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定還是一個夢!我要醒過來!我要醒過來!”水玲月拼命地掐自己!捏自己!甚至扇自己!但令她失望了,她“醒”不來,這就是現實!
水玲月三兩步跳上床,一把扯了被子蓋住頭,卻“吧唧”一聲,似乎坐爛了什麽東西!她下意識地從屁股底下拿起它一看,吓得肝膽俱震!赫然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心肺!
“啊——”又是一聲尖叫,水玲月連滾帶爬地滾下了床,正好撞到一旁的桌子,她忙扶住桌腳企圖站起來,卻一把扯斷了它,她定睛一看,天啦!居然是一條血淋淋的胳膊!那手還在一張一合,似要抓住她似的!
“啊——”怎麽會變成這樣?她的房間怎麽會有這種惡心的東西?
突然,櫃子裏發出一聲嘔吐的聲響,水玲月順勢看去,隻見那頭的嘴一張,一根舌頭掉了出來…
水玲月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翌日,天高氣爽,陽光明媚。
水玲珑依舊起得很早,她挑了一件杏花色繡紅芙蓉肚兜和一套銀線卷邊的絲綢裏衣,照樣對着銅鏡自戀了好一會兒,才穿上中衣和外衫,短襖是淡紫色雲紋錦做的斜襟款式,袖口極宰,便于練字和吃飯。今天的早餐換了牛乳和牛肉,枝繁等人總算松了口氣,不用再忍受羊肉的膻味兒了。
水玲珑吃完早餐,正在含薄荷水,王媽媽打了簾子進來:“大小姐,老夫人讓奴婢傳話給您,這幾天不用上課。”
水玲珑把薄荷水吐到銅盆子裏,睜大亮晶晶的眼眸問道:“爲什麽不用上課了呢?老夫人不是說無論什麽情況都不能請假的嗎?眼看就要到入宮的日子了,我們應當加緊學習才是呀!”
這事兒如果是别人問,王媽媽興許不會說,畢竟老夫人下了封口令的,但對象是大小姐那就另當别論了。老夫人沒告訴大小姐玉妃懷孕是大小姐的功勞,目的是不希望大小姐太過驕縱,私心裏,老夫人是極器重大小姐的,不然,也不會讓她來給大小姐遞消息,連二小姐那兒也才去了個二等丫鬟。老夫人年事已高,自己才五十不到,一旦老夫人仙去,她在府裏的地位便要一落千丈。夫人母子仨兒她是巴結不上了,倒不如給大小姐賣個人情,興許能給自個兒謀條退路。鎮北王府的兒媳身份,與公主和皇子妃也不相上下的。一念至此,王媽媽面露幾分難色,似有些糾結,讓人看得出她在做思想鬥争,片刻後她說道:“老夫人本不讓說的,宅子裏出了不幹淨的東西,四小姐被鬼附身了,一大早起來便掐死了貼身丫鬟春燕,又抓花了三、四名丫鬟的臉,周姨娘得了消息去看她,差點兒被她弄得滑胎,好在高媽媽力氣大,一把制住了她,可高媽媽啊,胳膊上生生掉了一塊肉,是四小姐咬的!”
“啊?”鍾媽媽瞠目結舌,顯然,也是有些害怕,“怎麽會出這種事?”
王媽媽徐徐一歎:“四小姐非說她房裏有什麽頭啊、胳膊之類的,高媽媽把每個角落都找遍了,連一滴血迹也沒找到,您說,她這不是不正常麽?”
水玲珑端起茶杯放在唇邊碰了碰,掩住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又道:“光聽你說我就毛骨悚然,真難爲四妹了。”
葉茂杏眼圓瞪道:“鬼附身的話要打的,打得鬼跑了才行。”
“噗——”水玲珑忍俊不禁地笑了,像是并不介意王媽媽看出她的幸災樂禍,“怕就怕鬼沒打跑,倒把四妹給弄得香消玉殒了,得不償失。”
枝繁看了看王媽媽,又看了看大小姐,心思一動,歎道:“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依奴婢看,四小姐就是虧心事兒做多了!看她以後還敢不敢欺負咱們大小姐!”
