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張伯在二進門處遞了牌子,水玲珑拿着對牌去前院的花廳見了張伯。王媽媽倒是有幾分機警,聽了水玲珑的暗示後,一回府便藏在屋外的窗邊偷聽了老夫人、柳綠娘和柳綠的對話,爾後迅速告訴了杜媽媽,杜媽媽又轉達張伯,讓張伯把消息帶入了王府。
水玲珑才知道,柳綠昨晚咬傷了諸葛流雲,随即有人給尚書府通風報信,希望柳綠的老子娘勸誡柳綠一番。所以,柳綠娘找柳綠回尚書府“探親”。而老夫人之所以參與此事大抵是存了重用柳綠的心思。
就不知那封信到底是不是諸葛流雲派人送出的?
另外,水玲珑有點兒懷疑甄氏在這件事裏動了手腳,甄氏先是給柳綠送了價值不菲的镯子,爾後讓柳綠幫她送年畫,誰又能否認甄氏不是借機把柳綠送到諸葛流雲的跟前兒呢?柳綠是她的陪房,最後爬了公公的床,難免不讓王妃認爲一且都是她的主意!
甄氏這個老妖婆,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惬意了?
入夜時分,柳綠回了墨荷院,神情沮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水玲珑器重柳綠,不代表她會像護水玲清那樣替柳綠鋪出一個錦繡前程。柳綠上有高堂,下有幼弟,作爲家中的長女,她注定會成爲薄情父母眼中的一個貨品,這是封建社會無可避免的悲劇。便是水玲珑曾經也和柳綠陷入了相似的窘境,隻不過她用盡手段掙脫了囚籠而已。
水玲珑有能力阻止諸葛流雲将柳綠帶走嗎?自然是有的!
譬如告訴諸葛钰,我舍不得柳綠!
但這樣做的後果又是什麽呢?
是逼諸葛钰忤逆父王。
說她自私嗎?是的,她不想因爲一個丫鬟而給自己惹上一身騷,她已經得罪了王妃,切不可再得罪諸葛流雲。她的郭焱,此時正享受着諸葛流雲的保護,在兒子和丫鬟之間,讓她選什麽?
柳綠像往常那樣給水玲珑奉了茶,水玲珑接過,喝了一口,輕聲道:“餘伯來了話,讓你去王爺的院子。”
柳綠的眼淚一點一點迷了視線:“是,奴婢知道了。”
沒什麽“感謝大小姐一直以來的栽培,奴婢銘記在心”之類的客套話,也沒跪下求水玲珑救她于水火,安靜得仿佛在與陌生人道别。從尚書府走出來的那一刻她才明白那句“甯爲寒門妻,不做高門妾”有多麽可笑,别說剔透做姑子,她連尋短見的權力都沒有!她就是個不中用的,明知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把她賣掉,她仍無法眼睜睜親娘給她下跪而無動于衷。
枝繁了解了事發經過,方知自己錯怪了柳綠,門口,她攔住柳綠:“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柳綠淡淡地睨了她一眼:“總在事後對不起,爲什麽事先不給自己留條退路?你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巴結有距離的人,傷害最親密的人。我受夠你了,以後别來煩我!”
枝繁的心口一震,眼淚落了下來!
柳綠從墨荷院進入主院,在王府一度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風浪,衆說紛壇,好聽的不好聽的都有,但畢竟隻是個紅袖添香的丫鬟,又沒做姨娘,大家談着談着便失了興趣。
老太君樂見其成,想着如果柳綠能給諸葛钰再生個弟弟最好!
冷幽茹則閉門養病,拒絕任何人的探視,可見氣得不輕!
甄氏一度擔心自己的小動作被發現會惹來諸葛钰的報複,等了幾天沒瞧見諸葛钰動手,她的心稍安,這事兒應當是蒙混過關了!
