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水玲珑愛吃的菜,水玲珑卻隻吃完碗裏的面便沒再動筷子了。
鍾媽媽的心一涼:“可是奴婢做得不合胃口?”
水玲珑看向鍾媽媽,歎了口氣:“鍾媽媽你不必這麽敏感,也不必我讓你做三分你非得做七分,你是不一樣的,今後我去哪兒都會帶上你。”
鍾媽媽的鼻子一酸,道:“奴婢就怕哪天老得動不了了惹人嫌。”
對鍾媽媽而言,她隻是大病了昏迷了三天,但對她來說,她經曆了十幾年的水深火熱,再次爲人,性子自然是有所轉變的,水玲珑拍了拍鍾媽媽的手,語重心長道:“我生病後性情大變,那不是争對你一人,我對自己也是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像從前那樣過日子就行了,嗯?”
鍾媽媽含淚點道:“人老了就老愛東想西想的,大小姐莫怪。”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道:“以後别再自稱‘奴婢’了。”
收拾一番後,翡翠前來通傳,老夫人召見。
竟然是翡翠?不是王媽媽?水玲珑忍住疲倦,喝了一杯濃茶提神,适才去往了福壽院。
老夫人正在看水玲珑列好的嫁妝清單,水玲溪和水玲語明面上的嫁妝相差不大,私底下水玲溪的肯定會豐厚許多。
老夫人穿一件褐色蝠紋褙子,頭上戴了珍珠抹額,氣色極差,說幾句話都喘得不行。
水玲珑給她行了一禮:“祖母。”
老夫人皺着的眉頭在看見水玲珑的那一瞬稍稍舒展,她拍了拍身旁的位子,水玲珑就坐了過去:“兩位妹妹出嫁尚早,您可以慢慢看。”
老夫人放下單子,花白的眉毛擰了擰,沒好氣地道:“你三妹的親事要提前,這個月就辦,五月二十三。”
“提前這麽多?”原定的是明年春,這幾乎是提前了一整年,水玲珑試探地問,“可是江總督的意思?”
老夫人一把将清單拍在了桌面上:“不是他還能是誰?老三比兩個姐姐還先出嫁,多沒規矩!京城還沒哪個名門望族是這樣做的!偏你父親官職不如他,将來又有求于他,心有不忿也隻能應下。”
水玲珑就道:“那我明天開始着手采買吧,索性還有将近二十天,大多數東西是能準備齊全的,若實在有不夠周到的地方也怨不得咱們,江總督既然要求提前婚期,定是把這些門道都想清楚了。”
“隻能這樣了。”老夫人咳嗽了一陣,又道,“我今天收到你姑姑的來信,說天氣潮濕問我風濕病犯了沒,她擔心我的身子,我又何嘗不擔心她的?冷宮那種地方…能給一個孕婦住嗎?”收到水沉香的信時,她的心都要碎了。
水玲珑順着老夫人的話露出了一個悲涼的表情:“算算日子,姑姑懷了五個月了吧。”
老夫人聞言臉上總算有了笑容:“是啊,都有胎動了呢,孩子挺健康,若是個皇子該有多好。”但不知想到了什麽,笑容又有些苦澀了。
水玲珑的瞳仁動了動,柔聲笑道:“祖母若是擔心的話,給珍嫔娘娘寫封信,請她代爲探望姑姑一番,可好?”
提到水玲月老夫人就窩火!老夫人的笑容一僵,道:“她若真有心,入宮兩個月怎麽一次也不去看你姑姑?依我看,她巴不得你姑姑永遠翻不了身。”
揉了揉太陽穴,老夫人又道,“我琢磨着,這事兒還得你親自跑一趟,你給珍嫔遞個牌子,借着探望珍嫔的名義,順道去冷宮看看你姑姑,也給她送些錢,那些奴才都勢力得很,沒錢真是寸步難行啊。”
水玲珑狀似爲難道:“冷宮關押的都是罪犯,除非得到帝後首肯,否則誰也進不去,怪不得珍嫔娘娘。”
意思是,我也進不去啊。
“那…怎麽辦?”老夫人的眼底流轉起濃濃的焦急,“你與三公主要好,求三公主幫個忙?”
