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麽可以功虧一篑?她不見得多麽自大,卻從不盲目自信,她今兒既然敢來,必是做了周全的部署。隻不過……水玲珑幽若深潭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啓聲道:“我們談個條件怎麽樣?”
“什麽條件?”荀楓饒有興緻地問。
水玲珑将感官提至最佳狀态,以便更好地感知周圍的動靜,“三人換一人不是不行,但換我留下,放姚欣走。”
“呵呵呵……”荀楓笑得輕若柳絮,徐徐撓過心間卻突然像利爪一般抓得人生生發痛,“水玲珑,你何時變得這麽慈悲濟世了?不像你,真的不像。”
水玲珑冷聲道:“你到底換不換?”
“不換!”答話的卻不是荀楓,水玲珑心頭一喜,望向側邊林子裏緩緩走出的偉岸身影,“諸葛钰!”
諸葛钰加快步子行至她身邊,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滿眼寵溺道:“看到你留的記号了,本來可以早些到,有點兒事耽擱了。”講到最後一句時,他眼底掠過一絲促狹。
荀楓的笑容僵在了嘴角,每次大功即将告成,諸葛钰都跑出來橫插一腳,真是……陰魂不散!
諸葛钰冷冷地看向荀楓,打了個響指,安平押着一名身形纖瘦的婦人出來了。
荀楓定睛一看,神色大駭,“金晨!”
金尚宮耷拉着腦袋,不讓自己被揍得像熊貓的樣子被人瞧見。
“這回,輪到我談條件了。三人換一人,行不行?”諸葛钰好整以暇地問荀楓。
用金尚宮換三名丫鬟,怎麽想都是劃算的,但姚欣……荀楓揉了揉額頭。
諸葛钰見荀楓猶豫不決,補了幾句,“她們和我妻子有點兒主仆情誼,可在我眼裏什麽都不是,你愛換不換!安平。”
“奴才在!”
“殺!”
“是!”安平幹脆利落地應下,麻利地抽出靴子裏的匕首,對準金尚宮的胸膛便狠狠地刺了下去!
荀楓立刻打出一道勁風,彈開了安平的匕首,心有不甘地道:“我換!”
姚府内,姚大夫人抱着失而複得的女兒号啕大哭,“欣兒,讓娘看看,你有沒有受傷!那禽獸有沒有虐待你?你告訴爹和娘!爹娘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諸葛钰和水玲珑将姚欣送回姚府後,簡單交代了姚欣離府以及解救姚欣的過程,但姚家人仍是認爲姚欣受了天大的委屈。
姚欣抹了淚,答道:“他沒虐待我。”事實上,荀楓待她算是體貼入微了,可她無法接受這種含了無盡利用的關懷,“我和他的事到此爲止,今後誰也不許提起!”
“好好好!不提,不提了!”姚大夫人心疼得無以複加。姚慶豐看了看痛哭流涕的妻子,又看了看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兒,心狠狠一揪,“荀楓那個王八蛋!我要殺了他!”
姚老太君拉着孫女兒骨瘦如柴的手,老淚縱橫,卻沒徹底失了理智,“殺?你打算怎麽殺?你剛提出替他平反,轉頭便殺他,你是在愚弄皇室嗎?”
姚慶豐憤憤不平道:“娘您放心,我曉得分寸!替他平反是必然的,欣兒嫁過他是不争的事實,哪怕爲了欣兒,我也要讓他沉冤昭雪!可他若死于意外,那就怪不得我了!”
“嗯,他死了,欣兒将來便能再嫁。”姚老太君看着沒多久便昏昏欲睡的孫女兒,眸光一動,問道:“欣兒,你上個月的小日子來了沒?”
荀楓帶着金尚宮回了别院,一進入房間便死死掐住董佳琳的脖子,董佳琳吓得雙腿打抖,“世……世子,你怎麽了?”
荀楓目光凜凜地看着她,淩厲得恨不得洞穿她的心髒,“是不是你故意露出馬腳引水玲珑過來的?”
