勝利”?水玲月看向司喜,眼波橫流道:“你小心些不就是了?這是侍郎府,他們不敢亂來的。”
司喜硬着頭皮應下。
“喲,這不是名動京城的貴女水玲溪嗎,居然還有臉出來轉悠啊?”
水玲溪剛走到荟賓閣門口,便和一群千金碰上,鑒于她非比尋常的曆史,大家看向她的目光不免都帶了幸災樂禍,其中,最沉不住氣的當屬曾經被水玲溪甩過一巴掌的郭蓉,剛剛那句譏諷的話便是出自她的口。
水玲溪擡頭,看向這群曾經圍着她打轉,現在卻以郭蓉爲首的跟屁蟲,心中冷笑。郭蓉見水玲溪不接話,便上前一步,恣意道:“風水輪流轉,水玲溪,你也有今天?不知現在做了看門狗的到底是誰?啊,我想起來了,你們連看門狗都算不上呢,你那厲害的哥哥可還在牢房裏呢!”
“你……”水玲溪氣得面色鐵青,轉身要走,郭蓉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怎麽,怕了?你曾經的不可一世都去了哪裏?被男人抛棄兩次,也覺得自己很髒很不要臉,所以無法見人了,是嗎?”
水玲溪惱羞成怒,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實際上,當她犀利的眸光掃視了一圈之後,她的确這麽做了。
啪!清脆的耳光突然在院子門口響起,像鞭炮爆炸了一般,震得衆女心肝兒一陣亂顫!水玲溪瘋了吧,她怎麽敢打郭蓉?郭蓉是三公主的小姑子,毫不誇張地說,連宮妃都得給她三分顔面,一個被男人玩了兩次的棄婦哪兒來的勇氣掌掴她?
郭蓉擡手狠狠地還了水玲溪一耳光,“以爲你還是從前的内定太子妃嗎?不知所謂的東西,竟敢掌掴廣平侯府的世子妃,今天我就給你一點顔色瞧瞧!”言罷,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水玲溪又挨了一下,兩邊的臉頰都高高腫起來了,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兇獸,雙臂一張撲向郭蓉,與對方扭打成團。
郭蓉其實隻想着欺負水玲溪,沒認爲水玲溪有膽子還手,一如曾經的她在郭家落魄時被水玲溪欺負了,隻有咬牙把苦水往肚子裏吞的份兒,是以,現在水玲溪一發狠,她便有些畏懼了。人一旦畏懼,便會落下風。果然,還沒兩個回合,水玲溪就把郭蓉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武蓮兒和陸依依從旁勸架,奈何不知被水玲溪還是郭蓉給踹得東倒西歪。
三公主挽着姚欣的胳膊往荟賓閣方向來時,正好碰到這一幕,當即沉了臉,顧不得自己如今的身體狀況,松開手便朝二人跑去,吓得姚欣冷汗直冒。
姚欣忙啓聲道:“公主!公主!你懷着身子呢!不能跑啊!”
三公主在氣頭上,哪裏又聽得見?姚欣一手握住金桔的胳膊,一手習慣性地托住四個半月大的肚子,稍稍加快了腳步追向三公主。
此時正是入席之際,男賓們一直待在裏面不見走動,女賓們卻是從不同的方向慢慢走來了,她們很快被這出鬧劇吸引,都露出了看好戲的神态。
董佳琳和馮晏穎原本談笑風生地拐了個彎,眼看就要靠近大門,卻突然看見兩道身影倒在了她們腳邊,二人俱是一驚,齊齊後退了一步,随即馮晏穎驚呼出聲,“水小姐,蓉世子妃,你們……你們在做什麽呀?”
董佳琳瞳仁動了動,待看清扭打在一起的人之後便一絲驚訝都無了,但她依舊張大了嘴,杏眼圓瞪道:“你們爲什麽要打架?這樣會傷着的!快點放開!”
說着試圖分開她們,馮晏穎卻先她一步按住了她的手,看了看她的肚子。
董佳琳目光一閃,動作稍頓,身旁忽而刮過一陣冷風,卻是三公主一溜煙兒地與她擦肩而過,站在了水玲溪和郭蓉跟前。三公主指着她們兩個,厲聲道:“都給本公主放手!聽見沒?”
