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心裏惦記着事兒便尋着身子不爽的借口讓秦芳儀和水玲溪回去了,自己則拉着水玲珑走入卧房,王媽媽給二人阖上門,老夫人再不掩飾内心的激動,問道:“入宮可見着你姑姑了?”
水玲珑淺淺一笑,答道:“見到了。”沒說是皇後娘娘許她去的,還是她自己求的恩典。
老夫人期許地道:“你姑姑怎麽樣了?在冷宮過得好不好?”其實這話問得連她自己都覺得荒唐,冷宮是個什麽地方?能好?
水玲珑将鬓角的秀發攏到爾後,微揚起唇角說道:“姑姑的身體很健康,肚子挺大的,應該是下個月臨盆。我給姑姑送了些銀票、衣物和補品,姑姑讓我轉告您不用替她操心。”
“好,好,好。”老夫人就點了點頭,這些不是重點,老夫人的眼神閃了閃,又道,“玲珑啊,你看…你姑姑這次如果誕下皇子,有沒有可能借機出冷宮?”
這是在試探她願不願意助水沉香出冷宮吧。水玲珑故作沒聽懂,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道:“當初貶姑姑入宮的是萬歲爺,萬歲爺的心思玲珑猜不透。”
老夫人的一口濁氣堵在了胸口,大孫女兒是當真沒聽懂她的暗示,還是聽懂了不想有所表示?老夫人忍住不悅,笑着道:“玲珑啊,祖母是想着,你姑姑若是重獲聖心,鎮北王府從此又多了個能在萬歲爺跟前說話的人。你四妹向來聽你父親的話,你父親眼下是親平南王府多過鎮北王府,而這兩家又是死對頭…簡言之,你四妹将來是幫不上你們什麽忙的,你姑姑就不同了,這次你若助她出冷宮,她必定會記着你的好。”
親愛的祖母大人,姑姑好到差點兒把我送上萬歲爺的龍床,這種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水玲珑就斂了笑容,面露難色地道:“祖母,這件事不是玲珑想不想幫忙,而是玲珑有沒有能力幫忙。世子當初聲名不好,王妃才選了我這麽個小小的庶女,但我高嫁王府,這是不争的事實,我在婆家尚未站穩腳跟便借用婆家的力量去冒險替姑姑謀求前程,婆婆和公公甚至老太君會怎麽看我?再者,如今鎮北王府平定了喀什慶的内亂,正處在風口浪尖,倘若我們過問萬歲爺的家事,不免讓萬歲爺覺得我們恃寵而驕,沒了君臣規矩!”
水玲珑講的道理老夫人都明白,但人是自私的,鎮北王府風險不風險的她不管,隻要水沉香平安走出冷宮寵獲聖心她就阿彌陀佛!而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水玲珑居然有膽子把這些門路與她談得這樣開,這丫頭…似乎沒想象中那麽容易掌控了!老夫人心中惱怒,但很快又轉過彎來,玲珑又是嫁出去的女兒,形同那潑出去的水,想讓她幫這個天大的忙自己就必須給她同樣天大的恩惠,但自己又能做什麽呢?
水玲珑放下茶杯說道:“祖母,您先歇會兒,我去看看五妹,稍後再回來陪您用膳。”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去吧!那孩子最近幾天好像又生病了,昨兒夜裏你母親給她請了大夫看診,說是風寒還是什麽,你且當心些,别過了病氣。”
水玲珑道了謝離開福壽院,葉茂擰着果籃跟在她身後,上回皇後賞了一筐荔枝,她給王府的主子們送了一些,諸葛钰吃了幾顆,其它的她全帶過來給水玲清了。
路過一座竹林時,周姨娘抱着一個多月大的六小姐從林子裏突兀地鑽出來,水玲珑和葉茂俱是一驚,就見周姨娘撲通跪下:“婢子和六小姐給大姑奶奶請安,大姑奶奶萬福!”
請安何須行如此大禮?水玲珑狐疑地蹙了蹙眉,道:“周姨娘你快起來。”
周姨娘不起,含淚繼續哀求:“大姑奶奶,婢子…說幾句話,可好?”
