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陪老太君,午膳陪冷幽茹,晚膳陪皓哥兒和上官氏,這是諸葛流雲而今的日程。上官氏之所以挑了晚膳,就是希望諸葛流雲能用完膳後順便留下來,但與以往任何一次一樣,諸葛流雲放下筷子,親自給皓哥兒朗誦了幾遍夫子教的《三字經》,又講了一則寓言故事,便要抽身離去。
上官氏笑着道:“今晚你也别走了,就陪皓哥兒住一晚,明天夫子放假,我們帶皓哥兒去外面玩玩吧!總悶在府裏,皓哥兒也長不了太多的見識。”怕諸葛流雲拒絕,又趕緊問向皓哥兒,“皓哥兒你想不想出去玩?想不想吃糖葫蘆還有李記的元寶酥?”
皓哥兒的舌尖又舔了舔唇角,這是他動心時下意識便會做的小動作。諸葛流雲對皓哥兒是有求必應的,但這回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諸葛流雲凝了凝眸:“明天我有事,後天吧。”
上官氏給皓哥兒擠眉弄眼,希望他能開口叫諸葛流雲留下。皓哥兒卻一骨碌爬上床鑽進了被子,上官氏氣了個倒仰!
諸葛钰下朝後,先是去天安居探望了老太君,爾後去主院看了諸葛流雲,回到紫藤院時,水玲珑沒像從前那樣迎上去替他脫朝服,他眉梢微挑,香了香她臉蛋:“娘子,想爲夫了沒有?”
“哼!”水玲珑氣呼呼地撇過臉!諸葛钰自身後擁住她,咬着她軟軟的耳垂戲谑道:“吃火炮了?”
水玲珑一邊給姐兒和哥兒掖好被角,一邊努力掙脫他的禁锢:“從今晚開始你還是回墨荷院睡吧!我就帶着孩子們在紫藤院住下了!什麽時候孩子們不哭不鬧,會走會笑也會跳,再去找你!”
會走會笑也會跳,那得什麽時候?不是說好了滿月便一起搬回墨荷院的?她莫不是要與他鬧分居?諸葛钰就是一愣,水玲珑趁勢滑出他懷抱,拿着床頭備好的衣裳便去了淨房。諸葛钰緊随其後,在水玲珑阖上門的一瞬間鑽了進去!
水玲珑惱羞成怒,抱着衣服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諸葛钰繞至她跟前,想俯身與她平視,頓了頓還是蹲下了身:“生我氣了?”
水玲珑看向别處,不回答!諸葛钰微傾過身子,吻上了她的唇。水玲珑偏頭避開,卻被他狠狠扣住腦袋,她倒吸一口氣的功夫,他的舌尖滑了進來。水玲珑想将入侵者驅趕出去,諸葛钰隻能更大力地吻她,連手也探入她衣襟,這下,水玲珑徹底沒撤了。待到他放開她時,她無力地靠上了椅背。
諸葛钰将她雙手合握掌心,認真地看向她紅豔豔的、卻努力做出淡漠神色的臉,笑道:“好了,有什麽話你講出來,憋在心裏難受!你不是常說,心情不佳奶水的質量也不高的嗎?咱們女兒那麽小,你忍心給她吃不健康的糧食?”
水玲珑的唇角動了動,還是沒說話。
諸葛钰在旁邊坐下,将她抱在自己腿上,軟語道:“是不是誰給你氣受了?”
水玲珑垂下眸子,算作默認。
諸葛钰的臉緊貼着她的:“讓我猜猜啊,誰敢跟我們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世子妃氣受?是不是上官茜?”
水玲珑委屈地道:“姐兒晚上哭是不是吵到你了?吵到你了,你就換個房間睡呗!或者我帶姐兒換一間…免得你上朝沒精神!”
諸葛钰摟緊了妻子:“不要理她!下次她再來,你直接閉門不見!父王那兒我去說,讓他管好自己的女人,别來欺負我的女人!”
弘哥兒将來要是敢爲了媳婦兒這麽對她,她肯定打爛他屁股!不過諸葛钰如此,她除了高興還是高興!水玲珑咧唇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别了,畢竟是你娘,能孝順咱們還是孝順一些…吧。”
“聽聽聽聽,你這女人到底有多口是心非。”諸葛钰埋頭,在她心口深深地呼吸了一番,滿鼻子都是香濃的奶香,他挑開衣襟,惡作劇地咬了一下,“真甜!”