諸葛钰的确不知道前因後果,“柳綠給甄氏通風報信,甄氏回贈柳綠貴重镯子”的事兒水玲珑命枝繁三緘其口,是以,諸葛钰和其他主子一樣,都認爲諸葛流雲看上柳綠隻是一個巧合。
墨荷院内,水玲珑将給郭焱做好的冬衣、中衣、裏衣、亵褲、鞋子,以及用兔毛編織的圍巾打包好,又裝了許多自制的臘腸、腌肉、幹魚和一些鹿茸、蟲草、人參…預備讓枝繁寄往軍中。她在軍營呆過,知道冬天的仗最難打,時常爲了伏擊,在雪地裏一趴便是一整天,且食物營養不容易跟上,常常一碗熱湯并仨冷饅頭,一頓飯便算作解決。郭焱是将軍,條件或許好些,但她仍不放心。
枝繁看着水玲珑忙碌的身影,不禁失笑:“裝不下啦!您快把整個墨荷院給搬到北方去了!”
水玲珑看向地上的七八個大箱子,喃喃道:“的确裝不下了呢…那就多雇一輛馬車!多請些人手!算了,還是托镖比較靠譜!京城東有加海平镖局聲名不錯,你跑一趟!”
枝繁的嘴角一抽,大小姐,郭焱是你幹哥哥而已,世子爺下江南一個多月,你可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天下的母親某不都是如此,給子女的永遠不嫌多,水玲珑壓了壓箱子,又往裏塞了兩個郭焱根本用不着的暖手爐。
最後,實在是裝不下了,她才讓人将箱子擡了出去,和送給尚書府的年禮一起。
諸葛钰下午去了趟太子府,和雲禮商議了一些政事,回來就發現水玲珑坐在正房等他用膳,他淨了手,和水玲珑一同坐下,小廚房做的晚膳非常豐富:小炒五花肉、宮保雞丁、秘制紅焖羊肉、杭椒牛柳、清蒸鲈魚、油焖春筍、排骨炖小土豆、地三鮮、清炒豆芽、并一份蓮藕豬手湯、一碗百合玉米羹。其中秘制紅焖羊肉、地三鮮、杭椒牛肉是鍾媽媽親手做的。
水玲珑饞得不行,覺着諸葛汐這回是真的辦了一件大好事!
諸葛钰摸了摸她腦袋,輕輕勾起唇角:“吃吧!”
待到諸葛钰舉箸,水玲珑也拿起了筷子。
諸葛钰吃得略快,水玲珑還沒吃到一半他的第二碗便見了底,但他還是簡單用了些菜,一直等水玲珑吃完才放下碗筷。
這一晚,諸葛钰沒看折子,而是在拉着水玲珑在貴妃榻上坐了下來。
水玲珑眨了眨眼,詫異地看向他:“有事?”
“嗯,我查了些消息想對你說。”諸葛點頭,滿眼寵溺地看着她,少了獨處時的邪肆,一本正經的樣子倒叫水玲珑好生不習慣。水玲珑摸着潔白的裙裾,微微笑道,“什麽消息?”
諸葛钰握住了她仿佛不知往哪兒放的小手,親了親,說道:“三妹和江總督月底動身,估計下月抵達京城,江總督體恤三妹回京一趟不易,過年就呆在京城了。他在城西有座宅子,繞近路和王府不遠,你得空多帶五妹去找三妹玩。”
玩?總當她是個孩子。
水玲珑用另一手将鬓角的秀發攏到爾後,似歎非歎道:“五妹過年…估計得回尚書府。”沒道理未出閣的小丫頭過年仍呆在姐夫家的。
“開春再接過來便是。”諸葛钰将她抱在了自己腿上,暖暖的氣息一下子籠罩了她,水玲珑垂眸淺笑,“謝謝你。”
諸葛钰來了逗弄她的心思,額頭抵住她的,似笑非笑道:“怎麽個謝法?口頭說說嗎?”
她額頭冰涼,他的卻暖,自己柔柔軟軟的身子靠上他結實溫暖的胸膛,像靠着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素來堅強如她,也不禁生出了一瞬的恍惚…就想放下所有戒備,全心依賴他一回。但很快,她又從迷情深淵裏掙脫了出來,前世的背叛還曆曆在目,愛情這東西她真的不敢要也要不起。
“又發呆!”諸葛钰懲罰性地咬了咬她嘴唇,水玲珑吃痛,卻是沒瞪他,而是直接咬了回去!