董佳琳的脖子被掐得死緊,快要喘不過氣來,“世子……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你相信我……”
相信?女人是比狐狸還狡猾,比兇獸還無情的物種,她們的話又有幾分可信?和她們相處,他憑借的從來不是信任。荀楓雙目迸射出陰冷的光,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般,“董佳琳,我最讨厭不聽話的女人,尤其是自作聰明和我作對的那種。”
董佳琳的臉漲成了豬肝色,眼珠子幾乎要爆出眼眶,她沒想到自己戀慕的荀楓會有如此殘暴的一面,他的目光,根本不像人的目光,好似地獄的厲鬼。
“我……我就是一時心軟……抵不過……水玲珑的哀求……”
“還撒謊!”荀楓一聲低喝,額角的青筋暴了出來。
董佳琳吓得魂飛魄散,她從前怕過水玲珑,但顯然,荀楓比水玲珑可怕一百倍、一千倍。“我再也不敢了……你……你看在孩子的分上……饒我一次……”
荀楓的手卻陡然加大力度,董佳琳隐約聽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響,窒息令她渾身都麻木了,連疼痛也感覺不到了,就在她以爲自己必死無疑時,荀楓緩緩松開了手,冷若冰霜道:“記住,這是最後一次!”
董佳琳含淚點頭。
離開此地,荀楓去了書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一推門便聞到一股濃烈的煙味兒,他定睛一看,瞠目結舌,尾随而至的金尚宮亦傻了眼,怎麽會這樣?書桌和書架都被燒了,那些官員的冊子……沒了!原本通過那些冊子便有希望控制那些不肯臣服于他們的官員,現在東西沒了,他們拿什麽控制人家?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諸葛钰,一定是諸葛钰!”荀楓按住腦門,氣得頭暈目眩,小時候諸葛钰不過是一介莽夫,便是三兩年前,他除了聚衆賭博、打架鬥毆什麽都不幹,誰把他調教成這個樣子了?真是要活活氣死他!
金尚宮喉頭滑動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怎麽辦,世子?這些資料是花了五、六年的工夫才集齊的……”想再來一遍,又得好幾年!可好幾年後,太上皇助娜紮奪得漠北,他們想撼動大周雲家王朝就難上加難了!
荀楓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以爲這樣我就沒辦法了嗎?太小瞧我了!既然你們非得逼我走上絕路,我就絕給你們看!金晨!”
“屬下在。”金尚宮看到怒急攻心的世子,露出了擔憂之色,“世子,您的身子不宜動怒。”
金尚宮此言不虛,他太生氣的話,容易吐血和暈厥,所以,一般情況下他不随便動怒,可諸葛钰和水玲珑一次又一次挑戰他的底線,他忍無可忍,不動怒才怪。
“啓動B計劃。”
水玲珑和諸葛钰沐浴完畢,做了幾番“健康”運動,水玲珑趴在諸葛钰身上,幽幽地喘息,“你說你毀了荀楓用來控制文武百官的賬冊?”
諸葛钰一邊撫着她光潔的脊背,一邊輕輕地道:“燒掉了,但我猜,他還有後招,必須小心提防才是。”
水玲珑摟緊了他的脖子,享受着他帶來的舒适感受,“對了,你什麽時候帶我去看娘?”
不是他不想帶玲珑去,而是上官茜不大樂意見人,畢竟她……諸葛钰眼底掠過一絲黯然,卻故作輕松道:“下月中旬我休沐,帶你去。哦,清幽院的裝修得抓緊了,今年天冷,下雪會早。”輕聲說完,又忍不住親了親她,水玲珑低呼,幽幽地看着他,諸葛钰哈哈大笑,一個翻轉又将她壓在了身下。
水玲珑微紅了臉,薄怒地嗔道:“别看!”
“我偏要看!”霸道地說着,諸葛钰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要不要?”