水玲珑淡淡地道:“你說。”
周姨娘眼底光彩重聚:“珍嫔娘娘的腳與常人略有不同,走不得遠路又容易摔跤,也不知她在宮裏吃沒吃什麽苦頭!婢子做了幾雙鞋,求大姑奶奶幫忙送給珍嫔娘娘!”
想起上回水玲月回了府也沒來探望周姨娘,水玲珑就歎了口氣:“你讓人把東西放到二進門的門房,我出去時捎上。”
周姨娘感激地福了福身子:“婢子和六小姐多謝大姑奶奶的恩典!”
八月的盛夏很是燥熱,尤其樹上的知了叫個不停,便越發讓人覺着煩躁。
水玲珑用帕子擦了額角的汗,遞給葉茂收好,葉茂放入左邊的荷包裏,又從右邊的荷包中取出一塊新的遞給了水玲珑。
守門的婆子十分恭敬地行了禮,水玲珑微微颔首,走進了水玲清的房間。
巧兒不在,隻有一名十一、二歲左右的小丫鬟坐在外屋的凳子上,低頭聚精會神地繡着荷包。
水玲珑的冷芒一掃:“巧兒呢?”
小丫鬟吓了一大跳!擡頭看清來人後忙行了一禮:“回大姑奶奶的話,巧兒姐姐病了在房裏睡覺,五小姐讓奴婢頂班。”
水玲珑打了簾子進入内屋。
門窗緊閉,光線幽暗,淺綠色的帳幔罩着大床,熏爐裏飄着淡淡的松香。
水玲珑挑起帳幔并掀了被子一看,霎時愣住,哪裏有人?隻有一堆枕頭!
小丫鬟怯生生地道:“大小姐喝茶,五小姐好些了麽?”
水玲珑犀利的眸光掃過小丫鬟清亮的眼眸,她應當不知情,或者說院子裏誰也不知情,水玲清就那麽憑空不見了!水玲珑憶起秦芳儀今早刻意親近她的态度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眸光一厲,難道是秦芳儀把水玲清怎麽樣了?
水玲珑走到圓桌旁坐下,端起茶杯晃了晃,又否認了内心的猜測,水玲清再不濟也是水航歌的女兒,且是一個對水玲溪完全不構成威脅的女兒,秦芳儀不敢也沒必要對水玲清下毒手。但秦芳儀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又實實在在表明她知道點兒什麽!
水玲珑對葉茂說道:“你去請世子爺過來,就說五小姐病得很重,請他幫忙看看。”
葉茂走後,水玲珑又對小丫鬟吩咐道,“把大夫給五小姐開的藥拿來。”
不多時,諸葛钰步入院子,水玲珑和他去了巧兒的房間,給不省人事的巧兒診脈之後,諸葛钰濃眉一蹙:“她吃了安神藥,大抵日暮時分才會醒,而且她沒病,身子好得很。”
緊接着,諸葛钰又檢查了大夫開給水玲清的藥材,一半風寒藥,一半安神藥。
不知想到了什麽,水玲珑倏然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把所有錦盒與抽屜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目光漸漸變得冰冷…
清兒視若珠寶的手環不見了!
諸葛钰知道她向來疼惜這個妹妹,眼下對方出了事,她的心裏怕是很不好受。他行至她身旁,握住她微涼的手,又親了親額頭:“你派人悄悄在府裏找,我去外面找,一定能找到她的,相信我。”
水玲珑下意識地就想靠在諸葛钰的肩頭,但隻一瞬她便放棄了這個念頭,她抽回手,眨了眨眼,神色複雜地道:“拜托你了。”
諸葛钰對尚書府說鎮北王府有急事,便先帶着水玲珑回府,另外接水玲清在王府小住幾日,等她病好了再送回來。老夫人如今有求于鎮北王府,自然沒不答應的道理,老夫人松了口,水航歌那邊也不好多說什麽。
臨行前,水玲珑找到了杜媽媽:“你去打聽一下這幾天有沒有什麽可疑之人在府門口打轉!”
