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焱斂起翻飛的思緒,嘴角揚起一抹淺笑,道:“漠北皇室換了繼承人,新上任的漠北皇帝欲派使節出使大周,與我們建立良好的邦交關系,皇上讓我負責接待漠北使節。”
三公主一聽郭焱要和漠北時節打交道,心裏就有些忐忑了:“不行啊!你跟漠北人基本屬于天敵,湊一塊兒很危險的!何況,我們馬上就要大婚了,荀世子說啊,大婚之後最好來一趟蜜月旅行,那樣感情才會好嘛!你要是忙得團團轉,哪有空陪我?”
突然聽到荀楓的名字,郭焱的心像被針給紮了一下,随後他笑着搖頭:“這事剛提上議程,等漠北使節真正進入大周估計已經夏天,呃…或者秋天了。”關于蜜月旅行,避而不談。
三公主長籲一口氣,笑盈盈地道:“那你每天下了朝都來陪我玩,好不好?”
郭焱下意識地打算拒絕,不知想到了什麽,又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好。”
三公主羞澀地一點一點靠進他,爾後壯着膽子想勾住他的手指。郭焱卻是忽而擡手理了理朝服的下擺,狀似随口問道:“聽說…水玲珑病了。”
他似乎…很關心水玲珑!三公主的面色一凜,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嗯!”
郭焱沒注意到三公主情緒上的變化,隻道:“你替我妹妹去看看水玲珑,好不好?我妹妹挺擔心她的。”
有些招式,用一次奏效,兩次便失靈了。三公主狐疑地看向郭焱,沒放過他眉宇間化不開的愁緒以及提到水玲珑時滿眼的心疼。三公主心裏一酸,鼻子也跟着一酸,她忙撇過臉,不讓自己這副小妒婦的模樣被郭焱看到:“我母後派了人去看她,很快就有結果了。”
良心告訴郭焱,他不該利用這個純真少女對他的感情,可一想到水玲珑生死未蔔,他又覺得自己哪怕卑鄙到天打雷劈都無所謂,他上前一步,握住三公主的手:“别人哪有你能讓我放心?”
三公主咬咬牙,忍住羞澀:“那你親我一下!”
這…兩輩子加起來他也沒有和女人親吻的經驗,郭焱的長睫飛速眨動,沉默了片刻,爾後歪着腦袋,唇瓣自她水嫩的臉頰輕輕擦過…
郭焱,你混蛋!你爲了她可以委屈成這個樣子…
三公主含淚走了,半路,碰到也下了朝的雲禮,雲禮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三妹,怎麽了?”
三公主聽到熟悉的聲音,像見了救星似的撲進了雲禮的懷中,在郭焱面前沒敢流出來的眼淚不争氣地流了下來:“大哥,你說,你喜歡的人喜歡上了…一樣東西,把它看得比你這個人還重,你會怎麽辦?會不會想毀了那個東西?”
雲禮的眼神一閃,難道郭焱心有所屬了?他扶起三公主,修長的手指緩緩擦了她眼角的淚,暖暖的目光,微笑的眼眸,悠揚磁性的嗓音,讓三公主躁動的心一點一點沉靜:“會想啊,怎麽不會?人…本性如此。”
三公主悄然舒了口氣,她還怕自己不正常呢!
雲禮見她臉色稍霁,又道:“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毀了她喜歡的東西,她會讨厭我,與其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倒不如喜她所喜、愛她所愛,這樣,起碼我們的關系能夠更親近一些。”
喜他所喜、愛他所愛…三公主烏黑亮麗的瞳仁動了動:“可心裏會難受怎麽辦?”
雲禮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那人讨厭你的話,你就不難受了?毀了他的東西,自己解氣,卻惹來他的讨厭,或者保護他的東西,自己憋氣,但能讓他刮目相看,你覺得哪一種比較容易接受?”