水玲珑搖頭:“三公主和郭焱婚期将近,皇後娘娘把她拘在未央宮,誰也見不着。”
老夫人按住胸口,陷入了沉思。
水玲珑知道老夫人心中有一個合适的人選,卻礙于羞憤不願提及。
果然,心底做了一番天人交戰的老夫人終于緩緩開了口:“你和太子妃好歹見過幾回面,你且找她試試看,若是行得通最好,若她拒絕…”
後面的話老夫人幾乎沒有勇氣說下去。
水玲珑就恭敬地道:“我先給太子妃遞個帖子,她宣我觐見的話我會盡量說服她帶我入宮的。”
老夫人微微一歎:“你東奔西走辛苦了。”
水玲珑笑容可掬道:“挺好玩兒的,悶在府裏多沒意思。”
老夫人沒像往常那樣打趣她!
這時,王媽媽打了簾子進來,看見水玲珑稍稍一愣,眼底閃過了一絲複雜,爾後給屋子裏的人見了禮:“老夫人,大小姐。”
老夫人的眉宇間浮現了一抹愠色,沉聲道:“弄出去了?”
水玲珑喝了一口茶,她還以爲老夫人是不器重王媽媽了,所以才派了翡翠跑腿,敢情王媽媽是辦事去了。
王媽媽看了水玲珑一眼,低頭答道:“是,清理幹淨了。”
水玲珑沒忽略王媽媽投來的眼神,她狐疑地挑了挑眉,她出去的這一天府裏發生了什麽事麽?清理什麽?和她有關?
老夫人面向水玲珑,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時辰不早了,你回屋歇息,這些日子你累得慌,也不用總來給我請安了,多睡兒吧。”
水玲珑起身福了福:“是,玲珑告退,祖母安。”
長樂軒内,水玲溪一臉淡漠地窩在床角,任憑秦芳儀怎麽哄也無濟于事。
她堂堂尚書府嫡女,居然要給一個世子做側妃,水玲珑都能做正妃,她憑什麽做側妃?難道她還不如一個庶出的小蹄子?
秦芳儀坐在床頭,軟語安慰道:“你父親和娘都是爲了你好,荀世子一表人才,又年輕有爲,你看,南水西掉這麽重要的工程全部是他一力策劃的,可見萬歲爺極器重他…”
水玲溪冷聲道:“側妃!娘,那是個側妃之位!我做不成太子妃,就該給人做妾嗎?”
秦芳儀語重心長道:“但他能治好你的病啊,你嫁了他,便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娘再也無需爲了幾顆藥對水玲珑一忍再忍。況且,側妃之位隻是暫時,進了王府,偌大的内宅,誰能笑到最後各憑手段!你生得這樣美,若再收斂些性子,哪個男人抵擋得了你的魅力?屆時,再有你父親和你外公爲你撐腰,玲溪,你的前途未必比太子妃差啊!”
水玲溪根本不信:“太子妃是将來的皇後,就算我爬上正妃之位又如何?到頂了隻是個王妃!”
秦芳儀就意味深長地笑了:“傻孩子,誰說你隻能做個王妃的?你出生時娘就找得到高僧給你算過命,你注定是要嫁入皇家的!雲禮舍棄你是他的損失,你命裏帶了皇妃運勢,誰娶你誰就是…”
秦芳儀笑着不再繼續,水玲溪聽懂了,她睜大了美眸,難以置信地道:“娘你沒騙我?我是皇妃命格?”
秦芳儀得意地笑道:“是呀,你隻要嫁了荀世子,不久的将來,這天下也許就不姓‘雲’了。”
原本她沒信那和尚的胡言亂語,但水航歌與她講了荀楓的圖謀之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女兒就是要嫁給天子的!
