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耐住瀕臨失控的情緒轉過身,擠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啊?這裏是主子們住的地方呀?哎喲,我想小便,找茅廁呢,沒想到會闖進這裏!對不住了,杜媽媽!”
杜媽媽走近他,看了看水玲珑一行人的背影,正色道:“還有我警告你啊,打誰的主意都不能打大小姐的,明白嗎?要是讓我發現你對大小姐不敬,甭管你多能幹,我也會辭了你!好了,雜院的胖叔請假了,你先頂他的職倒幾天夜香吧!”
有木有搞錯?
倒、夜、香?
福壽院内,紫玉蘭開得嬌豔,樹樁盆景郁郁蔥蔥,鎏金銀竹節熏爐内飄出袅袅輕煙,混着滿室花香及綠草清韻,聞者身心舒暢。
水玲珑因在屋子裏洗頭沐浴耽擱了時間,跨入明廳時,水玲溪、水玲語、水玲月和水玲清已經到了許久,水敏輝也在。
水敏輝微笑着打了個招呼,很是熱情:“大姐!”
水玲珑和顔悅色地道:“二弟。”
水玲溪嫣然一笑,朝水玲珑伸出手:“大姐坐我旁邊。”
不是下首處,是上首處。水玲溪…轉了性子,決定從此與人爲善了?答案是否定的。
水玲珑給老夫人行了一禮之後在水玲溪旁邊坐下,水玲月不屑地嗤了一聲,真想罵她賤丫頭,但一想到最近秦芳儀對自己百般讨好的态度,水玲月覺得世子妃之位非她莫屬,她暫時不必與水玲珑争一朝一夕的長短。本來嘛,誰讓水玲珑命硬,克着了諸葛世子呢!
水玲語卻是壓根不敢擡頭與水玲珑對視,她的一雙手傷勢痊愈,但指腹和掌心留下了難看的疤痕,且長時拿東西便會打鬥,幾乎是廢掉了!但她無法埋怨水玲珑,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水玲清的心情不佳,莊子裏傳來消息,福兒在半個月前死掉了!
水玲珑仿佛沒察覺到衆人心思各異,笑着看向老夫人:“祖母,您叫我們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老夫人難掩笑意地道:“有兩件喜事要宣布!”
一聽喜事,衆人都挺直了脊背,露出欣欣向往的神采。
老夫人道:“你們的姑姑,有喜了!”
“啊?真的嗎?姑姑有喜了?這麽說,我快要有小侄兒了!姑姑洪福齊天,即将爲皇上誕下子嗣,實乃大周之福!”水玲溪無比激動,就是那個女人給老夫人請了個诰命,害得母親在府裏的地位大不如前,懷孕?詛咒她流産!
水玲語忙附和着說:“就是啊!玉妃娘娘入宮六年,一直榮寵不衰,而今有孕,更是如虎添翼了!”衆望所歸的孩子…真幸福!
水玲月巧笑嫣然:“一開年便走了鴻運,父親的官路也會平步青雲的。”父親好,她才能在鎮北王府挺直腰杆。
水玲清垂下眸子,她對玉妃娘娘印象不深,沒見過幾面。
水玲珑含笑不語,錦上添花這類事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老夫人又道:“還有一件喜事,下月初玉妃娘娘生辰,皇上特許水府的女眷入宮陪伴娘娘幾天,在那之前,你們的琴棋書畫和禮儀典範都得好好抓抓,省得入宮給娘娘丢臉!從明兒起,會有女夫子給你們上課,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請假,全都用心學,聽見了沒?”
幾女起身,規矩地行了一禮:“是!”
唯獨水玲語的眼神有些慌亂。
大家又絮絮叨叨講了很多,直到老夫人累乏,衆人才依禮告退。
出了福壽院,水玲語神色匆匆地離去,平日裏她總帶着水玲清,今兒竟撇下對方落荒而逃。水玲珑吩咐柳綠去膳房領午膳,自己則帶着枝繁悄悄尾随水玲語,看她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據枝繁從綠兒那裏探來的消息,水玲語這段日子基本閉門不出,除了馮姨娘,誰也不能貼身伺候她,綠兒隻有在送飯時才能進屋子瞄上一眼,諸如上次的争吵和摔東西則再沒出現過,水玲語和馮姨娘仿佛又回到了母慈女孝的日子。
水玲珑遠遠地跟着水玲語,發現她不是回往自己的院子,而是繞了遠路,往水敏玉的院子而去。
水玲語跟水敏玉怎麽會摻和到一起?難道水玲語吃一塹沒能長一智,又打算助纣爲虐來陷害她?對方突然回頭,水玲珑忙拉着枝繁躲在了樹後。
水玲語一邊走,一邊回頭四處張望,她選的都是人煙稀少的小路,應當不會有人看到,但不知爲何,她總感覺脊背涼飕飕的,好像被什麽可怕的東西給盯上了一般!
錯覺!一定是自己的錯覺!