王媽媽微微一愣,大小姐當着她的面絲毫遮掩都無,這是沒把她當外人啦!王媽媽一高興,又道出了另一件事:“其實呢,單單四小姐這樣倒也罷了,送莊子裏養一段時間,痊愈了再接回來也不是多大的事兒!”
庶女的命大抵就是如此了,有利用價值時捧你上天,拖了後腿便要打入地獄,水玲珑笑了笑,示意王媽媽繼續說。
王媽媽察覺到了水玲珑眼底不經意間閃過的嘲弄,忙開口道:“大小姐自然與她們不一樣!大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兒上的人,除了二位少爺,老夫人最含糊的便是您,連二小姐也比不得的!”
水玲珑幽幽淺淺地笑道:“祖母對玲珑的好,玲珑銘記于心。”
王媽媽總覺得大小姐的笑容和語氣都讓人捉摸不透,明明是個挺單純的人,回回看她又總像隔了一層磨砂似的。王媽媽想不通,幹脆接着剛剛的話題,道:“長樂軒也出了不幹淨的東西!趙媽媽吓傻了,詩情吓病了,還有好幾名丫鬟也吓得說起了胡話,說什麽畫意的鬼魂回來索命了,披頭散發、渾身都是血啊,總之…一團糟!”
鍾媽媽詫異地問:“畫意吓趙媽媽和詩情做什麽?她不是嫁給趙媽媽兒子做媳婦兒,前些天病死了麽?”
王媽媽露出一絲不屑:“病死?這種借口大抵也就趙媽媽想得出,她兒子天生癡傻,誰知道畫意是被折磨死的還是病死的,至于詩情麽,我估摸着她也做了什麽對不起畫意的事。”
枝繁的素手一緊,針紮進了指頭,葉茂和柳綠是家生子,她們的親事或多或少會過問一下她們老子娘的意見,她同畫意一樣都是買進來、簽了死契的奴婢,何去何從…全在主子一念之間!
水玲珑注意到了枝繁的異狀:“怎麽了?”
枝繁垂下眸子:“沒…沒什麽,不小心紮了手。”
不想說水玲珑便也懶得追問,丫鬟們想來想去不就那點兒事兒?
王媽媽看了枝繁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又是一歎:“家醜不可外揚,老夫人便以招呼貴客爲由,讓二少爺陪金尚宮出去遊玩,估計得三、兩日才回,老夫人打算在他們回來之前把府裏的事兒處理幹淨。”
這事兒壓根瞞不住,不出一日便會鬧得滿府風雨,老夫人應當是想尋個由頭讓水敏輝多接觸金尚宮。一個退休的尚宮值得水敏輝費盡心思巴結嗎?不值得,所以,金尚宮另有來頭。水玲珑用杯蓋撥弄着水裏的茶葉:“祖母可想好了如何處理?”
王媽媽微歪着頭:“這倒沒有,老夫人正爲此事頭疼呢,老爺公務繁忙,老夫人不欲爲這點兒小事驚擾了老爺。”
是怕一向水航歌求助,秦芳儀便會順理成章地要回中饋之權吧!水玲珑看破不說破,站起身,摘了掉落在裙裾上的一根青絲:“我去看看祖母。”
長樂軒,秦芳儀一肚子邪火,原本每晚水航歌寵幸丫鬟們她就已經忍無可忍了,偏生又出了這種禍端!水航歌一大早出門時聽到丫鬟們怪叫,當即表示這幾晚都不再過來,讓她好生清理院子,她的肺都要氣炸了!依她看,八成是有人裝神弄鬼!要是讓她查出是誰整的幺蛾子,她非宰了那人不可!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涼了,她柳眉一蹙,道:“茶呢?怎麽是涼的?你們怎麽辦事的?連看茶的眼力勁兒都沒有!養你們何用?”