“謀朝篡位是要被殺頭的啊,娘!”水玲溪做了個切脖子的動作。
秦芳儀想起荀世子許諾給水航歌的爵位,她就恣意地笑了:“咱們大周朝的第一任皇帝難道不是謀朝篡位?改朝換代是哪個國家都避免不了的曆史,這天下向來是能者居之,我瞧荀世子比太子可強了太多!萬歲爺駕崩後--誰能登上九五之尊還不一定呢!你放心,你父親和娘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現在你又是你父親心裏最器重的孩子了!”
水玲溪終于露出了兩個月以來最明媚動人的笑:“娘!或許…我可以和荀世子見見面?”
秦芳儀長長地松了口氣:“經曆這麽多事娘算是會過意了,人生在世數十年,沒必要與人争一夕長短,水玲珑風光就讓她風光!她總有一天會出嫁,老夫人也總有一天會歸西,到時候尚書府還是我們娘倆的囊中物?所以,像阿義那樣的事你不要再做了,明白嗎?”
水玲珑的美眸裏閃過一絲慌亂:“知道了。”
水玲珑回了玲香院準備歇息,勞累一天她又不是鐵打的,實在不願折騰了,偏腦子裏想着王媽媽那種異樣的眼神,又睡意全無。
她掀開帳幔,喚道:“今晚誰值夜?”
柳綠繞了屏風走過來,行了一禮:“是奴婢值夜,大小姐。”
柳綠和枝繁都随着她在外跑了一天,回來時大家又都閉了院子,她們對府裏的事大概不怎麽了解,水玲珑正色道:“把杜媽媽叫來。”
“是!”柳綠忙穿戴整齊,去往專供膳房管事居住的院子找杜媽媽。
杜媽媽也是累了一天剛睡着,聽到有人敲門,不耐煩地穿了鞋子:“誰呀?大半夜的讓不讓睡了?”
“杜媽媽,是我,柳綠。”
杜媽媽的瞌睡蟲瞬間炸飛,她披上外套開了門,笑呵呵地道:“柳綠怎麽來了?快進屋坐。”
柳綠給杜媽媽行了一禮:“杜媽媽客氣了,上回在雜院我還沒來得及感謝杜媽媽替我求情呢。”
杜媽媽拍了拍腿:“嗨,就爲這事兒你半夜特地跑了一趟啊?大家都替大小姐辦事,便都是自己人,相互幫襯是應該的。”心中卻想着,她初到玲香院時,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柳綠,長得美又有手段,卻有些心浮氣躁難當大任,如今倒是沉穩了許多。
柳綠笑着道:“不怕杜媽媽笑話,我道謝是順便,其實是大小姐找你。”
杜媽媽一聽水玲珑找她,忙轉身進屋開始換衣裳,都是女人她便也沒避諱什麽,邊穿邊問道:“大小姐可說了何事?”
這女人看女人的裸體其實也怪不好意思的,柳綠撇過臉,忍住尴尬道:“沒呢,大小姐隻吩咐我叫你過去。”
杜媽媽穿戴完畢就發現柳綠局促不安地站在那裏,她拍了怕腦袋,讪讪地道:“瞧我這記性,差點兒忘了你還是黃花大閨女一個!老婆子我下次注意!”
柳綠一愣,她被送去做大少爺的通房,幾乎所有人都以爲她破了身子——柳綠蹙眉:“杜媽媽你怎麽知道我還是處子的?”
杜媽媽就笑着道:“大少爺我還不清楚啊,他根本…”
講到這兒杜媽媽恍然驚醒,她是睡糊塗了吧,怎麽能差點兒把大少爺的秘聞給了捅出去?
杜媽媽趕忙改口:“他根本不喜歡你這種類型的。”
柳綠覺得杜媽媽在撒謊,她想起大少爺不碰她、碧青和藍兒的經曆,再結合杜媽媽講一半留一半的話,腦海裏忽而有了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測:“杜媽媽,你實話告訴我,大少爺他…他是不是…不喜歡女人?”
杜媽媽長大了嘴,幾番欲言又止,最後故作愠怒道:“哎喲,我的姑奶奶!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大少爺…大少爺他怎麽就不喜歡女人了?别瞎猜啊!”
杜媽媽欲蓋彌彰的眼神和說辭已經證實了柳綠的猜測,大少爺是個斷袖!
