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太君說,“冰冰啊,你是個聰明人,有些事瞞不過你,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太子喜歡玲珑,你不必感到驚訝,畢竟玲珑這孩子是那麽優秀,優秀到連我這孤老婆子也喜歡得不得了。成親後,你便是太子的嫡妻,可祖母勸誡你一句話,在皇家光有身份是沒用的,還必須有太子的寵愛,所以你一定要努力讓太子忘記水玲珑,這樣,太子才有可能喜歡上你…”
天底下,隻有親娘是最爲自己着想的。
一念至此,冰冰放下了簾幕,也斂起了心底酸澀,安靜地等候太子。
太子和冰冰的大婚辦得非常隆重,整個京城都挂滿了紅色,并擺上宴席,上至宗親,下至平民,甚至街邊乞讨的乞丐都飽飽地美餐了一日。
同時,爲慶賀儲君成婚,皇帝大赦天下,将牢獄中的死囚全部改爲無期徒刑,另大封後宮,但凡有子嗣的妃嫔都得到了晉封,香妃晉爲正一品德妃,吉嫔晉爲正三品吉昭儀,水玲月有個内定的子嗣,成了正五品珍嫔,尚書府因此也得了不少賞賜。
暖風和煦,豔陽高照,花園的涼亭内,水玲珑正在教水玲清刺繡,水玲語默默地喝着手裏的茶,時不時說笑幾句,她穿一件藕色春裳,一條蜜合色月華裙,周身無繁複佩飾,頭發也隻梳了個簡單的螺髻,簪一支馬蹄蓮銀簪并一個翡翠花钿,現在的她,明顯消沉了不少。
她看向水玲珑,這個曾經最落魄,如今最風光的人,擠出一個讨好的笑:“大姐的刺繡做得真好,便是四妹妹,哦,珍嫔娘娘也不一定比得過的。”
水玲珑淺淺一笑:“三妹過獎了。”
水玲清眨巴着無辜的眸子問道:“奇怪呀,珍嫔娘娘入宮兩個月了,怎麽還沒有喜訊傳來?”
水玲珑就深深地看了水玲清一眼,這種話從旁人口裏問出來沒什麽,但水玲清俨然是個小迷糊,何時也懂懷孕生子了?或者,她何時開始關注這方面的消息了?
水玲清低下頭,臉頰稍稍泛紅。
水玲語雙指捏起一塊糕點,笑着道:“懷孕不容易的,咱們姨娘跟了父親十幾年,也就生了我和你。”
水玲清窮追不舍:“那是因爲父親不怎麽來姨娘房裏啊,可萬歲爺不是很寵愛珍嫔娘娘嗎?”
水玲珑看向水玲清,眸子裏的惑色愈加明顯。
水玲語愕然:“這…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不過她生不生都無所謂,反正水貴人的孩子是要過繼到她名下的。”
水玲清歪着腦袋:“那萬一生不下來呢?”
水玲語的臉一白,這話要是傳到福壽院,老夫人不得剁了水玲清?
“清兒,你今天話有些多了。”水玲珑不怒而威地來了一句,水玲清的脖子一縮,悻悻地低頭繼續刺繡,片刻後,又忍不住擡頭,笑眯眯地道,“大姐,你上次給我的蜜棗糕好好吃。”
水玲珑推過一盤糕點到水玲清跟前,“蜜棗糕。”
水玲清先是一愣,爾後眨了眨眼,聲音幾乎弱不可聞:“這種口味的不好吃诶。”
那是自然,尚書府的廚子怎麽能跟姚府的比?水玲珑摸了摸水玲清的小腦袋:“我下次去鎮北王府的話從王府裏給你帶些。”
“哦,多謝大姐。”不怎麽欣喜!
水玲珑沒往心裏去,清兒隻是個孩子呢,孩子愛吃美食,天經地義,不是?
水玲清揉了揉裙裾,輕聲地道:“大姐,最近大姐夫沒來,你…想不想他?”
