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坐下後端起茶杯,借用水敏玉的一句話,烏鴉就是烏鴉,進了鳳凰窩也改變不了她是烏鴉的事實!水玲溪哪怕曾經因爲準太子妃的頭銜逼着自己裝了一段時間的高貴和賢惠,可一旦脫離了那個頭銜,她立馬開始自我掉價!瞧瞧她如今這副難以自持的小家子氣模樣,她都替她汗顔!
水玲珑收回落在水玲溪臉上的目光,轉而投向了柳綠,語氣裏含了一絲嚴厲:“你也真是的,連杯茶也端不穩!難道府裏沒給你飯吃嗎?是餓着你了還是病着你了,做事如此不得力!罰一個月的月錢,如若再犯,定不輕饒!”
柳綠原本挺幸災樂禍的,突然自個兒也被責罰一番,不禁越發忌憚水玲珑:“是,奴婢謹記世子妃的教誨。”
咬重了“世子妃”三個字!
水玲溪的心裏五味雜陳,看向水玲珑:“我有話對你說!”
水玲珑給柳綠打了手勢,柳綠會意,躬身退了出去。
想起接下來要和水玲珑談的事,水玲溪又挺直了腰杆:“大姐啊,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兒來是有個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帶給你,就不知大姐想先聽哪一個呢?”
水玲珑才不會被她牽着鼻子走:“你愛說便所,不說拉倒。”
水玲溪好不容易升起來的優越感頃刻間消失了大半,便也沒了吊她胃口的興趣:“實不相瞞,你娘啊,是漠北人!”
水玲珑埋在寬袖下的手慢慢握緊,這種機密的事水玲溪是怎麽知道的?但她的面色非常平靜,如一汪吹不皺的湖水,乃至于水玲溪看向她時幾乎以爲自己那晚是聽岔了!水玲溪斜睨了水玲珑一眼,笑得意味深長:“大姐你若是不信大可去問祖母和父親,我要有半句假話,甘願遭天打雷劈!”
水玲珑雲淡風輕地道:“然後呢?你告訴我這些到底意欲所何?”!
水玲溪美眸一轉,說道:“大周是禁止和漠北通婚的。”
水玲珑接過她的話柄附和道:“是啊,所以你如果把這事捅出去,第一個遭殃的便是父親!緊接着是和父親有姻親關系的丞相府!随後才是王府!砍頭是輕的,抄家滅族興許也不一定呢!”
水玲溪的心裏打了個突。
“二妹不會蠢到把自己逼入絕境吧?”水玲珑似笑非笑地問道。
水玲溪吞了吞口水,把不知不覺間溜出來的恐懼又塞回心底:“往外傳我自是不會,好歹咱們姐妹一場,我也不忍心看你受苦。”
水玲珑笑道:“原來是我誤會二妹了呀,二妹隻是單純地告訴我一則消息,我還以爲二妹有所圖謀呢!是我這做姐姐的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二妹你宰相肚裏能撐船,别與大姐計較!”
一番話滴水不漏,愣是讓水玲溪遲遲講不出肚子裏的打算!
“二妹沒什麽事的話請回吧,我乏了,想歇息。”水玲珑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水玲溪一臉不甘,好不容易逮住一個水玲珑的弱點,她還沒利用它要挾水玲珑一番,怎生就要走了?
水玲珑見她躊躇着不動,又問:“還有什麽事嗎?”
水玲溪的美眸裏閃過一絲厲色,卻苦澀一笑,道:“大姐,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今兒我來其實是…有事相商的。”
“有事相商?”水玲珑拔高了音量,眸光也冷沉了幾分,帶着積雪的溫度和玄鐵的厚度,壓得水玲溪幾乎透不過起來,鬼使神差地改了口,“有事相求。”
水玲珑淡淡地“嗯”了一聲,“求什麽?”
水玲溪不明白自己原本是抓住了水玲珑的一項緻命弱點,可以威脅水玲珑答應她的任何要求,爲何到現在變成她有事相求了?水玲溪頓了頓,說道:“我…我不想…嫁給荀世子,大姐你…請你…求你幫我解除這門婚約。”
水玲珑就笑了:“你已被太子退了親,如今又要和荀世子解除婚約,你是想一輩子嫁不出去麽?”
水玲溪上輩子黏糊荀楓黏糊跟隻蒼蠅似的,這輩子能把完璧之身給對方她卻又不願嫁了!
水玲溪微紅了臉,小聲道:“我…我有喜歡的人了,請大姐成全!”
這個“成全”一語雙關,水玲珑卻沒聽出第二層意思,隻以爲水玲溪求她幫忙解除婚約而已。水玲珑想也沒想便駁回她的請求:“無能爲力。”
開什麽玩笑,水玲溪和荀楓簡直是天作之合,她哪裏舍得拆散這對前世的苦命鴛鴦?
水玲溪氣得半死,她都這樣低聲下氣了水玲珑還是不幫她!若依照她原本的性格,定好生修理水玲珑一頓了,可想到日後還得常來“探望”她,她又拼命地逼自己壓下怒火,忍得頭都痛了!