可疑之人?杜媽媽疑惑地轉起了眼珠子,但還是依照水玲珑的吩咐去門房仔細盤問了一遍,回來時如實禀報道:“尚書府面前這條街原本就熱鬧,走動的人不少,可疑的,侍衛們沒發現,倒是有個賣江南甜點的商販,他的糕點價格不貴又好吃,很多人買,就連老夫人都派人買了幾塊呢。”
江南糕點?水玲珑的素手一握,聲線冷了幾分:“五小姐院子裏有人買過沒?”
杜媽媽被水玲珑陡然變冷的聲線弄得頭皮一麻:“五小姐院子裏的人啊,奴婢想想,好像…侍衛說巧兒買過幾回,因爲買的次數多是以侍衛們也記住了。但奇怪的是今兒那商販便不在了,明明生意好得很他卻隻擺了兩天攤…”
水玲珑留下葉茂等巧兒蘇醒,自己則和水航歌見了一面,寒暄幾句之後便回了鎮北王府。
這回秦芳儀還真什麽都沒做,她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水玲清喬裝打扮混出了尚書府而已。水航歌真要怪罪下來,她也擔不了什麽責任,她重新掌家才幾天?如今府裏用的可都是老夫人的人!而水玲溪已經訂了親,她也不怕東窗事發後會害水玲溪找不着婆家,至于水玲清是死是活就完全不是她關心的問題了。
長樂軒内,秦芳儀笑得合不攏嘴兒,吃了一顆荔枝吐出核,又拿起另外一顆。今年南方水患,荔枝有價無市,荀楓卻是給她們母女送了滿滿一車!就不知水玲月那小蹄子有沒有聽進去她的話給皇帝吹吹耳旁風。
水玲溪看向一臉笑意的秦芳儀,蹙眉問道:“娘,你怎麽還笑得出來?水玲珑嫁了個那麽優秀的如意郎君,你沒見她都目中無人了嗎?”
水玲珑有沒有目中無人水玲溪其實并不清楚,她壓根兒沒怎麽看水玲珑,從諸葛钰優雅從容地出現在福壽院的那一刻起,她的眼裏便再也看不進第二個人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他,卻…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總覺得諸葛钰和以前大不一樣了,從前她看諸葛钰跟看一個漂亮的瓷娃娃沒什麽區别,白白的,經不起磕碰的。這回卻覺得他從頭到腳、從眉梢到手指,每一處都散發着渾厚的陽剛氣息,每一個或笑或冷漠的表情都帶着一份張弛有度的從容。
每個少女的心裏都住了一個英雄,而此時在水玲溪的心裏,這張英雄的臉漸漸凸顯出了諸葛钰的輪廓。
水玲溪羞紅了臉,雙手拽得死緊,幾乎要揉爛一方上好的絲帕。
秦芳儀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察覺到女兒的異樣:“娘高興啊,娘成全了一樁上好姻緣,這也算功德一件啦!”
水玲溪心不在焉地問:“什麽上好姻緣?”
水玲清和一個不知哪個旮旯裏跑出來的窮酸小子呗!哎呀,一個商販,一個庶女,真真兒是絕配!就不知水玲清是怎麽認識那人的,不過怎麽認識的她也不在意了,反正能惡心到水玲珑她就開心!當然,這些她不會告訴女兒,萬一女兒學壞了怎麽辦?秦芳儀又拿起一顆荔枝,笑盈盈地道:“哦,沒什麽,莊子裏的一個丫鬟配了府裏的小厮罷了。”
水玲溪本不關心這事兒,隻是順着秦芳儀的話題随口一問而已,水玲溪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糾結了一瞬後輕聲道:“娘,我不想嫁給荀世子了。”
秦芳儀的手一抖,一顆圓溜溜的荔枝滾到了地上,小丫鬟忙撿了起來,秦芳儀擡了擡手,小丫鬟喜滋滋地用帕子擦了上邊兒的灰,爾後放進嘴裏,邊吃邊走了出去。
秦芳儀看向水玲溪,臉上笑容一收,問道:“怎麽又不想嫁給荀世子了?你上回不是還跟娘說荀世子很英俊、很氣度不凡、又很懂女人心的嗎?你是不是覺得平南王和倆兒子出了事兒,平南王府便從此一蹶不振了?”