三公主的瞳仁一縮,似有頓悟…
水玲珑患病的消息傳得很快,不過幾日時間,整個京城都鬧得沸沸揚揚,一度被壓下去的“諸葛钰克妻論”再次成爲街頭巷尾的話柄。
“聽說了沒?高熱不退,昏迷不醒,連太醫都束手無策呢!”路人甲說。
“豈止啊?聽說她渾身都長了疹子,會不會是時疫?”路人乙說。
“什麽疹子?根本是全身紅腫,臉上的皮膚都快撐破了!哎呀,慘不忍睹,照我說,這次她怕是兇多吉少啦!”路人丙。
“那諸葛世子又得換個未婚妻?老王,你們家不是有個瘸腿的庶女兒麽?要不要考慮跟鎮北王府攀個親?”路人丁。
嘭!
路人丁被敲暈!
諸葛钰心煩意亂,當天下午便去往了姚家,不多時,姚家的馬車駛入皇宮。當今皇後姓姚,是姚成的姑姑,諸葛汐便是她的侄媳。諸葛汐換上二品诰命夫人的冠服,又帶上鎮北王府的金印,神色匆匆地進了後宮,她先去未央宮給皇後行了叩拜之禮,又陪皇後小坐了一會兒,打算離去之際偏巧雲禮前來檢查七皇子的功課,幾人再絮絮叨叨寒暄了一陣,直到日暮時分諸葛汐才一臉肅然地前往關雎殿。
正所謂冤家路宰,經過太液池時,諸葛汐和回宮探望生母的大公主不期而遇。這倆人,打小就互别苗頭,成親也離奇地碰在了一起,大公主的生母隻是位份不高的吉嫔,與喀什慶族的掌上明珠根本沒有可比性,成親一事,大公主輸得慘不忍睹,幾年過去,這口氣仍是有些叫她咽不下。
大公主穿一件杏色繡海棠花春裳,内襯白色百褶裙,發髻斜斜地挽在腦後,用兩支金钗固定,較之諸葛汐的纖細窈窕、白皙水嫩,她體态豐腴、雙頰紅潤,一隻手有意無意地搭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望着姿容絕色的諸葛汐,笑呵呵地道:“原來是姚夫人啊!一段日子不見,姚夫人越發苗條了,哪像我,剛生了沒多久又懷上,幾年來,這身材就沒瘦下來過,我真是羨慕死姚夫人了!”
諸葛汐最大的痛楚就是和姚成結婚五年一直沒有孩子,姚家人極少納妾,公公婆婆都爲人和善,也不曾當着她的面催促過什麽,可她心裏明白,公公婆婆暗地裏怕是急得不行了。丈夫愛她如命,她卻連孩子都沒辦法替他生…諸葛汐咬牙,面上卻笑道:“瞧你,你羨慕我,我還羨慕你呢!結婚五年,生了四個孩子,眼下又懷了一個,大驸馬疼你,你一懷孕他便納妾,生怕累着了你和肚子裏的胎兒!懷孕加坐月子,嚴格算起來,呵呵…你這五年過得挺清淨的,不過話又說回來,無需伺候男人,其實也是美事一樁,你說呢?”
大公主的臉一白,笑不出來了。
諸葛汐冷冷一笑,轉頭離開了原地。
一次交鋒,誰也沒讨到好,二人的心窩子都被捅了一刀。
玉妃榮寵無度,關雎殿向來門庭若市,可這一日的拜訪率幾乎刷新了以往的記錄,值得一提的是,就連玉妃的死對頭香妃也來了!