杜媽媽知道,大小姐一定也知道的,對不對?可大小姐根本沒提醒她一下,就眼睜睜看着她跳入火坑、嘗盡苦頭,走投無路了她再向大小姐搖尾乞憐,大小姐理所當然地成了她唯一的救世主!
…
杜媽媽進入玲香院時,水玲珑穿了一件寬松的素白羅裙坐在外屋的冒椅上看書,水玲珑指了指一旁的杌子,杜媽媽坐下,柳綠奉上溫水,臉色不大好。
水玲珑睨了柳綠一眼,沒搭理她,隻問向杜媽媽:“今天府裏可是出了什麽事?”
“馮姨娘…沒了!”
水玲珑心中大驚:“什麽時候的事?馮姨娘的身子向來硬朗,爲什麽突然就沒了?”
杜媽媽歎了口氣:“就在一個時辰前,馮姨娘在院子裏吞金自殺了。”
是…自殺?
水玲珑處入府時馮姨娘暗地裏幫了她不少忙,雖說水玲珑後來明白馮姨娘是存了讓她幫襯水玲清和水敏輝的心思,但天下息壤皆爲利往,誰能說她對馮姨娘就沒有一分利用的心思呢?
此時馮姨娘不聲不響地去了,水玲珑的心忽而有些空落,前一日還在你跟前巧笑嫣然的人,這一刻便撒手人寰,還是采取的如此慘烈的方式。難怪王媽媽看她時會露出那樣複雜的眼神,想必是以爲她知道什麽内幕吧。可這次,她真的什麽都不清楚。
老夫人沒問具體緣由,一個姨娘的死于她而言不過是少了一隻阿貓阿狗,她連眼皮子都懶得擡一下。
水玲語木讷地坐在梳妝台前,手裏握着馮姨娘的遺書,淚流滿面,她将遺書撕成碎片,朝銅鏡狠狠地砸了過去!
“我不就是說了你幾句,你就要用這種方式懲罰我?水敏輝是你兒子,我不是你女兒?”
這個家,她真的…再沒一絲留戀了!
水玲清在房裏哭暈了過去,她本就生性膽小,又極敬重馮姨娘,馮姨娘一死,她的天都塌了一半。水玲珑怕她想不開,當晚便歇在了她的房裏,一整晚,水玲清哭醒了無數回,每次都抱着水玲珑喚“娘”,水玲珑就一邊應着一邊拍她的背哄她入睡。即便如此,水玲清還是病倒了。
尚書府沒有自己的大夫,各大藥店又悉數關了門,巧兒去找水航歌,誰料秦芳儀閉緊了院子裏誰也不見。巧兒又去找老夫人,老夫人歇下了,出來見她的是王媽媽,王媽媽說不是老夫人不願意幫忙,而是這個時辰根本找不着大夫。等天一亮,她會立馬派人去請的。
巧兒回到水玲清的房裏時,再也抑制不住悲恸嚎啕大哭了起來,姨娘死了,小姐又病了,老天爺這是開的什麽玩笑?小姐會不會熬不過這場病,也随姨娘去了?那她要怎麽辦?
水玲珑刀子般犀利的眸光直直朝她打去:“哭什麽哭?想詛咒你家小姐嗎?給我滾出去!”
枝繁拉了巧兒出去。
水玲珑想到了安平,本打算讓柳綠去報信,想了想之後還是決定叫葉茂跑一趟。她如今掌家,手裏有二進門的鑰匙。杜媽媽拿過鑰匙領着葉茂出了門,并叫了一名年輕力壯的車夫、安排了還算不錯的馬車,沒辦法,老夫人和水航歌的馬車最好,但沒他們的令牌杜媽媽動不得。
就在杜媽媽搖頭苦歎之際,水玲語紅着眼睛走了過來,她穿着素白羅裙,頭戴一朵小白玉花钿,特别素淨。
“三小姐。”杜媽媽和葉茂行了一禮。
水玲語看了葉茂一眼,忍住喉痛的澀痛,面無表情道:“這麽晚了,是要去給五小姐請大夫的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