諸葛钰癡癡發笑,任由她的貝齒在他唇瓣肆意攀咬,不是不痛的,這丫頭使了狠勁兒,但她主動一回實在難得。
水玲珑咬着咬着,舌尖碰到了他的,一股電流自腦海裏悄然閃過,像微風吹皺了鏡湖,掀起淺淺漣漪,她的身子一僵,不動了。
諸葛钰唇不離她的,失笑着道:“瞧你這點兒出息!”爾後,扣住她的頭,帶着她深吻了起來,直到懷中之人氣喘籲籲,無力地靠在他肩頭,他才作罷。
水玲珑抿了抿紅腫的唇,還沒完全喪失理智,知道言歸正傳:“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麽來着?”
“在我告訴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你對郭焱到底是什麽感情?”如果有一點點男女之情的蛛絲馬迹,他會毫不猶豫地沖到漠北殺了郭焱!
水玲珑按住心口,眸光清澈,毫無閃躲:“親人,和五妹一樣,有些事我…我無法和你解釋,但郭焱于我而言,真的是個很重要的親人,僅此而已。”實在講不出她重生了一回的話…
諸葛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響後,拍了拍她肩膀,斂起了眼底的複雜之色,道:“瞧把你給吓的!我是那麽小心眼兒的人麽?”
水玲珑就想抽他!
諸葛钰要談的卻不是郭焱,他摟緊了妻子的纖腰,說道:“上次小安子和你說,你娘是斯琴家的小姐,名喚斯琴塔娜,也就是他十多年前失散的姑姑,對嗎?”
水玲珑幽靜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他是這麽和我說的,難道有問題?”
諸葛钰的下颚貼住她鬓角,正色道:“我仔細查了斯琴家的曆史,和他說的有些出入。斯琴家的确有斯琴赤那和斯琴諾娃兄妹,于十一年前在大周邊境走散,按照年齡推斷,赤那是小安子,諾娃是畫意,這些都沒錯!唯一的疑點是,塔娜小姐卻不是十一年前與他們失散的,塔娜出生沒多久便死掉了。”
“這麽說,我娘不是塔娜!”水玲珑睜大了眸子。
諸葛钰做了個深呼吸,好似怕她會經受不住事實的沖擊,輕輕撫摸起她的脊背:“玲珑,你确定那幅《觀音佛蓮》是你娘的物品嗎?”
水玲珑凝思一瞬,從他懷裏直起身子,定定地看向他:“我确定,雖然我沒見過《觀音佛蓮》,可那些鎖着的箱子都是我娘的,我小時候看她清點過好多次。”
諸葛钰心疼地捧起她白皙的小臉,選了一個較爲輕快的語氣:“《觀音佛蓮》是漠北皇室之物,漠北先皇傳給了長公主諾敏,諾敏有個妹妹,就是以冀州知府千金的身份入宮伴駕的…德妃!”
水玲珑的腦海裏響起一聲平地驚雷,她曾經無數次猜測過她娘的身份,哪怕小安子抱着她喊“表妹”,她也沒有停止這種猜測,或許是哪個權貴仕女,或許是某一巨商千金,但她萬萬沒料到,她娘…是被郭焱屠戮的董氏一族的人!!
諸葛钰将她緊緊地圈在懷裏,柔柔地吻着她眉眼,感受到她纖長的睫羽顫出不規律的節奏,他徐徐一歎:“郭焱屠戮董氏一族的事好像另有隐情,你給我時間,我會查清楚的,嗯?你的身世暫且不告訴父王,等我把董氏滅門的詳情查清了再說。”
她獻出藏寶圖搭救郭焱的事他知道了,父王旁敲側擊地問了她的身世,他都巧妙地回避了過去。在确定他父王到底對德妃、對漠北存了什麽心思之前,他覺得有必要先隐瞞她的身世。
水玲珑的腦子裏嗡嗡作響,如果她娘是諾敏,那,同樣是董氏皇女的德妃…不就是她的…姨母?!