香妃和玉妃同一年入宮,育有一子,排行十一,她居住的沉香殿和關雎殿并不遙遠,她和玉妃卻不怎麽走動。比起玉妃的賢名遠播,她在宮裏簡直惡名昭著,但有皇後撐腰,便是三妃都得給她幾分薄面。
關雎殿,北正間内,水玲珑軟軟地靠在枝繁懷裏,枝繁端起藥碗,嘗了一口,又等了半響,身子沒出現異狀才開始一勺一勺地喂水玲珑,渾然沒察覺把藥端進來的宮女雙手抖個不停…
怡蘭軒。
“喲,什麽風把香妃姐姐吹來了?”玉妃笑靥如花地問,不等香妃回答,迅速吩咐欣女官道,“泡茶,香妃姐姐愛喝西湖龍井,正好萬歲爺前些日子送了一些給我。”
香妃仿佛已經習以爲常,一張冰塊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從欣女官手裏接過茶,靜靜地喝了一口,才道:“茶是好茶,可惜我最近不愛這樣的口味了。”
玉妃剛要說話,香妃也迅速再起話頭,“昨兒萬歲爺送了十一皇子一些鳳梨,我瞧十一皇子吃不完,便給玉妃妹妹送幾個過來。”
言罷,小安子把果籃交到了欣女官手上。
玉妃的嘴角一抽,西湖龍井雖好,比起有價無市的鳳梨卻是差了一些:“多謝香妃姐姐了!”
香妃依舊是一張冰塊臉,傲慢如雪域高原的飛鷹,語氣清冽,又夾了點兒漫不經心:“哦,我來呢,是受了皇後娘娘的囑托,帶張院判給水小姐診病,玉妃妹妹行個方便,且帶我們去水小姐的住處吧。”
玉妃用帕子掩了掩唇角,眼底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怎麽好勞香妃姐姐大駕,讓欣女官帶張院判過去吧,免得過了病氣給香妃姐姐,那樣,我不好跟萬歲爺交代了。”
香妃用紫金護甲輕輕敲打着桌面,并雲淡風輕道:“萬歲爺那邊自有皇後娘娘擔着,怎麽,你認爲一國皇後還比不得一個二品妃在萬歲爺跟前有分量?”
玉妃的臉色一沉:“三、兩句話就給妹妹扣了個不敬皇後的罪名,姐姐牙尖嘴利,妹妹說不過你!姐姐且忽略了妹妹的一片好心吧!”
香妃可不會被她給牽着鼻子走:“忽略你的好心我心有愧疚,但忤逆皇後娘娘的罪名我擔當不起啊!孰輕孰重,姐姐我又不是傻子。況且,宮裏誰不知妹妹善良大度?便是姐姐真有得罪之處,妹妹也不會與姐姐計較,你說是不是?”
玉妃氣得面色赤紅,香妃穿着豔麗的湛藍色宮裙,裙裾和袖口用足金線繡了盛放的芍藥,陽光打上去,反射出一圈奪目的炫光,一如她盡管氣質冰冷,卻永遠招搖美麗:“怎麽?玉妃妹妹不同意?那樣,我唯有如實禀報皇後娘娘,請娘娘親自定奪了。”
玉妃的手拽緊了帕子,很是情真意切地道:“實不相瞞,妹妹不讓姐姐進去,是真心替姐姐考慮,玲珑高熱不退,渾身起了紅疹子,陳太醫說這可能是時疫之症,具有極強的傳染性,妹妹怎麽好讓姐姐冒這個險呢?”
香妃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高高在上的姿态看得玉妃心裏一陣窩火:“我既來了,便不會怕,再說了,姐姐我一向是你的眼中釘,萬一我真染上時疫而亡,妹妹你應該高興才是,何必這般惺惺作态,倒是讓我好生起疑,這水小姐的病莫非藏了什麽貓膩?”
“你…”玉妃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有些宮廷秘聞外人并不知曉,她和香妃不對付不僅是因爲二人同時入宮、又同爲正二品妃,是德妃之位的最有利競争人選,更因爲香妃和她在一次争執推搡中不小心滑了胎,自此香妃處處與她作對,還給她下了長達半年的麝香,害得她差點兒失去生育能力,就沖這些新仇舊恨,她們倆能不是死敵?