水玲溪抿了抿唇:“就…算是吧!”
秦芳儀歎道:“女兒啊,娘跟你說,平南王府的案件未必沒有轉機,太子和三皇子攜手拉平南王府下水,但直到現在也沒能把每一條罪證集齊,你知道都是誰在與他們暗中周旋嗎?是荀世子呀!他以一己之力抗衡一個儲君、一個皇子,你不覺得他非池中物嗎?”這是水航歌與她講過的道理,沒想到如今還有派上用場的時候,“你看現在太子受了傷,平南王府的案件暫時被擱置,這完全是荀世子的謀劃,你就等着看荀世子給平南王府昭雪吧!”
水玲溪聽不見去…
秦芳儀以爲女兒隻是單純地擔憂自己的将來,繼續循循善誘:“你是皇妃命格,你要對此堅信不疑,荀世子娶你,将來必得天下!”
那我甯願嫁給諸葛钰,助他奪天下!
這話在水玲溪肚子裏轉了個彎,出口時成了--“娘,我…我對荀世子沒那種心動的感覺,況且他也不是真心喜歡我,他若是真心喜歡我又怎麽會隻給我一個側妃之位?”
其實她想的是,反正是側妃,倒不如嫁給諸葛钰!荀楓未來能否娶到一個比她美麗的女子不好說,總之有一半的可能吧!但諸葛钰的正妃是水玲珑,她赢過水玲珑的概率是百分之百,所以完全沒有風險!
水玲珑回到王府時剛過了午膳時辰,她沒吃東西卻不覺得餓,便直接去天安居給老太君和王妃複命,難得,今天的王妃居然在和别人談笑風生。
“…我瞧着極好,這花色純正,花樣新穎,不像平日裏那些繡品,好看是好看就是俗氣。”冷幽茹端詳着一把團扇,微微含笑地點評道。
甄氏就看向對面冒椅上的馮晏穎,喜色地說:“哎呀,你這表妹真是個可人兒,我入京數日還是頭一回聽王妃誇贊誰呢!”
馮晏穎握住她的手,和氣地笑道:“她就是癡長一雙閑不下來的手,平日裏非得搗騰這兒啊那兒的,你們不嫌她煩我都覺着滿足了,誇她我可是萬萬不敢當。”
董佳琳垂首淺笑。
姚大夫人嗔了馮晏穎一眼:“哪有人這麽說自家表妹的!我瞧着琳兒的确有一雙巧手,我冬天蓋的被子全是她親自繡的花色呢!那些夫人們看了都問我是在哪家繡樓定制的,我說是我媳婦兒的表妹,她們全不信!”
老太君和王妃坐在鋪了涼席的炕頭,甄氏和諸葛汐、姚成坐在左下首處,姚大夫人、馮晏穎和董佳琳坐在右下首處,大抵怕諸葛姝言辭無狀,安郡王帶了她去放風筝。
姚成雖說和諸葛汐名義上和離了,但如今姚成入住鎮北王府京城誰又不知道呢?唾沫星子差點兒淹了姚家!說好端端的一個嫡長子放棄家主之位也放棄錦繡前程,巴巴兒地跑到鎮北王府做上門女婿,這簡直把姚家祖宗三代的臉都給丢盡了!
姚家的姿态一直放得特别低,鎮北王府便待她們也很客氣。
甄氏溫和地笑道:“姚大夫人和二少奶奶今兒怎麽得空過來了?”
姚大夫人不着痕迹地瞟了瞟姚成,笑着道:“哦,天氣熱了,我就擔心小汐沒什麽胃口,特地給小汐送些開胃的水果和糕點過來。”大婚當日姚家是出席了筵席的,才三天又上門的确有點兒古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