水玲珑忍住被挑起的情動,倔強地别過臉,“不要。”
諸葛钰吻着她。水玲珑惱怒他總是惡意挑逗她,憑什麽她不能爺們兒一回?一個翻身,水玲珑迷離着雙眸看着他。
諸葛钰探出精緻如玉的手,細描她的眉眼,“玲珑。”
“嗯?”水玲珑眨巴着水霧般的眸子問。
諸葛钰就笑,“沒什麽,就喜歡叫你的名字,一遍遍地叫,聽你一遍遍地應,我高興,特高興!”
水玲珑被他逗樂,笑得眉眼彎彎,“天天叫,多膩!”
諸葛钰寵溺地拉過她的小手,放在唇邊吻了吻,“不膩歪,我恨不得早朝也不上了,就和你遊山玩水去。”
水玲珑撲哧笑出了聲,被翻紅浪,春色無邊,一夜至天明。
這幾日,水玲珑加緊了清幽院的改造,冷幽茹有強迫症,連地毯上的每一根毛都必須順着,孩子們的衣裳更是得瞧不出一星半點線頭。水玲珑早早地就在第一繡樓下了訂單,要求她們在年底趕制出來,同時,她爲上官茜做了冬衣。
諸葛流雲則每日奔波于将軍府和冷府之間,他上午探望上官茜,下午在冷府等待冷幽茹,是的,等,冷家人根本不許他進門,他一站便是一下午,直到日暮時分才登上馬車離去,風雨無阻。
今年的大雪來得比往年早,十一月中旬便飄起了鵝毛大雪。諸葛流雲像往常那樣在将軍府陪上官茜用了膳,然後來到冷府門口。像姚成那樣翻牆鑽狗洞的事兒他做不出來,畢竟過了血氣方剛的年紀,但他也不會如一些小年輕那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知道哪怕冷幽茹不見他,可他來和不來冷幽茹的心境是不一樣的。
紛紛揚揚的雪花落下,須臾,他的發髻和肩頭便堆了一層白雪。車夫第三次前來催促:“王爺,這雪下得太大,或許晚上有暴風雪,您早點兒回府吧。”
諸葛流雲眸色深邃地道:“等一會兒吧。”
冷府内,皓哥兒正在書房描紅,突然聽到小丫鬟尖叫下雪了,他興奮得立馬放下筆,連夾襖都沒穿便奔出了房間。他年齡小,記憶短暫,去年的雪下得如何大他沒印象了,便不由得大叫道:“哇!這是我見過的最大的雪啦!”
雪的确很大,才一盞茶的工夫便在地上、枝杈上落了厚厚一層。皓哥兒高興得手舞足蹈,蹲下身便搓起了雪團,他做了十個,一字排開,然後一會兒對準樹枝、一會兒對準牆壁,挨個兒砸了過去。小丫鬟們追了來,看見他衣衫單薄卻玩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吓得面色發白。
“表公子,您别玩兒了!當心着涼!”
“您快回來穿一件衣裳吧!”
皓哥兒熱着呢,恨不得脫衣裳,又哪裏會穿?再者,平時幽茹将他看得太緊,他實在憋得不行,好不容易幽茹睡午覺,他不痛快地玩一場怎麽甘心?她們的叫喚,他聽不着、聽不着、聽不着……
“哎喲!”一聲痛呼在靜谧的天地突兀地響起,皓哥兒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與丫鬟們一道朝聲源處望了過去,就見冷夫人揉着額頭,一臉痛色地站在穿堂門口,丫鬟們齊齊跪下,“夫人!”
冷夫人不悅地瞪了瞪呆若木雞的皓哥兒,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一名丫鬟跟前,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好哇你!瞧瞧你怎麽當差的?我待你不夠好?這麽多年供你吃、供你喝,你竟是這般回報我?養不熟的白眼狼!”