水玲珑羞赫地推開他腦袋:“姐兒吃都不夠呢,你來湊什麽趣兒?”
諸葛钰見她眉宇間的郁色化開,又說道:“她走的時候我才三歲,連她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現在我勉強與她吃飯、聊天,那種感覺…甚至…比不上我和母妃的相處。”話裏,有些自責,作爲兒子,不該這麽對母親的,母親錯了也還是母親。畢竟沒有母親,又哪來的他?隻是…心裏就是無法真正地接納她。
水玲珑幽幽一歎,他三歲時就跟着冷幽茹了,不管冷幽茹怎麽淡漠地待他,終究在童年不曾傷害他分毫,童年是最容易打下烙印的時期,乃至于成年後,冷幽茹做了一件又一件傷害他或親人的事,他還是會在最後…一點一點記起兒時的陪伴,從而原諒冷幽茹。同理,他打小開始,每年都在遭受被上官氏遺棄所帶來的痛苦,恨了十七年,哪怕知曉了原委也難以即刻接受上官氏。
水玲珑掬起他的臉,軟紅的唇覆上了他的,諸葛钰突然按住她肩膀:“你不會離開我的吧?你要是敢離開我一次,我一輩子都不會再接納你!”
水玲珑認真地看着他:“不離開!我們一家四口,一定要一輩子在一起!”
天微亮,大家都在熟睡,冷幽茹卻已晨起,不同于以往的素淨,今日的穿着比較喜慶,墨發挽了個瑤台髻,左簪一支杏色玉簪,一對瓊花花钿,并右邊一支四尾鳳钗。看着鏡子裏濃重的打扮,她蹙了蹙眉,又伸出手染了透明的甲油,将自己裝扮成一個美麗的瓷娃娃,才起身帶着岑兒往二進門走去。
車夫恭敬地立在馬車旁,見到她來便行了一禮:“王妃萬福!”
冷幽茹“嗯”了一聲,問向岑兒:“禮物都裝好了?”
岑兒點頭:“昨晚就裝好了!人參兩盒、蟲草兩斤、雪蓮一對、靈芝一對…”
岑兒一一細數完,冷幽茹面無表情地踩上木凳。岑兒扶着她問:“王妃,咱們真的…不告訴王爺了?冷夫人不是還提醒您要帶王爺的?老太太要是沒看到王爺,怕是心裏又不好受…老太太身子大不如前了…這生辰…”其實她想說,王妃啊,您和王爺老這麽僵着算怎麽回事兒呢?難道真要便宜上官茜嗎?王爺上次好不容易過來看您一回,您連個睜眼都不給王爺,王爺是男人,他需要哄啊!
冷幽茹的長睫一顫,素手捏緊了帕子,卻語氣淡淡地道:“上車吧。”
岑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緊随着王妃踏上了馬車。殊不知,她還沒站到車轅上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道送回了地面,她心下一驚,拔出腰間的軟劍就要攻擊,這時,卻聽得熟悉的、低沉的話音響起:“你坐後面的馬車。”
話音未落,岑兒隻覺眼前光影一閃,冷幽茹已經被強行拽了進去。
馬車緩緩駛離王府。諸葛流雲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對面閉目養神的冷幽茹,她長期衣着樸素,忽而換了一身色澤鮮亮的裙衫和珠钗,簡直叫人眼前一亮,與她夫妻二十年,她好像從沒露出如此光彩照人的一面。
不對,好像也不是她沒展露,而是自己沒去觀察。依稀記得她鳳冠霞帔嫁入喀什慶,鑼鼓敲得漫天震驚,那雙白玉一般的手輕輕握着紅綢的另一頭,他看了一眼便知她定是人間絕色,恐自己受她迷惑,掀開蓋頭的那一霎,視線尚未觸及她絕美的臉,他就熄了燭火。
一夜雨露,足有四年他沒再踏足她的院子,要見琰兒也是宣了琰兒到自己跟前。再見她,她已爲琰兒披上素服,自那以後,她就再沒穿過豔麗的衣裳。
“好看。”諸葛流雲望向窗外,狀似無意地丢了一句,冷幽茹好像睡着了似的沒理他,也沒問他爲何記得今天是冷老夫人的生辰,又怎麽知道冷家給她發了帖子。
到了冷府,諸葛流雲先跳下馬車,爾後轉過身朝冷幽茹伸出手。冷幽茹的動作微微一頓,卻沒有回應他的打算,就那麽提起裙裾去踩車轅旁的木凳。諸葛流雲望了望大門的方向,臉上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别讓娘擔心!”