水玲溪走後,枝繁從内室打了簾子出來,眸含憂色地道:“大小姐,奴婢覺着二小姐怪怪的。”
水玲珑繼續走到書桌後,提筆練字,沒接枝繁的話,而是問道:“安平那邊來消息了沒?”
枝繁如實答道:“沒呢,世子爺走的水路,不好送信,估計到了江南才能把消息傳回來,估摸着也就明後兩日了。”
水玲珑神色淡漠地道:“天氣轉涼了,你帶上禮物,替我回去給老夫人問個安,順便告訴她五小姐在我這兒挺好,請她不用挂念。還有,問王媽媽好。”
枝繁會意:“是,奴婢明白。”
卻說水玲溪在水玲珑跟前碰了壁之後,氣沖沖地朝大門口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把水玲珑暗罵了千百遍,當初她怎麽就被太子妃的頭銜給蒙蔽了心智,阻止她母親和哥哥對付水玲珑呢?這種養不熟的白眼狼活該被鬥死在宅子裏!
“啊——誰呀?這麽不長眼睛?”諸葛姝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痛得眼淚直冒,“你是瞎子啊?我這麽大個活人你看不見嗎?”
水玲溪原也在氣頭上,眼下聽了對方口無遮攔的話,如烈火烹油,心底的怒氣一觸而發:“怎麽就不是你撞了我呢?我看不見你也看不見嗎?我是瞎子,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你…”
話說到這兒,水玲溪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後面的話霎那間梗在了喉頭…
這人,不是諸葛钰的小堂妹,又是誰?
諸葛姝長這麽大還沒被誰指着鼻子罵過,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便疾言厲色道:“嚯!尚書府的嫡女了不起了是吧?敢在諸葛家橫沖直撞,冒犯了主人不僅不認錯反而倒打一耙!我爹是族長!我大伯是王爺!我大哥是世子!我二哥是郡王!你爹是個暴發戶!你大哥是個被學院開除的斷袖!你,水玲溪是被太子退了親的沒人要的破鞋!有什麽資格指責我?還不趕緊跟我道歉?”
水玲溪氣得理智全無,擡手便狠狠地甩了諸葛姝一耳光!
啪!
清脆的聲響像爆破的翠竹,突兀地響在靜谧的天地間,也炸開在水玲溪的心口,水玲溪勃然變色,天啦!她剛剛做了什麽?她…她打了諸葛钰的小堂妹?
“四小姐,我…”
諸葛姝咬咬牙,剛好瞧見一輛車子從不遠處經過,她冷冷一笑,伸出雙手推向了水玲溪!
“噗通”一聲!
水玲溪整個人倒栽進了滿是糞便的恭桶!
推車的婆子撇過臉,不敢直視小主子的惡作劇…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安郡王,他先是将諸葛姝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又吩咐下人給昏迷不醒的水玲溪梳洗并換上幹淨衣衫,其間又親自去墨荷院向水玲珑請罪,水玲珑簡直快要愛死諸葛小魔王了,面上卻沉沉地道:“出了這種事…咱們王府的确不好向尚書府交代,這樣,我修書給祖母,請她看在四妹年幼的份上和咱們化幹戈爲玉帛,但具體成不成…我不敢保證。”
安郡王隻差感激涕零了:“不管成不成都有勞大嫂了!我會親自過府向老夫人賠禮道歉,這封信便由我轉交吧!”
水玲珑忍住笑意,給老夫人寫了一封信。
當晚,安郡王親自登門謝罪,老夫人本就有求于鎮北王府,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她象征性的發了點兒小火,便轉頭數落自家孫女兒的不是了:“其實吧,這事兒不能全怪四小姐的!我自個兒的孫女兒是什麽性子我做祖母的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一個巴掌拍不響,都是定了親的人了還和一小孩子計較…”
老夫人就一個接一個的數落起水玲溪的錯處,安郡王聽着聽着心裏發毛了起來,又聽得老夫人和顔悅色道,“…她的容人之量是差了些,稍後我會嚴加管教,希望我們兩家莫因這些小小的誤會而僵了彼此的關系!”
安郡王木讷地點了點頭:“老夫人所言極是。”
安郡王一走,老夫人便将水玲溪叫來了自己院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能耐了你啊,連王府的千金你也敢打!你真以爲自己還是從前的内定太子妃?不過是個世子側妃!嫁的還不是王府世子,而是侯府世子!以後要再敢對鎮北王府的人不敬,我打折你的手!”
天安居内,諸葛姝伏在老太君的懷裏,哭得潸然淚下:“奶奶你看啊,她把我的臉都打腫了!好疼!嗚嗚…二哥還訓我…”
避過把水玲溪推到恭桶裏的事兒!
老太君的心一陣抽疼,摸着諸葛姝其實早已消腫的臉左看右看,“哎喲,怎麽腫得這麽厲害呢?疼吧?奶奶給你呼呼!”