郭蓉乖乖地放了,水玲溪沒有,啪!又是一巴掌甩上了郭蓉的臉。
“嗚嗚……”郭蓉哭了。
三公主上前一步,抓住水玲溪的肩膀,“喂!本公主有令,你聾了嗎?沒聽見啊?”
水玲溪似乎氣到了極點,根本沒等三公主把話說完便反手一撓,将三公主的皓腕撓掉了一塊皮肉,三公主痛得渾身發冷,一個倒仰險些癱坐在地。
姚欣這會兒也趕到了現場,她甚至顧不得自己懷有身孕,便探出手去接三公主。這一危險舉動吓得金桔魂飛魄散,她想拉住姚欣,不讓姚欣卷入水玲溪等人的鬥毆,卻不知怎的,右腳一絆,反而朝姚欣撲了過去。這一撲,毫無防備的姚欣必定肚子朝下栽向地面。
“啊——不要啊——”慌亂中,金桔刹不住車,隻能鬼哭狼嚎般叫出了聲。
電光石火間,董佳琳伸手去拽金桔,緊接着,馮晏穎也伸手去抓。可惜,董佳琳撲了個空,甚至太過于用力,她跪在了地上。馮晏穎倒是抓住了什麽,奈何隻有一片衣角,刺啦一聲,金桔的裙裾被扯了一道口子,人卻依然撞向了姚欣。
三公主聽到動靜,猛然回頭,便看見金桔撞上了姚欣,姚欣身子一顫,撲向了地面。三公主幾乎是本能地放開水玲溪,又本能地探出胳膊接住姚欣,奈何沖擊力太大,她根本穩不住身形,隻得在二人即将倒在地面之際,用盡全力扳過姚欣的身子,這樣,姚欣便背對着她,并壓着她倒在了地上。
咝——三公主的屁股和胳膊肘傳來劇烈的痛意,“哎喲,疼死了疼死了!”
這一下,打架的不打了,看熱鬧的不敢看了,紛紛退避三舍,生怕自己與三公主摔跤扯上什麽不清不楚的關系。
姚欣吓得面色發白,挪了挪身子,跪坐着問道:“公主,你怎麽樣了?要不要請太醫?”話落,她瞟見了三公主皓腕上的傷口,神色又是一變,“這是怎麽弄的?”
郭蓉惡狠狠地瞪了瞪水玲溪,“是她抓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動靜驚擾了裏邊的男賓,大家陸續走出,沖在最前面的是郭焱,他一聽到外邊的喧嘩便想到了自家那愛闖禍的小糊塗蛋,果不其然,真真是她!郭焱三步并作兩步将痛得嗷嗷直叫的三公主抱入懷中,一邊摸着她發白的臉,一邊焦急地道:“一會兒不看着你,你就闖禍!現在怎麽樣?”
姚欣早已急得滿臉淚水,“對不起……我……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的孩子……”
孩子?郭焱臉色霎時一變,他将三公主打橫抱起,便對迎面而來的阿訣吩咐道:“有大夫沒?太醫?快!”
水玲珑遠遠地走來,與慌忙去請大夫的阿訣不期而遇,阿訣難爲情地看了她一眼,連解釋的工夫都無,便迅速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裏。
水航歌雙手負于身後,向一旁看熱鬧的栗彩兒等人了解了情況後,冷冷地掃了一眼蓬頭垢面的女兒,“真是将尚書府的臉都給我丢盡了!還不快向三公主和蓉世子妃道歉?然後給我滾進去洗漱!瞧你這副鬼樣子!”
水玲溪就露出委屈的神色,流下了兩行淚,心不甘情不願地道:“三公主,對不起。蓉世子妃,對不起。”
郭焱唰的一下看向郭蓉,郭蓉心虛地低下了頭。
水玲珑卻是看着怒不可遏的水航歌和前一秒還兇悍無比這一刻卻變得楚楚可憐的水玲溪,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供賓客們歇息的廂房在荟賓閣附近的芷蘭軒,郭焱抱着三公主往芷蘭軒走去。誰料,剛走了兩步,啪!好似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
衆人定睛一看,瞬間呆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