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原定的人選就是水敏玉,水敏輝去招待金尚宮,未免讓敏玉認爲她這做祖母的偏心,必須給他一項更重要的任務,再沒什麽比平息内宅更好的了。老夫人笑着道:“說的對,那就敏玉吧。”
水玲珑行了一禮告退。
很快,水敏玉便接到通知,由他全權負責降妖伏魔之事。水敏玉備受器重,心裏大爲暢快,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把都讓他燒得血旺!他先是去水玲月的院子了解了詳情,再依次盤問了詩情、趙媽媽和聲稱目睹過畫意鬼混的丫鬟,發現兩處地方鬧的不是一個鬼,他開始高度重視,搜羅了京城有名法師的信息,與老夫人商量後,敲定一名人稱楊大仙的道士。
楊大仙在京城一帶小有名氣,傳聞他出生那晚天空足足響了九道天雷,一座山頭被生生炸平。又傳聞他乃太上老君坐下第一弟子,法力高強、深不可測,上能與仙靈通話,下能與惡鬼契約,因偷吃太上老君的仙丹被貶入凡塵受苦,待經曆九九八十一難方可重返天庭。
他時常給名門望族祈福或驅邪,聲名在外,日進鬥金。他的出場費是紋銀百兩,按照妖鬼的難易程度進行梯形收費,和水敏玉簡單交流之後,楊大仙将其定義爲“複雜性綜合鬧鬼症”,開價五百兩,水敏玉的眼珠子動了動,在他耳邊小聲道:“給爺辦件事兒,爺給你…”
他豎起右手食指,楊大仙目瞪口呆,随即,點頭如搗蒜,成交!
楊大仙開壇做法,所需物資良多,因而帶入府的道童也不少,經他開天眼初步判斷,水玲月院子裏的厲鬼最兇猛強悍,他得先降服他,這樣,其它的小鬼便不足畏懼了。
院子裏,楊大仙跳上祭台,揚起利劍,手舞足蹈:“天靈靈地靈靈,斬妖除魔最顯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現身--”
嘭!
一聲爆破之音,桌子上燃香的缽霍然炸開,楊大仙噴出一口鮮血!
周姨娘吓得一怔,捂住肚子,雙腿隐隐有些打抖:“天啦!大仙都降不住!四小姐還有救沒救了?”
高媽媽扶住她,寬慰道:“先别擔心,大仙帶了那麽多人過來,必定能降住。”
一衆丫鬟吓得紛紛跪地。
“好厲害的惡鬼!我乃太上老君坐下第一弟子,我且問你,爲何不投胎轉世,非要禍害人間?”楊大仙疾言厲色地問完,一名道童突然癫痫發作似的猛一陣顫抖,并雙瞳渙散,面容癡呆,直吓得丫鬟們尖叫連連,片刻後,道童的動作一停,咬牙切齒道:“我死得好冤枉!我死得好冤枉!”
“啊——”丫鬟們吓得緊抱成團。
楊大仙喝了一口酒,對準一張符咒用力噴出,爾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貼上了道童的頭頂,道童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須臾,道童倏然睜眼,左看看、右瞅瞅:“我…我怎麽躺地上了?”
“呼——”一股惡寒在周姨娘的四肢百骸徐徐蔓延開來,她握緊高媽媽的手。
“楊大仙好神啊!”
“剛剛那個道童是被惡鬼俯身了吧?楊大仙一招就把他給制住了!”
“我一開始還不信的,眼見爲實啊!”
丫鬟們你一言、我一語,誇得楊大仙的自信心無限膨脹!他仰天悶笑,轉了個圈兒,卻樂極生悲,一腳踩空…從紮台上摔了下來!
咝!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嗷嗷嗷!”楊大仙痛得直叫,衆人“唰”的一下,看向了他!
楊大仙的神色一僵,尴尬地眨了眨眼,又清了清嗓子,忍住屁股開花的劇痛,掐指一算,煞有其事地道:“原來是一隻千年狗妖!狗妖!你居然敢附本大仙的身!想讓本大仙活活摔死?哼!看本大仙不打得你魂飛魄散!你逃?你往哪裏逃?不好!狗妖逃了!現在,你們趕緊拿着我的靈符到各大院子去做法,别讓狗妖跑進去爲非作歹!”