水玲珑脫口而出:“不怎麽想。”
爲什麽大姐不想大姐夫呢?她可是…水玲清繼續揉着裙裾,誰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這時,柳綠走了過來:“大小姐,江總督來了,正在花廳和大老爺談話呢,大夫人也在。”
水玲清的手一顫,差點兒紮到自己,她靠進水玲珑懷裏:“大姐…大姐…我不想嫁給江總督…我…”
水玲珑的手繞過她後頸,摸着她粉嫩的小臉說道:“隻是談話而已,你别多心。”
水玲語看了看相依相偎的二人,眸光閃了閃,卻沒說什麽。
枝繁仿佛很是好奇地問:“江總督長什麽樣?”
江總督想和尚書府結親的事,小範圍内的幾個心腹丫鬟是知曉的。
柳綠看了一眼水玲珑的臉色,笑着答道:“據說六十歲了,可看起來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精氣神兒和咱們老爺差不多,身材很魁梧,像練過武功的,模樣嘛,皮膚有些黑,濃眉大眼,鼻子很挺,沒有胡子,看上去十分幹淨,我聽了他說話,跟古鍾似的,洪亮極了!”
枝繁一邊分着手裏的線,一邊笑了:“這麽說來挺俊?”
柳綠想了想,點頭:“往官老爺裏邊兒一站,絕對是出挑的!”
水玲珑吃了一口蜜棗糕,味道果然一般,她又放進了盤子裏,用帕子擦了嘴,枝繁眼尖兒地把用過的帕子收好,又趕緊奉上一塊新的,水玲珑說道:“江總督可不是尋常官僚,他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雖說沾了皇後的光,但大多靠的是自己的實力,早年南方出現了一堆前朝餘孽,弄了個什麽白蓮教,用嬰孩和女童做祭品以蒙求上蒼恩賜,偏又打着順應天意的名号,愣是把整個南部攪得烏煙瘴氣,江總督親率五千精兵,夜襲白蓮教的總舵,直搗黃龍,營救了無數無辜嬰孩和女童,說起來,他也是個風雲人物。”
江總督…這麽厲害?水玲語喝了一口茶,既然如此,水玲清嫁過去也不算委屈…
枝繁其實不明白大小姐故意給江總督遊說的目的,難道大小姐真的希望五小姐心甘情願嫁過去嗎?如果真是這樣,大小姐讓她寄的東西又是怎麽一回事?
花廳内,江總督和水航歌端坐于主位上,秦芳儀賢惠地站在水航歌身旁,給他奉茶。
江總督的模樣确如柳綠所言,年輕潇灑,全身都充斥着一種習武之人的活力和陽剛之氣,他爽朗地笑道:“尚書府的景觀真是好,既有江南的精緻,又有京都的華貴,我這一生走南闖北,還沒見過風水這麽好的府邸,難怪貴府飛出了那麽多金鳳凰!”
金鳳凰?妹妹下了台,女兒得了病,真正的金鳳凰出自二弟的家中,就不知江總督是真不明白其中的暗湧,還是刻意在敲打他。水航歌露出一個官方笑容:“哪裏哪裏?左不過是癡挖了些湖泊,還算不得風水寶地。依我看,總督府才是人才輩出!令郎一朝科舉成爲榜眼,真是叫我好生羨慕!”
說的是江總督元配所出的小兒子江比槐,年僅十八,天資聰穎且勤奮好學,多少人一輩子也考不上秀才,他第一年便成了前三甲的榜眼。
江總督的眼底就溢出滿足和得意的亮光來:“運氣,都是運氣!令郎能考入錫山學院,也是不赀之軀啊!”
水敏玉倆兄弟與江比槐完全沒有可比性!水航歌越發自卑了。
秦芳儀忙岔開話題:“江總督遠道而來,路上可是辛苦?”
江總督的瞳仁動了動,喜氣洋洋地說道:“心中歡喜,沿途的疲憊又算得了什麽?”
終于進入正題了。
秦芳儀溫和地笑了:“這個女兒我是放在心窩子裏疼的,若非江總督雄韬偉略、英俊不凡,換做别人,我定不舍得讓她嫁呢!”