老太君捧着諸葛姝的右臉吹了起來。
甄氏清了清嗓子,低頭不語,娘,您呼錯了,水玲溪打的是左臉…
安郡王返回王府時,前去打探消息的枝繁也一并回來了。
枝繁将自己從王媽媽那兒了解到的情況如實相告:“那晚,老夫人提議将夫人擡爲平妻,老爺不同意,便和老夫人争執了一番,具體争執什麽王媽媽并不清楚,隻知道老夫人再沒提過給夫人擡平妻的話。王媽媽還說,老夫人的性格看似綿柔,實際倔得很,一旦下定決心去做的事兒便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老爺這回想的借口應當分量極重。至于二小姐麽,老爺和老夫人争吵時她恰好進入院子,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看來,水航歌是告訴老夫人她娘是漠北人,結果恰巧被水玲溪給聽到了!
枝繁就問:“大小姐,您打算怎麽辦?萬一二小姐她把夫人的身份抖出去的話…”
水玲珑剝了一個橘子,眸光一涼:“那也得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
晚上,水玲珑給水航歌寫了一封信,把水玲溪和她的談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水航歌,并請水航歌給她一個确定的答複:她娘到底是不是漠北人!
很快,水航歌便回了信,一再表示水玲溪是胡言亂語,她娘和他在一起時的的确确說她是董佳雪來着,如果她不是董佳雪,那麽,她是誰呢?如果女兒查到了她的消息,請盡快告知于他!
這是把球踢給已過世的人了!
水航歌估計是想繼續騙她娘是董佳雪的,隻是阿訣成爲解元,姓氏相同,必是和江南的董佳一族有點兒關系,水航歌想瞞也瞞不下去了。
水玲珑留了一盞燭火,并叫枝繁去抱廈歇息,自己則躺在床上,準備進入夢鄉。
突然,窗子被打開,一道人影晃了進來。
水玲珑警覺地摸出枕頭下的匕首,郭焱忙悄聲道:“噓——是我,郭焱!”
水玲珑的心稍安,卻是坐在帳幔内詫異地道:“你怎麽來了?”
郭焱不敢有所逾越,就站在離床三尺之地,靜靜地看着帳幔内的身影,局促不安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對不起,上回…是我疏忽了,差點兒害了你…”後面的事他有聽諸葛钰提到,雖是有驚無險,但他隻要一回想便會止不住的後怕!
“那事不怪你,我也沒看出破綻。是荀楓太狡猾了,日後我們當心些便是。”水玲珑寬慰了他幾句,又岔開話題,“給你做的衣服和鞋子合身嗎?”
郭焱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難掩喜色地道:“合身!我現在就穿着呢!不信的話你看!”
水玲珑果真挑開一點帳幔的小縫瞄了他一眼:“你和三公主相處得如何?”
“還…還…不錯。”滿臉赤紅,他之前沒經曆過人事,也沒提前研究這方面的資料,結果丢臉丢到姥姥家了。奇怪的是,三公主好像挺開心…
哼!那個女人就是喜歡看他出糗!
隔着帳幔水玲珑瞧不清他神色,但聽着他支支吾吾的話能猜到他大概是害羞了,按照前世的記憶,三公主很快便會傳出喜訊。而郭焱…
郭焱摸了摸滾燙的臉,窘得不行,好在水玲珑坐在帳幔裏,不然他非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那個…我今天來是跟你辭行的。”
一聽“辭行”二字,水玲珑的眼皮子便狠狠地跳了一下,這一世漠北有意和大周交談,并奉上藏寶圖,兩國不會像前世那樣再度交戰了…她這樣安慰自己,突然聽得郭焱輕咳一聲,道:“漠北皇子和泰姬公主連夜啓程離開了京城,兩國又要打仗了,皇上命我爲此次的征北元帥,我明天就要率三軍将士出城。”
和前世…差不多!
之所以說差不多是因爲水玲珑當時并不過分關心朝政,不曉得漠北派了誰前來和談,隻知最後雙方還是決裂了,可決裂的原因呢?
水玲珑握緊了拳頭,試探地問:“漠北這回不是挺有和談的誠意的嗎?怎麽…沒談妥?”
郭焱的眼眸裏流轉起絲絲怒意,像寒風驚了枯枝,仿佛能看到斑駁的暗影:“漠北此次敬獻的《觀音佛蓮》是假的!他們泰氏的膽子可真大!利用一個假的藏寶圖換取大周每年十萬擔的糧食!皇上這回是真怒了,非把漠北給打得永世翻不了身才肯罷休!”
這麽說,德妃動手了!
能認出《觀音佛蓮》真假的人除了董氏皇族的後代再無他人,應當是德妃盜取藏寶圖之後發現它不是真的,便尋機會告訴了皇帝。而既然漠北皇子敬獻的《觀音佛蓮》是假的,是否說明自己手中的是真的呢?
水玲珑腦海裏思考着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關鍵因素,思量間,随口問了一句:“《觀音佛蓮》到底能尋到什麽寶貝?”
郭焱凝眸思慮了一瞬,道:“聽說有個長生不老的秘方。”
水玲珑不以爲然地笑了,原本對這個皇帝還有幾分敬重的,眼下聽了這則消息覺得他也不外如此。世上有誰逃得過生死輪回?長生不老隻是個傳說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