“是!”
二十六道童,六名留在水玲月的院子驅邪,其餘二十人分别前往主子們的院落畫符設壇。
玲香院内,兩名道童在院子裏和門闆上都貼上靈符,又讓下人擡出卓子設了一個小型祭壇,爾後原地打坐,念起了誰也聽不懂的經文,并撂下話,在捉鬼完畢之前,誰也不得離開院子半步!
屋内,鍾媽媽惱火地放下簾子!
枝繁在繡荷包,葉茂在納鞋底,二人面面相觑,也是一臉不悅。
水玲珑燒掉了一個話本,還有許多話本,她随意翻看一個看了起來,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這種變相的禁足。
鍾媽媽哼了哼道:“哪有這樣做法的?還不準人出去?眼看就要到午膳時辰,難道要大小姐餓肚子?”
枝繁看了面無表情的水玲珑一眼,對鍾媽媽說道:“道童說老夫人的院子也一樣,隻準進不準出,咱們屋裏還有杜媽媽送來的點心,讓大小姐将就着吃些。”
葉茂擡眸:“大小姐你要是餓的話奴婢可以從後牆翻過去。”
水玲珑用書本掩住嘴,笑出了聲:“你呀,不怕觸怒神靈,或者被狗妖附身?”
葉茂撓頭,憨憨一笑:“奴婢跑得快,狗妖怎麽追得上?至少也得來隻蝙蝠妖!”
“噗嗤--”屋子裏笑成一團。
枝繁微蹙着眉,道:“大仙和道士是大少爺請來的,大少爺和咱們玲香院不對付,他會不會趁機…做點什麽?”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水玲珑,期待她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防患于未然。
水玲珑仿佛沒察覺到衆人的注視和擔憂,隻一頁一頁翻看着話本,直到小半個時辰結束她全部看完,才幽幽開口:“枝繁和葉茂一個去前院,一個在後院,盯着道童的動靜。”
枝繁癟了癟嘴,大小姐你可真沉得住氣,奴婢快憋死了!
既然不能出院子,大家隻能自個兒學着找樂子。
老夫人選擇念佛經。
秦芳儀幹脆睡覺。
水玲溪在親手縫制大婚時穿的裏衣,太子和太子妃的喜服由尚宮局定制,無需她動手。
至于水玲清這小不點兒就一個勁兒地吃零嘴,馮姨娘坐她旁邊,頗有些心不在焉,水玲清遞給馮姨娘一塊桂花糕:“可好吃了,姨娘你吃吃。”
馮姨娘沒聽見,兀自發呆。
水玲清推了推她:“姨娘!”
“啊!”馮姨娘的手一抖,扯斷了玉佩上的璎珞,她倒吸一口涼氣,垂眸掩住飄忽的神色,讪讪笑道,“瞧我,昨兒沒睡好,白日裏竟打起了瞌睡。”
水玲清把桂花糕塞進嘴裏,一邊吃一邊打量馮姨娘,突然,她指着馮姨娘頭上的銀簪子說:“這個簪子的款式好特别,姨娘你在哪裏買的?回頭我讓蕊兒也給我買一支回來。”
馮姨娘摸了摸簪子,眼神越發慌亂,幾乎不敢和水玲清對視:“這…這個啊,這個是阿蓉在路邊攤随便買的,不值幾個錢。”說着,把簪子取了下來,塞進寬袖裏,爾後看向水玲清,“五小姐喜歡的話姨娘給你買一個金的!”