江總督微微一愣,莫非她知道自己要求娶的是誰?想起那幅匿名的畫,江總督看了看巧笑嫣然的秦芳儀,又看了看臉色略不自然的水航歌,心裏隐約猜到了什麽。他拱了拱手,滿眼笑意:“承蒙二位厚愛,我娶令千金過門之後,一定會百般疼惜的!我父母已殇,頭三個兒子都成家分出了府,小兒子常年呆在書院基本不回,令千金嫁了我不用受那起子閑氣。至于聘禮方面,絕對不會比太子當初下的聘少!”
太子和諸葛钰同時給尚書府下聘,數量差不多,質量大不同,盡管如此,太子送的禮已經算非常豐厚了!秦芳儀這個财迷沒聽出江總督的言外之意,隻暗贊江總督好大的手筆,真是給水玲清争臉,倒是水航歌弱弱地吸了口涼氣,江總督幹嘛要和太子比?
秦芳儀嗔道:“哎喲,瞧總督大人說的,我女兒能嫁您也是一種福分呢!”
丈母娘看女婿果然是越看越順眼!江總督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既然這樣,也不用合什麽庚帖了,咱們彼此交換聘書吧!”
水航歌眉頭一皺,會否太急切了些?
秦芳儀忙吩咐趙媽媽取出紙筆,誰料當她看到江總督聘書上的名字時,當即失聲叫了出來:“江總督!你弄錯了!準備許給你的不是我女兒!是…”
江總督的臉色頓時一沉:“不是你女兒,水夫人你什麽意思?你剛剛口口聲聲說你女兒如何如何,難不成都是蒙我的?”
秦芳儀的魂兒都快掉了:“我許給你的是五女兒,不是二女兒!我二女兒是嫡女,是老丞相唯一的外孫女!她…她…怎麽可以給人做填房?”
江總督的眸光一涼,把筆扔到了桌上,多年縱橫官場和沙場所練就的霸氣自眉宇間徐徐散發了出來:“哦,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水玲溪?笑話!水玲溪是被太子退了親的人,你問問整個京城,甚至大周,誰還敢娶她?若非我是皇後的表叔,也沒這膽子要太子喜歡過的女人!不就是空有幾分姿色嗎?還得了那樣的怪病!真當自己還是原先的内定太子妃?哼!你們愛嫁不嫁,我江海不是那麽好糊弄的!就她了,換做别人,這門親事不成也罷!”
這話不假,和太子有過關系的女人基本上是嫁不出去了,即便真的能嫁,對方也絕對是個泛泛之輩,哪裏有江總督這種雄厚的背景?他可是不遜于老丞相的啊!水航歌陷入了沉默…
原本把所有庶女兒都當做水玲溪和水敏玉墊腳石的秦芳儀猛然發現,原來所有人包括水玲溪在内都是水航歌向上攀登的墊腳石…秦芳儀勃然變色:“相公!”
不能啊,不能把玲溪嫁給江總督,那是她唯一的女兒…
當天下午,秦芳儀帶着水玲溪去往了丞相府,在丞相府住了整整三日才返回水家,是由老丞相親自送回來的。
老丞相在花廳與水航歌發生了激烈的争執,具體内容無人知曉,但老丞相離開尚書府時臉都是綠的,可想而知内心有多憤怒了。
很快,關于老丞相和水航歌關系不和的言論傳了出去,外邊的人紛紛猜測這對翁婿究竟爲何争吵,但水航歌給府裏的人下了死命令,誰敢外傳江總督提親一事,就将誰剁了喂狗,因此,無人敢走漏風聲。
除了——
水玲珑又在看話本,話本裏講的是孝子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其實她還是覺得荀楓說與她的《紅樓夢》和《三國》精彩。她翻了一頁,頭也不擡地問道:“信親手交給太子妃了?”
枝繁點頭:“是的。”
其實她不明白大小姐爲何不阻止大夫人出府向老丞相求援,更不理解大小姐居然爲何将此事告訴太子妃,難道她不怕太子妃一不小心就說與了太子殿下聽?太子殿下畢竟和二小姐有過那麽一段,萬一他動了恻隐之心搭救二小姐,那最後…還是得五小姐嫁給江總督?