說着,把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屋子裏的丫鬟呼啦啦跪了一地。
剛看完詩情的水玲溪走了進來,看到這等場面,明白她娘又發火了,水玲溪的印象裏,秦芳儀是個很理智的女人,說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有些誇張,可她并不輕易發火,她覺得與其花時間發洩情緒,不如想法子解了燃眉之急,這是爲何水玲溪一直都很尊敬她、聽她的話。但水玲溪發現,最近一個多月以來,秦芳儀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差,動辄摔東西,她和大哥勸了也無濟于事,秦芳儀口頭答應得好好兒地,轉眼便能打死任意一個丫鬟。
眼看秦芳儀又要打人,水玲溪忙開了口:“行了,你們幾個下去吧,沒母親和我的吩咐不準進來。”
衆人如臨大赦:“是!”
丫鬟們退下後,秦芳儀按住突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頗爲累乏地問道:“你今天不用上課?”
自從被禁足,娘親的消息閉塞了許多。水玲溪搖頭,在秦芳儀的身邊坐好:“我托人打聽了一下,不止長樂軒鬧鬼,四妹的院子也出了問題。祖母讓水敏輝帶金尚宮出去玩了。”
最後一句話忽然蓋過了秦芳儀對鬧鬼事件的“興趣”,秦芳儀稍稍舒展開的眉頭又是一皺:“哼!她讓水敏輝招待金尚宮到底是什麽意思?敏玉才是嫡子!什麽好的卻緊着水敏輝那個庶子!她就是看我不順眼,以爲她兩腿一蹬,我會爲難水敏輝!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她也就這點能耐!”
水玲溪花容失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娘!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休要再說,父親和祖母會生氣的。”上金尚宮的課,她的确受益良多,磨去了不少性格裏的青澀,而與雲禮的親事徹底定下來也讓她有了一種無比真實的使命感,她是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後,不僅她的一言一行要接受百姓的評判,她家人的亦是,所以現在,隻要水玲珑安分守己,她不會主動找水玲珑的茬兒,而宅子裏誰當家都好,她隻想一切和睦,讓世人誇贊、豔羨。
秦芳儀緩緩擡眸,看向女兒,眼底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意味,半響,才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但願…你是真懂事孝順了。”
水玲溪的長睫飛快地眨了幾下,面色有一瞬的尴尬,卻也不妨她笑得優雅:“家和萬事興,女兒隻是希望大家都能安好。”
秦芳儀的眼底有失望之色一閃而過,她阖上眸子,擺了擺手:“我累了想歇息,你退下吧。”
“女兒扶您進屋。”水玲溪乖巧地伸出雙手,在即将碰到秦芳儀胳膊的瞬間,秦芳儀忽而擡臂摸了摸發髻上的流蘇,水玲溪的手僵在半空,不确定這隻是個意外,亦或是娘刻意爲之,秦芳儀站起身,淡淡地笑道,“我沒老,還走得動,心也沒盲,看得清。”
心沒盲…水玲溪的柳眉緊蹙,望着秦芳儀遠去的背影,心情,頓時有些煩躁!
福壽院。
老夫人一籌莫展,有些擰不清接二連三的怪事都是怎麽來的,且在一夜之間爆發,她的第一反應是:有人作怪!
水玲珑給老夫人捶着肩膀,邊捶邊明知故問:“祖母這次是在擔憂什麽?”
老夫人把宅子裏的怪事兒與水玲珑講了一遍,水玲珑露出驚訝的神情,須臾,又說道:“祖母莫要憂心,這樣的事别說咱們尚書府,尋常百姓家也是有的。”
“這麽說,不是人爲,而是真的有鬼?”