水玲清大大的眼眸裏閃動起一絲希冀的色彩,但很快她想到自己和馮姨娘的處境,搖頭說道:“大姐送給我的首飾我還沒戴完呢!不用買。”
馮姨娘的鼻子一酸,把水玲清抱進了懷裏:“對不起,是姨娘沒用,不能給你一個高貴的出身,讓你吃苦了。”
水玲清笑眯眯地道:“我不覺得苦啊,有姨娘陪我,我很開心呢!我真想一輩子跟姨娘在一起。”
馮姨娘抱緊了水玲清:“傻孩子…”
水敏玉的院子内,歡聲笑語一片,劃拳、行酒令,怎麽刺激怎麽來,秦之潇也在其中,他和水敏玉都好酒,即便在涼亭對弈二人也少不得喝上兩盅,以前,水航歌以水敏玉年幼爲由不許他碰酒,而今已滿十五,水航歌便不太拘着他了。
其實今兒水敏玉并未邀請秦之潇過府,隻是有些事兒必須得經過他的手,是以他主動跑來,水敏玉不好将他拒之門外。水敏玉想到接下來的事兒,實在覺得這個表哥出現得…不合時宜!
水敏玉端起酒杯,給柳綠打了個手勢,柳綠會意,站起身笑道:“奴婢記得老爺前天給您送了一壺西洋酒,您放哪個櫃子了?奴婢去取來。”
秦之潇對于這個在水敏玉和水玲珑之間左右逢源的丫鬟,有種說不出來的厭惡,他曾勸過水敏玉幾回此女未必可信,水敏玉卻是不聽。
水敏玉迷離着雙眼,親了親柳綠的小手,柔聲道:“在多寶閣下面右手邊的第三個櫃子裏。”語畢,不忘朝她眨眨眼。
柳綠會意,起身走到多寶閣那兒,蹲下身,拉開櫃門,取出酒和一旁的蒙汗藥,因背對着他們的緣故,秦之潇哪怕盯着她也沒看出她究竟做了什麽。
柳綠把弄好的酒放到桌子上,給二人斟滿。
水敏玉舉杯:“來!表哥,我敬你!我上學後,玲溪就拜托你多多照顧了!”
水敏玉不是那種看似弱不禁風的小白臉,他的皮膚是淺淺的小麥色,濃眉大眼,五官深邃立體,勤于習武的緣故,身型健碩、氣宇軒昂,屬于特能給人安全感的類型。
秦之潇的眸子裏竄起絲絲熱意,白皙水嫩的肌膚上泛起醉酒的酡紅:“好!幹杯!”
幾杯下肚,秦之潇醉得有些離譜了,水敏玉見時機差不多成熟,遂對柳綠道:“你先回吧,免得在外呆得太久惹水玲珑懷疑。”
柳綠的心底泛起一陣失落,大少爺明明醉得兩眼發昏了怎麽還是不跟她生米煮成熟飯?
水敏玉看出了柳綠的心思,探出長着厚繭的大掌滑入她的衣襟,在柳綠驚愕的神情裏細細揉撫了她的秀麗山河一番,柳綠的身子一軟,就要靠在水敏玉懷裏,水敏玉忽而抽回手扶住她的肩,似笑非笑道:“表哥還在這兒呢。”
秦之潇聽到水敏玉在叫他,勉強擡頭,正瞧見水敏玉把手從柳綠的衣服裏拿出來,他的眸光一涼,下意識地想提醒水敏玉别着了柳綠的道,話到唇邊又有些心虛難言。
柳綠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強的慌亂,睫毛也眨得飛快,這讓秦之潇頓生警惕,柳綠似是感受到了秦之潇的注視,擡眸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空氣裏撞出了一種奇異的火花,柳綠忙錯開視線,給二人行了一禮,再轉身離去。
秦之潇狐疑地蹙了蹙眉,若有所思道:“表弟,我先去如廁。”
水敏玉想罵娘,還有精神?你幹脆掉茅坑吃糞!
尚書府以東的一片空草地上,二十餘号人分男女整齊地羅列成三排,杜媽媽在一旁站着。
王媽媽走了一個來回,正對中央時停下腳步,啓聲道:“你們都是老夫人的心腹,今兒老夫人有一項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們去辦!咱們府裏鬧鬼的事想必你們已經聽說了,可老夫人懷疑這并非惡鬼作祟,而是小人爲非作歹!他們既然扮鬼,就必須有扮鬼的道具,你們的任務就是将它們搜查出來!要格外注意染血的衣服、頭發、長指甲這類的東西!當然,這些隻是我能想到的,總之,你們隻要發現可疑之物,就給我扣下來!明白了嗎?”
