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竟有這樣的内幕。心底微漾開一層莫名的情緒,水玲珑按住胸口,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顔大人一家是幾号返的京?”
喬慧不假思索地道:“四天前,十一号。”
水玲珑追問:“你和二嬸聊到顔家是幾号?”
喬慧答道:“十二号。”
冷幽茹病倒的那晚,貌似是二月底的樣子。水玲珑又想起今天在天安居,冷幽茹三番兩次欲言又止的神态…唇角勾出了一抹淡淡的冷笑,有些人怎麽就是學不乖?
冷幽茹累極,躺在貴妃榻上睡着了,實際上,她不是忙累了,而是哭累了。她拿着十九歲生辰時琰兒親手給她編的镯子,又夢到琰兒揮舞着小胳膊朝她跑來,可愛逗人的樣子:“娘,你看!我親手做的喲!嘿嘿,其實是大哥教的啦!祝娘親生辰快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琰兒…
冷幽茹醒來時已夜幕西陲,她看了一眼被握得有些發燙的絞金絲镯子,又無聲地淌下了兩滴淚。
岑兒聽到動靜,打了簾子進屋:“王妃,您醒了,奴婢命人傳膳吧?”
冷幽茹按了按有些暈乎的腦袋,随口道:“現在什麽時辰了?王爺回了沒?”
岑兒服侍冷幽茹更衣,有些竊喜地說道:“王爺回了,在床邊坐了大約兩刻鍾,然後獨自去了天安居陪老太君用膳,王爺臨行前吩咐奴婢不用驚醒您,您也不必過天安居請安。”
冷幽茹垂下眸子,沒什麽反應。岑兒就洩氣一歎:“王妃,您爲什麽不與王爺和好呢?過去的事誰都有錯,但活在過去的錯誤裏有意義嗎?”
冷幽茹起身行至梳妝台前,将手镯放入桃花木鑲珍珠的木匣子裏,淡道:“先用些點心和水果。”
她不是沒放下過身段求諸葛流雲,她求了,但那又如何?無法複仇的她與行屍走肉沒什麽區别了,她隻是老太爺用長線操控的玩偶,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自己的意志,又談何與諸葛流雲花前月下?
岑兒吩咐門口的小丫鬟傳了膳,冷幽茹一邊等,一邊喝着枸杞紅棗茶,問道:“宴請賓客的單子有沒有備份?”
岑兒拿出一盤糯米紅豆卷、一份蛋黃元寶酥并一碟南瓜芝麻球,又奉上櫻桃、鳳梨、山楂,擺成一圈:“您指的是二夫人上回請您列了交給她的賓客名單?”
冷幽茹将微微冒出一角的果盤往裏推了推,以确定外圍弧度的完美和優美,但不管怎麽擺都有點兒其實不怎麽看得出來的瑕疵,她焦躁地握了握拳頭,索性拿起裝着櫻桃的果盤,二話不說丢進了垃圾簍,爾後再看向剩下的器皿,舒心一歎:“嗯,就是它。”
王妃最愛吃的水果就是櫻桃…岑兒卻見怪不怪,轉身從書桌的抽屜裏取了名單,雙手呈給冷幽茹。冷幽茹拿在手裏細細一看,眸色厲了起來。岑兒目力極好,稍稍瞟了一下便看清了名單,再想起今天來的客人,不由地眉頭一皺:“王妃,顔家怎麽會…”
冷幽茹把名單揉成團,随手丢進了垃圾簍,淡道:“傳膳。”
墨荷院,丫鬟們坐在偏廳吃飯,以往都是枝繁随水玲珑去天安居用膳,這幾天卻是葉茂,而且大家明顯地發現葉茂呆在屋子裏的次數多了,枝繁卻頻頻被晾在門外。
枝繁、白菊、白梅圍着圓桌坐下,枝繁愛吃蘑菇,平日裏有這道菜誰都讓着她,今天…枝繁舉箸去夾最火一片蘑菇,白梅先她一步夾在了碗裏,并揚眉一笑:“不好意思,我最近也挺愛吃蘑菇的。”
白菊尴尬地抿了抿唇,打算把自己碗裏的蘑菇夾給枝繁,卻被白梅踩了一腳,她看向白梅,白梅朝她使了個眼色,她爲難地低下頭,悶悶地吃菜。
白梅又笑道:“我記得咱們吃了飯都是輪流洗碗的吧,前幾個月都是我和白菊洗的,枝繁你把之前的補齊,怎麽也得洗完本月!哦,小廚房也别忘了打掃!你上個月、上上個月都沒做,所以你得連着清理三天!”