當然,她不放心讓香妃進去探望水玲珑,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揣測不透水玲珑心裏的想法,那晚的計策原本是天衣無縫的,水玲珑做菜,皇上聞到香味兒便直接去往了小廚房,然後皇上觸景生情,對水玲珑有了憐愛的心思,她費那麽多心思就是想讓作爲當事人的水玲珑認爲一切隻是個意外,因爲隻有讓水玲珑認爲這是一場意外,才能更好地進行下一步計劃;若水玲珑起了疑心,也不是沒有備用方案,可水玲珑自從事發次日便昏迷不醒,内心作何想法她猜不透,備用方案有風險,她不敢貿然使用…
要是水玲珑當着香妃的面告她一狀,那可怎麽辦?
主動出擊的玉妃,頭一次感覺自己變得十分被動了。
“看來,玉妃是鐵了心不讓我進去了?”香妃挑眉問道。
玉妃躊躇間,小德子端着果盤走進來,經過玉妃身側時給她使了個眼色,玉妃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下:“沒有,既然香妃姐姐鐵了心要去,便去吧!不過妹妹懷了龍嗣,謹慎起見,待會兒就在門外等着。”
香妃鄙夷地嗤道:“你壓根兒可以不去!”
玉妃的神色僵了僵。
“那…噶齊額…格齊…”一道脆生生的、含糊不清的聲音在門口陡然響起,吓了枝繁一跳,枝繁的手一抖,湯藥在地上砸了個粉碎!她急得狠拍自己額頭,這是新熬的藥,她還沒給大小姐喂上一口呢!
兩名宮女勃然變色,糟糕,大小姐的藥沒喝進去,怎麽辦?素心撅了撅嘴,示意素容趕緊去弄一碗來,香妃和張院判馬上就要到了,可不成出什麽岔子!素容轉身往門外走。
枝繁含了愠怒的目光朝門口的方向望去,卻見一個兩、三歲大小的孩子,穿着嶄新寶藍色褂子和長褲,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眸,一蹦一跳地跑向了床邊,他嘴裏念叨什麽,枝繁聽不清。
素心和素容看清來人,忙屈膝行了一禮:“奴婢叩見十一殿下!”
枝繁勃然變色,十一殿下?
“那…噶齊…”十一皇子口裏不清不楚地念叨什麽,踩着木榻,想爬上床,卻腿兒太短,上不去。
枝繁懷裏抱着水玲珑,騰不出手弄開他,便狠狠地瞪了瞪那兩名宮女,她們不知道大小姐病着嗎?還敢讓年僅兩、三歲的十一皇子靠進?這都安的什麽心?
素心、素容相互看了一眼,不予理會,十一皇子病死活該!素容果決邁出了房間。
枝繁勸慰道:“殿下,您别過來,奴婢家的大小姐生病了,會傳染的,你到别處去玩,好不好?”
十一皇子繼續爬:“那…噶齊…”
這小殿下迷迷糊糊地說些什麽呢?枝繁把水玲珑平放在床榻上,并拉過被子給她蓋好,打算拿兩塊糕點把十一皇子給哄出去,偏此時,傳來了小德子的通傳聲:“香妃娘娘駕到--玉妃娘娘駕到——”
素心的神色就是一變,糟糕!還沒給大小姐喂安神藥呢!
“十一!快到母妃這裏來!”香妃一進門便看見自己兒子在往水玲珑的床上爬,當即吓得毫無血色,且不論水玲珑得了時疫與否,單單是尋常風寒也容易過了病氣給小孩子,何況她的十一才不到三歲!
“那噶…齊…額格齊!”十一皇子扯着水玲珑的手指,回頭朝香妃軟軟糯糯地說道,他長得簡直是可愛極了,像個粉嫩的糯米丸子,說話時,烏黑亮麗的眼一眨一眨,配上卷翹濃密的睫毛,真比天使還可愛三分!
然,小安子的臉色就是一變,三兩步走到床邊将十一皇子抱了起來,并回頭對香妃說道:“娘娘,這兒有些悶,奴才先帶着十一殿下出去玩。”
香妃的素手捏得緊緊,長睫顫出了一個不規律的節奏,但轉瞬即逝,快到無人發現她的異樣,她揮了揮手:“你送十一殿下回沉香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