“明白!”
“進了院子,拿着令牌,自然有人配合你們!”王媽媽指了指一名身型健碩的男子,“你,去搜大少爺的院子。”
男子撅嘴:“我可不可以去搜大小姐的院子?”
王媽媽不可置疑地瞪了他一眼:“蠢貨!千金的院子是你們這些男人能随便進的?”
倒了幾天夜香,臭得像從糞池子裏撈出來似的,居然還是見不到她!他委屈死了!
玲香院内,水玲珑正在練字,突然,門外響起了道童的吆喝:“妖怪跑了!給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
鍾媽媽駭然失色:“這…大小姐你的閨房也要搜啊?”
“無礙,道童而已,非尋常男子,他們要搜便讓他們搜吧,若我猜的沒錯,他們身邊兒應當還跟了老夫人院子裏的丫鬟。”水敏玉給了楊大仙一千兩銀子,老夫人卻給了對方兩千兩,試問,楊大仙到底會聽誰的話呢?水玲珑推開軒窗,斜倚一旁,笑得清淺,“如此良辰美景,不看戲,豈不可惜?”
“捉鬼”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幾乎是同一時刻,所有的重要院子都進行了嚴密的搜查,搜查完畢确認無礙,道童們會解除院子的禁足令,漸漸地,路上的行人多了,畢竟主子們都未正經兒用午膳。水玲珑懶得等,直接跑到福壽院找老夫人蹭飯。
老夫人心知她愛吃辣,特地吩咐膳房單獨抄了一盤剁椒魚頭、一盤辣子雞丁、一盤酸辣白菜,也炖了她愛喝的玉米甜羹。
水玲珑吃得飽飽,老夫人看她吃得香,自個兒也比平時多用了小半碗飯。
漱完口,老夫人笑道:“該查的差不多查完了,想必真是鬧鬼,與旁人無幹。”
水玲珑挑了挑眉,正欲開口,王媽媽一臉慌張地打了簾子進來,看到水玲珑,先是一怔,爾後爲難地看向老夫人。水玲珑雙手捧着茶杯,靜靜喝着,老夫人瞟了她一眼,眸色閃了閃,問道:“到底怎麽了?”
王媽媽吞了吞口水,顫聲道:“不…不…不好了…老夫人!出…出大事了!”
燕蘭軒,尚書府以北的僻靜院落,種植了大量多新奇花卉,偶爾有人前來摘花,是以,無人居住也打掃得幹淨雅緻。此時月正圓,風正高,吹起花香陣陣、缱绻萦繞。
然,老夫人沒有賞花的心情,廊下燭火透亮,照得她臉上的老年斑清晰可見,那雙布滿皺紋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子裏穢亂不堪的痕迹,順帶着發出懾人的兇光,是的,如果可以,她真想一掌拍死裏邊的人!
屋子裏,飄蕩着濃烈的酒氣,水玲語滿臉淚水,可憐兮兮地蜷縮在牆角,用被子蓋住衣衫淩亂的身子,白花花的腿露在外邊,依稀可見斑駁的血痕。
在她身旁,是醉得不省人事、連上衣都沒脫、褲子隻褪至腳踝的秦之潇。
說明,他“辦事”辦得特急,或許還帶了十足的強迫性質。
“這到底怎麽回事?水玲語你給我說清楚!”老夫人勃然大怒,在她掌家期間出了這等事,無異于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打得她顔面無存。尤其,做出這種腌臜事的一個是她孫女兒,一個是親家的孫子,他們是打算活活氣死她嗎?
馮姨娘得了消息,立馬撇下水玲清朝這邊趕來,進門時正好聽見老夫人的雷霆一喝,馮姨娘吓得差點從台階上摔了下去,她穩住心神,進屋給老夫人行了一禮:“婢子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萬福。”
老夫人橫眉冷對:“萬福?你存心跑來氣我的是不是?生出這種女兒給我添堵,巴不得我死了算了?!”
“婢子不敢!”馮姨娘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還不給她把衣服穿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