枝繁火冒三丈,恨不得沖上去扇白梅一耳光!她自诩聰明隐忍,從沒想過骨子裏會有這麽激進的想法!但事實證明,她也不過如此。習慣了主子的器重,也習慣了這種器重帶來的光環,更習慣了丫鬟們對她的巴結,突然從雲端跌入淤泥,她有種被扒光了衣服遊街示衆的羞憤!這一刻,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友情可貴,卻不能給予她一席生存之地,唯有抱緊大小姐這顆大樹,她在王府才能真正的衣食無憂。
說白了,萬惡的舊社會,丫鬟大多賤命一條,能安穩活在當下已是莫大的幸運,經濟基礎還決定上層建築呢,丫鬟的生存環境又怎麽允許她們爲了虛無缥缈的友情抛頭顱灑熱血?像枝繁這種孤女丢了飯碗還能幹嘛?被人販子擄走并賣到窯子離的概率遠遠大于尋找到新飯碗的概率。
枝繁忽而想到了柳綠,柳綠有爹娘有弟弟,又是王爺名義上的女人,她瞞着大小姐無所謂,反正大小姐也管不到她那兒去,可惡的是她竟也哄着自己一并瞞了大小姐,自己能有她那樣的後台嗎?自己是招子蒙了豬油才把她看得比大小姐重,她卻從沒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不理她了!
喬慧回了娉婷軒,累得險些虛弱,府裏來客熱鬧是熱鬧,就是累人,她笑着坐在了藤椅上,秀兒忙打來溫水替她擦臉、擦手:“姚家的二少奶奶去看了姨娘。”
喬慧若無其事地道:“畢竟是表姐妹,探望一番實屬正常。”末了,補了一句,“她有沒有單獨去見二夫人?”
秀兒搖頭:“探望完姨娘便直接去天安居用膳了,下午一直到離府都沒進過二夫人的院子。”
喬慧點了點頭,又道:“董佳姨娘的傷勢好轉了沒?胡大夫怎麽說?”
秀兒不甚在意道:“董佳姨娘不過是個妾,怎配府裏的大夫替她診病?沒看呢!”
沒看?這都多少天了?二夫人和安郡王都不曾爲董佳琳請大夫麽?喬慧柳眉一蹙,道:“你去外院請胡大夫給姨娘看看傷勢,就說是我吩咐的。”
秀兒膈應地撇了撇嘴:“二少奶奶何必管她?傷了也是她活該。”
喬慧想起大公主的話,搖了搖頭:“去吧。”
安郡王走到門口正好聽到喬慧說要請胡大夫給董佳琳診病的話,眼睛一亮,笑着打了簾子進屋。秀兒吓了一大跳,忙躬身行了一禮:“郡王。”
安郡王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掃得秀兒方寸大亂,恨不得頂個鍋蓋遁走!喬慧也尴尬,更多的是慶幸,人啊,還真不能做虧心事,方才她若是存了哪怕一點兒整治董佳琳的态度,郡王這會兒怕是都對她離了心了,畢竟,沒有哪個男人希望自己的妻子是個善妒的蛇蠍。
“你退下。”喬慧替秀兒解了圍。
秀兒如釋重負,灰溜溜地離開了房間。
喬慧雙手疊于右側行了一禮:“相公。”
安郡王的眼神一顫,大踏步上前扶起了她:“我聽說今天府裏來了許多客人,累壞了吧?”
喬慧的臉微微泛紅:“我沒做什麽,不累,相公今天回來得比往常略晚,可是吏部事多?”
“倒也不是吏部…”實際上不止吏部,京城所有部門都晚了,但朝政之事安郡王是不會與喬慧談的,安郡王就道,“大約過陣子便會好。”
喬慧垂下眸子,歉疚地道:“相公,董佳姨娘那邊是妾身疏忽了。”
安郡王拉着她在椅子上坐好:“不是你的錯,你自己尚在病中,又心裏難受,哪裏會有顧及到這些事?本該由我來處理,疏忽的人是我。”半句不提甄氏的錯。
喬慧言不由衷地道:“相公今晚去董佳姨娘那邊歇息吧。”
安郡王的眼神閃了閃,握住喬慧的手說道:“把你一個人留在房裏,我不放心,等我休沐的時候再抽空去她屋裏坐坐。”
坐坐而已,還是挑休沐不用上朝的那天。喬慧頓時心情大好:“擇日不如撞日,相公且去看看,妾身這邊補品不少,哪些是董佳姨娘能吃的,相公問過胡大夫,妾身命人送到紫荊院。”
安郡王溫柔地撫上喬慧的臉龐:“那行,你先洗澡,洗完我就回來了,等我。”
喬慧的臉又是一紅:“等你做什麽?目前這身子又行不了房。”
安郡王起身去了紫荊院,胡大夫剛好替董佳琳診完傷勢,開了一瓶自制的金瘡藥和幾包草藥,又叮囑不能沾水和過量行走。安郡王賞了胡大夫一個紅包,胡大夫謝過,轉身出了内宅。杏兒喜出望外,忙不疊地從外邊兒阖上了門。
董佳琳躬身行了一禮:“郡王。”聲音裏,有着微微的顫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