老夫人問這話時,眼神裏含了一絲警惕,水玲珑深知老夫人疑心病極重,太聰明她會以爲你攻于心計,太平庸她又覺着你故意藏拙。水玲珑的眸光顫了顫,心平氣和地說道:“玲珑不敢妄斷此事到底是人爲還是其它,玲珑隻是覺得祖母治家有道、賞罰分明,下人們頗爲感恩戴德,應當不至于鬧出這等事,倒像在蓄意報複誰。四妹的院子暫且不談,母親的長樂軒防守最爲嚴密,父親也歇在那裏,真要有歹人伺機作亂,父親是習武之人,未必不會察覺。”
老夫人若有所思:“接着說。”
水玲珑給老夫人揉了揉肩膀,“當然,也不能排除有人興風作浪的可能,隻是萬一打草驚蛇豈不更糟?”
“你的意思是…”
“假設這次真是小人作亂,咱們大肆追查勢必驚動對方,倒不如先對府裏宣稱是遭了不幹淨的東西,需要作法,以降低對方的警惕,爾後明着降妖除魔,暗地裏再尋個由頭逐一排查,總能發現蛛絲馬迹的!如果什麽也沒發現,大概真是有不幹淨的東西,那麽這場法事做得也不虧。”水玲珑不疾不徐地道。
“說的有理,幾天不見,你越發聰穎了。”老夫人深邃的眸光落在了水玲珑白皙的面龐上,似要…将她看穿。沒辦法,這個孫女兒太聰明了,每次看似無心之言,結果都能解她燃眉之急,這種狀況令她本能地不安,因爲她覺着自己無法掌控這個孫女兒。
水玲珑有些羞澀地笑了笑:“是夫子教得好,玲珑不敢居功。”
“哦?這麽說,你很喜歡夫子咯?”老夫人的眸色又深了幾分。
水玲珑的臉色一沉,含了一分怒意:“才不是呢,她那麽兇,還動不動打人,若非她傳授的知識當真令我受益匪淺,我指不定…”
說到這裏,水玲珑的臉忽而一紅,仿佛說錯了話,很是局促不安。
老夫人瞧着她含羞帶怯的模樣,打趣地問:“指不定怎麽着?難不成你想逃課逃到鎮北王府去?”
“祖母--”水玲珑“羞澀”地鑽進了老夫人的懷裏,惹得老夫人哈哈大笑,老夫人拍了拍水玲珑的肩膀,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的笑容漸漸冷凝,“你娘早逝,有些話來不及交代你,今兒祖母便與你說說。祖母知道諸葛世子待你好,每天變着法兒地給你送東西,但太子又何嘗沒給你二妹送過?太子喜歡你二妹嗎?我不覺得。男人讨好女人不一定是出于真心,這隻是他們彰顯身份和品德的一種手段,你可以感激、可以感動,但不要沉迷,更不要喪失理智,什麽情啊愛的都是話本裏的傳奇,生活中隻有柴米油鹽醬醋茶、人情往來爾虞我詐。你愛男人比愛自己多時,離毀滅也不遠了,所以,做好諸葛钰的妻子,也做好未來的鎮北王妃,但切記,守住自己的心,别輕易沉淪,明白嗎?”
老夫人哪怕既器重她又處處防着她,這番話也确實發自肺腑,想起前塵種種,水玲珑隻覺得老夫人字字珠玑,她本打算裝模作樣消除老夫人的疑心,沒想到老夫人會與她推心置腹講這麽多。想來上輩子秦芳儀也是這麽教導水玲溪的,所以水玲溪從沒真正愛過任何一個男人,雲禮也好,荀楓也罷,誰能給她幸福她便跟着誰。水玲珑的眼眶一紅:“多謝祖母,玲珑記住了!”
老夫人理了理水玲珑鬓角的秀發,和藹地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點就透。”
二人又說說笑笑了一陣,臨走時,老夫人問道:“請法師的事交由你去辦,你看如何?你也快嫁人了,權當提前曆練也好。”
水玲珑想了想,微笑着回絕:“祖母疼惜玲珑,玲珑感激不盡,可待嫁的不隻我一個,未免讓二妹覺着祖母厚此薄彼,倒不如換個人去辦,我覺得敏玉挺合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