水玲語不停地自我安慰,時下寒風凜冽,她的額角卻淌下豆大汗珠。
終于,在曲徑深幽處,她聽到了爽朗開懷的笑聲,她的眼眶一熱,淚水流了下來。
碧水涼亭裏,水敏玉正在和秦之潇舉起對弈。
“長風和長安怎樣?”水敏玉狀似随意地問。
“挺好,表弟很關心他們?”秦之潇微微皺眉。
水敏玉的眼神微閃,道:“舅舅送的人,我豈有不關心的道理?”
秦之潇釋懷:“這樣啊。”
又走了幾步,水敏玉的白子将秦之潇的黑子圍得水洩不通,眼看這一局又将落敗,秦之潇捉住水敏玉打算落棋的手腕,笑着道:“好了,表弟,别讓我輸得顔面無存,你棋藝了得,怎也不讓我幾分?”
這是玩笑話,水敏玉卻認真地解釋道:“現實生活中哪來這麽多你謙我讓?讓你是敷衍你,認真與你對弈才是尊重你。”
這話…似乎另有所指。秦之潇想不明白:“是嗎?表哥受教了,一年不見,表弟的文韬武略都精益了良多,真是可喜可賀,不似我廢材一個,習武不能,弄文不成,倒叫表弟笑話。”
水敏玉客套地笑了笑:“表哥何須妄自菲薄?你早些年卧病在床錯過了習武的最佳時機,但從文爲時未晚,活到老學到老,表哥努力,他日定有所成!”
秦之潇的眼眸裏閃動起絲絲熱意:“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多年心結被表弟一語打開,來!我敬你一杯!”
秦之潇和水敏玉碰杯,各自一飲而盡,秦之潇放下酒杯時,眸光一掃,忽而看見了假山後朝他揮手的水玲語,他厭惡地蹙了蹙眉,不過是幾天逢場作戲,她怎麽事後跟個蒼蠅似的對他戀戀不忘?這樣的女子未免太過輕浮!
“表弟,我府裏還有事,先回了,改日再找你下棋。”秦之潇拍了拍水敏玉的肩膀,作勢要離去,這時,水玲語向前走了一步,秦之潇駭然失色,竟是有些心虛。
水敏玉沒注意到秦之潇的異常,隻伸了伸懶腰:“我還跟母親約了品茶,就不送你了。”
水敏玉轉身走下台階,不多時便消失在了秦之潇的視線。秦之潇環視四周,沒發現可疑人物,這才疾步走向了假山後的水玲語。
“你找我做什麽?”
這語氣,異常冰冷,帶着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水玲語的心忽而一痛,像被長針給紮了一下:“之潇,你…你這些天…怎麽不來看我?”
秦之潇眉頭一皺,冷冷地道:“請注意你的稱謂,我是你表哥,不要直呼我的姓名,還有,我和你隻是普通的表兄妹關系,還沒好到天天去看你的地步!”
水玲語像遭了五雷轟頂似的,整個人傻傻愣住,好半響,才喃喃地道:“我…我受傷了…”
秦之潇看也不看她:“受傷了就該請大夫,找我何用?我又不懂醫術!”
“之潇!你吻我的時候不是這樣說的!你說過你喜歡我!想要娶我爲妻的!隻要我們齊心協力…一定能…”講到這裏,水玲語已經泣不成聲。
秦之潇卻是半分憐憫都無:“是嗎?我什麽時候說過?誰能替你作證?”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她早該猜到了!從前她不過是摔了一跤擦破皮,他就巴巴兒地趕來給她送藥,而這回她傷得幾天下不來床,他竟連差人問候一聲都沒有!可她就是不甘心,就想親自找他求證!況且,她也沒了退路!
腦子裏做了一番掙紮,水玲語把心一橫,壯着膽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神色凄楚道:“之潇!你聽我說,我有了你的…嘔——”
秦之潇奮力甩開水玲語的手,水玲語一個踉跄,倒退幾步,同時,胃裏猛一陣翻滾,她躬身吐了出來!
秦之潇惡心地撇過臉,再多看一眼他也會吐!
感受到了秦之潇的厭惡,水玲語的心又是狠狠一痛,她用帕子擦了嘴,扶着樹幹,一字一頓道:“秦之潇,你給我聽好了!我有了你的…”
“有了你的這句話,算是徹底看清了你的爲人!”水玲珑從樹後走出,果決地打斷了水玲語未說話的話。
秦之潇和水玲語都吓了一跳,沒想到水玲珑會憑空出現。剛剛那番對話她到底聽到了多少?萬一傳出去…秦之潇的瞳仁左右一動,傳出去也沒什麽,他死不承認,姑姑也不會把水玲語嫁給他!
秦之潇故作鎮定道:“你…你們…好了,玲珑表妹你盡管誤會吧,反正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言罷,裝出一副苦主的冤屈樣子,甩袖離開了原地。
待到秦之潇走遠,水玲珑才幽幽開口:“你懷的不是秦之潇的孩子!”