水玲珑合上話本,對枝繁和柳綠吩咐道:“你們兩個收拾一下,随我去趟鎮北王府。”
水玲珑并未直接前往鎮北王府,而是先帶枝繁和柳綠吃了一頓香滿樓的私房菜,倆丫鬟從沒吃過如此美味的佳肴,快要撐破肚皮了方才作罷。随後,水玲珑又帶二人去往了一個叫做甄寶閣的首飾鋪子,水玲珑出手十分闊綽,但凡多看兩眼的問也不問價格便買了下來,一共花費兩千三百兩銀子。
枝繁疑惑地眨了眨眼,大小姐雖開了間酒樓但生意剛有起色,手頭其實并不寬裕,這兩千多兩銀子還是她當了一幅名畫才得來的,卻…一股腦兒地買了壓根兒就不需要的首飾?
掌櫃的阿谀奉承道:“這位貴人真是好眼力,您挑的呀都是咱們鋪子裏最精緻的首飾,咱們這兒是可以送貨上門的,您是哪家千金可否告知一二?每季度出了新貨,我讓人給你送上門挑選。”
水玲珑戴了面紗,其眉眼彎彎,可見她笑了:“禮部尚書府。”
語畢,優雅轉身朝門外走去,卻在跨過門檻時不小心跌了一下,柳綠急忙扶住她:“大小姐!您當心!”
水玲珑笑道:“剛在香滿樓吃多了,弄得我整個人都沉甸甸的。”
枝繁就附和道:“那兒的東西的确好吃呢!”
水玲珑點了點她鼻子,嗔道:“小饞貓一個!得,反正我最近總得出門,帶你們去吃個夠就是了!”
枝繁簡直受寵若驚!
水玲珑擡眼迎上烈日刺目的光,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這東風到底來…還是不來?
姚成再一次來到了鎮北王府門口,想起侍衛的那句“姚家人與狗不得入内”,他就氣得汗毛倒豎!但倘若諸葛钰以爲這樣便能讓他死心的話,那也太小瞧他姚成了!
他放小汐走,是想給她自由,可他擔心小汐,思念小汐,他…他想遠遠地看看小汐!
這時,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王府門口,冷逸軒掀了簾子跳下地,侍衛忙笑呵呵地迎了上去:“表少爺,您來了!”
冷逸軒和諸葛汐姐弟的關系并未因冷薇一事而受到影響,諸葛汐和諸葛钰待他一如從前,何況王妃就是他姑姑!
冷逸軒的心情特别舒暢,表姐選擇和離了說明她心裏不再愛着姚成,既然如此,他就有機會了!就在他打算跨入大門時,姚成從身後叫住了他:“逸軒!”
冷逸軒回頭,見到是姚成,劍眉微微一蹙:“姚成?你來這兒什麽?”對付情敵的口吻!
姚成狐疑地蹙了蹙眉,冷逸軒怎麽對他這麽冷淡?好歹他們倆的表親關系沒出三代啊,他頓了頓,笑道:“你是不是去找小钰?正好我也有事找他,咱們一起吧!”
冷逸軒單臂一攔,淡淡地道:“我不是去找小钰,我要找小汐!所以,你自己去找小钰吧,恕不奉陪!”
冷逸軒居然叫她小汐?姚成的心口猛然一顫:“冷逸軒,你…”
冷逸軒不理他,頭也不回地進入了王府。
姚成嫉妒得快要瘋掉了!他是傻子還是呆子,居然這麽多年沒看出冷逸軒對諸葛汐的情意?難怪冷逸軒老大不小了還不議親,竟是…竟是對小汐動了心思!
姚成急得團團轉,隻要一想到小汐和冷逸軒單獨相處的畫面,他就抓心撓肺!他終于明白小汐爲何這麽氣憤他和冷薇的意外了,如果小汐和冷逸軒滾床單,他也一定會崩潰的!
不行!
他決不能讓冷逸軒得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