丫鬟委屈得眼淚直冒,卻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什麽這麽多年?她今年年初入的府……
冷幽茹拿着衣裳走到外邊打算叫皓哥兒穿上時,正巧碰到冷夫人訓斥丫鬟的一幕,那些含沙射影的話一字不落地鑽進了耳朵裏,她睫羽微微一顫,看也沒看冷夫人,徑自走向了皓哥兒。帶着難爲情的皓哥兒回了房,她吩咐岑兒:“收拾東西,去城西的别院。”
“啊?”岑兒大驚,“城西的别院沒有地暖,很冷的!而且今天下這麽大的雪,出行多有不便。”不過話說回來,冷府真不是久留之地,女人心,海底針,誰能保證冷夫人哪天不魔性大發,舉起屠刀報複王妃?冷府不如王府安全,起碼老太君是無害的,王爺是偏寵王妃的,世子和世子妃是光明磊落的,二房的誰誰誰是翻不起浪的。偏偏……王妃甯願住别院也不回府。
岑兒不高興,皓哥兒也不高興,皓哥兒噘嘴,慢吞吞地道:“我們可不可以回王府?我……我有些想父親了……”
冷幽茹摸着他發燙的臉,隐忍着道:“你父親……差旅了,不在府裏。”
皓哥兒失落地歎了口氣,很快再次笑了起來,“那父親什麽時候回呀?過年能嗎?我吃年夜飯的時候他在不在?他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放鞭炮的!”
冷幽茹和岑兒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一抹令人安心的笑,冷幽茹說道:“你父親差旅說不定的,我陪你放不是一樣嗎?”
不一樣……皓哥兒頓了頓,笑道:“嗯,一樣!”
都會察言觀色了。冷幽茹暗暗一歎,牽着皓哥兒的手去祠堂給冷老太爺和姚馨予的靈位磕了頭,随即邁步走出了冷府。風,不知何時刮了起來,吹在臉上像刀子般鋒利,冷幽茹散開氅衣,将皓哥兒瘦小的身子攬在懷裏,岑兒撐着傘,卻基本不頂用,漫天飛雪無情地朝她打來,每一片都涼透了心扉。
岑兒看着漠然如雪的王妃,不知爲何,心裏一陣抽痛。老太太死後,這世上便再沒誰全心全意守護王妃了,她覺得王妃很孤獨,像個被人東逼西趕、無家可歸的孩子……這一刻,她似乎能夠理解王妃和皓哥兒的感情了,彼此都是被深深傷害過的人,又同是對這個繁華塵世充滿了絕望和排斥的人,難怪……這麽惺惺相惜了。
“王爺,真的要走了,風越來越大,再不走該遇上暴風雪了!”車夫第九次催促諸葛流雲。諸葛流雲抖了抖黑貂大氅,看着始終空蕩蕩的大門,面無表情地說道:“嗯,回府吧。”
“王妃,您當心,路滑!”
諸葛流雲雙耳一動,詫異地轉身,便瞧見岑兒一手撐傘、一手扶着冷幽茹的胳膊跨出冷府大門,在冷幽茹懷裏,是被氅衣裹着的皓哥兒,身後,則是一群拎着行禮的丫鬟婆子。
諸葛流雲瞬間覺得自己高大了,一連多日的等待開花結果了!冷幽茹那顆冰封的心被他打動了!他潇灑地摸了摸額頭,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了他認爲被他感動得一塌糊塗的女人,笑道:“幽茹!”
冷幽茹被他那欠揍的笑弄得汗毛一陣倒豎,卻沒理他,倒是岑兒行了一禮,“王爺。”
皓哥兒聞言立馬掀開氅衣,驚喜地看向諸葛流雲,“外公!”
諸葛流雲慈祥地笑道:“皓哥兒來,讓外公抱抱,看你又重了沒!”
皓哥兒掀開氅衣,撲進了諸葛流雲懷裏,雖然他最愛幽茹,但這些天不見外公,他仍有些想念。
諸葛流雲将皓哥兒抱了起來,“嚯!沉了!像小豬似的!”
皓哥兒歪着腦袋,笑容可掬道:“人家是小雞!”
諸葛流雲放下皓哥兒,握住冷幽茹的手,欣喜道:“風大,别站在風口了,上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