冷幽茹的眸子緊了緊,也朝大門的方向望去,就見姚馨予身邊的崔媽媽已經邁着小碎步迎面而來了,她将手遞給諸葛流雲,優雅地下了馬車。
崔媽媽撐了白色繡桃花的傘走到冷幽茹跟前,笑眯眯地行了禮:“姑爺,姑奶奶!可算把你們盼來了!老太太從昨晚就開始念叨,說姑爺公務繁忙,也不知抽不抽得開身陪姑奶奶回府!奴婢說呀,姑爺看重姑奶奶,再忙也擠得出時間!奴婢果真沒說錯!姑爺,姑奶奶裏邊兒請!”
諸葛流雲微笑颔首,待冷府的下人明顯比待王府的下人客氣。夏季日頭毒,容易曬傷,早上的太陽問題不大,崔媽媽卻依舊拿了傘,諸葛流雲看向崔媽媽手裏的傘:“我來吧。”
崔媽媽将傘遞給諸葛流雲,開心一笑:“麻煩姑爺了!”
諸葛流雲一手撐着傘,一手牽着冷幽茹,也笑:“照顧妻子是應該的。”
冷幽茹的睫羽顫了顫,卻沒甩開他的手。
崔媽媽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帶着二人去往了設宴的香梅居。香梅居,院如其名,一進入院子便是幾株姿态婆娑的梅樹,時下無花,卻不顯衰敗,反而有種古樸的沉寂厚重。地上并非草地或青石地闆,而是一溜的鵝卵石蜿蜒小路,不經常走的人踩在上面腳底微微發痛,諸葛流雲就想把冷幽茹提起來!
崔媽媽瞧着諸葛流雲臉上露出些許别扭的神色,就笑着說道:“姑爺可知這院子裏爲什麽不是光滑平整的地面而是鵝卵石嗎?”
“願聞其詳。”
“這是老太爺臨終前專門替老太太鋪的路,鵝卵石又冷又硬,老太太一開始不習慣,就覺得好端端的大路和草地不走,她爲什麽非得終日面對這些膈腳的石頭?甚至有段時間,爲了不走這些石子路,老太太換了别的院子住。别的院子多舒服、多簡單啊,她幹嘛要和自己的腳過不去?”
講到這裏,崔媽媽停了停,似在等諸葛流雲的回應。諸葛流雲就明顯感到冷幽茹在聽見“老太爺臨終前”這幾個字時手抖了一下,老太爺去世那年是冷幽茹嫁入喀什慶的第二年,她連父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着…
諸葛流雲就想起了冷幽茹嫁入喀什慶的四年——第一年,絕育;第二年,喪父;第四年,琰兒在她懷裏永遠閉上了眼。諸葛流雲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這個任何時候都雲淡風輕的女人到底經曆了什麽,她不哭,他便以爲她不在乎。諸葛流雲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兒,卻若無其事地問道:“後來呢?後來老太太住進來了嗎?”
崔媽媽說道:“後來老太太當然是住進來了。這是老太爺生前最愛的院子,老太太想緬懷老太爺,除了來這兒還能去哪兒?别處的路是好走,卻終究不是老太太的歸路,歸路僅此一條,忍痛也得走。”
諸葛流雲陷入沉思,崔媽媽又道:“可姑爺您猜怎麽着?老太太原本髒腑不大好,經常虛弱乏力、頭暈目眩,可自打住進香梅居,老太太的精氣神兒一天天好了起來,奴婢就打趣老太太,這是老太爺在天之靈保佑您呢!後邊兒大夫說,‘百病從寒起,寒從腳下生’,經常走鵝卵石路對身體有利。所以老太太又說呀,看起來挺痛苦的東西,耐着性子和不适磨合一段時間,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姑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諸葛流雲的眸色一深,說道:“嗯,老太太說的在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