“什麽?”晴天霹靂,絕對的晴天霹靂!水玲語的眼珠子差點兒掉了出來!她甚至忘了質問水玲珑爲何猜到她想對秦之潇說什麽,她滿腦子隻剩那幾個字在盤旋,她懷的怎麽可能不是之潇的孩子?那天在郭府,不是之潇進了房間嗎?她昏迷了沒多大印象,但父親和所有人都看見之潇從房裏出去的呀!
“我在山坡上看得一清二楚,秦之潇前腳剛進院子,後腳父親便帶着人沖進去了,他就算秒射也得花時間擺好姿勢對準地方,你說呢?”以她的專業眼光來看,秦之潇無法在那麽短的功夫裏内強了神志不清的水玲語,況且,小秦之潇徹底硬起來也要幾秒。
水玲語蒼白的臉突然一紅:“秒…秒射是什麽意思?”
“秒射就是…”水玲珑想起水玲語雖曆經了少女到女人的蛻變,但畢竟當時沒有意識,跟她說這些有點兒對牛彈琴,水玲珑改爲把水玲月領着一名臉上有刀疤的高大丫鬟進入院子的事說了一遍,又道,“在我走後,隻有那名丫鬟在房裏呆的時間夠長,而在秦之潇進來之前,他已經從後門離開了。如果你真的懷孕了,隻能是那個丫鬟的,簡言之,那不是真的丫鬟,他,男扮女裝!”
就像那名漠北妃子扮成小太監一樣。
水玲語拼命搖頭:“不是的,你撒謊!不是這樣的!我懷的是之潇的孩子!是之潇的…”
講到最後,她痛苦地蹲下身,抱頭大哭了起來。她從昏迷中清醒後,馮姨娘便端來一碗避子湯讓她喝下,說秦之潇大抵是不會要她了,爲免懷了孩子更不好嫁人,不如杜絕一切隐患。可她聽了那話的第一反應是,如果她真有幸懷上秦之潇的孩子,就一定能順利嫁入丞相府,以水府和丞相府的關系,再讓父親出面調停,畢竟秦之潇有錯在先,父親絕不會讓她委身做妾的!
馮姨娘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逼她喝藥,她不惜跟馮姨娘翻臉,将藥碗和盤子全部打碎…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對馮姨娘發火。
但爲什麽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如果她一早聽馮姨娘的喝下避子湯,是不是就沒了現在這種苦惱?
秦芳儀,水玲月,你們好狠毒!
“打了它吧,你别無選擇!”水玲珑淡淡地甩下一句,再不看她,轉身與榕樹後的枝繁一同離去,身後,傳來水玲語歇斯底裏的哭聲…
走了老遠,不聞哭聲時,枝繁終于道出了心裏的疑惑:“大小姐你爲何勸三小姐打掉孩子?”
水玲珑淺淺一笑:“誰說我勸她打掉孩子了?”
“啊?大小姐你剛剛不是…”枝繁目瞪口呆。
“水玲語的乖巧和恭順都是裝出來的,她内心其實比誰都叛逆,所以她才敢做出連水玲月都沒膽子做的事,跟秦之潇私相授受。”水玲珑将鬓角的秀發攏到耳後,“無欲則剛,沒有貪念,便也不會被欺騙,說到底,那些上當受騙的人都是被自己給出賣了。”
卻說柳綠去膳房領了午餐,擰着食盒往玲香院走時,跟大少爺水敏玉碰了個正着!
柳綠的心怦怦一跳,忙福着身子行了一禮:“奴婢柳綠給大少爺請安!”
柳綠?水敏玉沒打算拿正眼瞧她,聽了這名字忽而探出手擡起她的下巴:“我大姐身邊的丫鬟?”
大少爺竟是知道她!多麽振奮人心!
其實柳綠想多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水敏玉隻是打探了敵情而已。
柳綠點頭,軟軟柔柔地道:“是!自從大小姐回了尚書府,奴婢便貼身伺候。”
這句話影射出的信息恰恰是水敏玉需要的,一個水玲珑一回府便貼身伺候的丫鬟,能帶給他的東西遠比他想象中的多得多。水敏玉仔細打量起柳綠,薄施粉黛,眉眼含春,指甲染了嫣紅的豆蔻,身上的香味遮蓋了皂角的氣味,是紅林樓的香膏,二兩銀子一盒,對丫鬟而言算上十分奢侈,但對主子而言僅是九牛一毛,不,主子根本瞧不上。所以,可以排除水玲珑派她來勾引他的可能。
水敏玉的唇角微微勾起,帶了一抹玩味的笑:“你應該很了解你的主子,跟我說說,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柳綠鬥膽看了他一眼,又趕緊垂下眸子,他冰涼的指尖還托着她的下颚,她的心越跳越快:“大小姐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這話,定義明确,但褒貶難辨。
水敏玉的笑意更深了:“哦?再具體一些。”
柳綠頓了頓,道:“這隻是奴婢的感覺,大少爺突然問,奴婢沒心理準備,一時也答不上來。”
好一個聰明的丫鬟!居然懂得吊他胃口!水敏玉放下手指,湊近她,嘴唇幾乎要貼着她耳朵:“那你覺得你什麽時候能想出來?要知道,我的耐心…向來不大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