承德宮。
德妃握着十一皇子的手,教他練字,十一皇子已經三歲了,口齒清楚了些,五官像極了德妃,臉型和小手卻酷似皇帝。
十一皇子揚起白嫩的小臉,懵懂地問:“母妃,兒臣寫得好不好看?”
德妃摸着兒子的小腦袋,柔柔地笑道:“好看!母妃的十一很厲害,小小年紀就能寫這麽好看的字了!”
十一皇子似是不信,放下毛筆,用肉嘟嘟的小手捧起德妃含了一分愁容的臉,軟軟糯糯地問:“那母妃爲什麽還是高興不起來呢?兒臣做什麽,母妃才會高興?”
德妃差點兒哭出來:“母妃沒有不高興,母妃是…是…有些思念你父皇了。”
十一皇子似有頓悟,垂眸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突然揚起笑臉:“兒臣知道了,兒臣會努力背書,下次父皇檢查兒臣功課的時候,兒臣一個字也不錯,然後求父皇來看母妃!”
德妃不知道怎麽跟兒子解釋,隻得将錯就錯道:“呃…好,你…用功讀書是對的。”
這時,小德子福着身子入内,德妃喚來嬷嬷抱十一皇子去就寝。
十一皇子給德妃跪安,爾後随嬷嬷回了房間,但一進屋,十一皇子沒有立刻就寝,而是強打着精神,把夫子教的功課拿出來重新溫習了一遍,夫子說,隻要熟讀便好,但他想倒背如流,他要做個很優秀、很優秀的兒子,這樣父皇就會來看母妃了。
“如何?”德妃臉上的慈祥笑容漸漸凝在唇角。
小安子皺眉一歎:“已經發動第七次偷襲了,仍是近不了郭焱的身!”
德妃的眼眸遽然睜大,不可思議地道:“怎麽會這樣?我們的人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最擅長的就是暗殺,爲何連郭焱的身都近不了?”
小安子的瞳仁左右一動,神情越發凝重:“有一路人馬暗中保護郭焱,我們的人無法突破他們的防守。他們似乎對我們的招式和套路非常熟悉,每次都能将我們的行動掐滅在萌芽狀态,可最奇怪的是,他們也不殺我們,否則,以他們的本事,我們的人隻怕…早就全軍覆沒了!”
德妃坐在藤椅上,按住腦門若有所思:“不讓我們殺郭焱,卻也不殺我們的人?好生奇怪!”
小安子直起身子,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德妃,道出了内心的猜測:“恕我直言,能對我們的暗衛了如指掌的,除了王爺再無旁人!”
德妃擡頭,眼底閃動起濃濃詫異和黯然:“他…爲什麽…這麽做?”
小安子根據自己打探到的情報,結合主觀猜測,說道:“水玲珑和諸葛钰大婚當天,郭焱親自到尚書府,拜了水航歌爲幹爹,之後,郭焱頻繁出入鎮北王府,甚至幫着水玲珑對付過荀世子,也就是說,水玲珑和郭焱…是一丘之貉!”
德妃騰地站起身,厲喝道:“不可能!郭焱是水玲珑的仇人!郭焱殺了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舅舅、姑姑、侄兒…那麽多親人…”
小安子的眼底閃過一道冷光:“在利益面前,那些所謂的血海深仇又算得了什麽?郭焱這回可是把泰氏一族往死裏在打,誰能保證郭焱不是知曉了水玲珑的身份,想助她複國?包括王爺,或許也存了同樣的心思!他因爲諾敏給了你多少庇佑,就隻會給諾敏的女兒更多!所以現在,郭焱、水玲珑、王爺,他們三個已經地緊密團結在了一起!今後漠北皇族的發展再與娘娘你無緣了!”
德妃身形一晃,跌坐在了藤椅上…
主院的書房内,諸葛流雲細細打量着水玲珑敬獻給他的《觀音佛蓮》,他找了專人鑒定,它的确是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