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小姐教得好。”杜媽媽不敢居功,從老夫人重用她,到趙媽媽會伺機向她套話都在大小姐的意料之中,讨好老夫人或許不算太難,可把每個人的心思都揣度得這麽精确,絕非一朝一夕練就的本領,跟這種妖孽鬥法,她實在不敢多來一次。
水玲珑露出一個淺淺笑容,若鈴蘭在靜谧的天地徐徐綻放開來,雅緻含韻,寫意舒柔,但也透着一股子不易接近的清冽華貴:“杜媽媽客氣了,祖母年事已高,杜媽媽多爲祖母排憂解難也算全了我一片孝心。”
杜媽媽的眼珠子左右一動,笑道:“是!奴婢一定好生替老夫人辦事!”
枝繁一手提食盒一手給水玲珑撐傘,并注意與大小姐保持一尺的距離,大小姐高興時或許會拉拉你的手,不高興時也可能拉拉你的手,但除非生死關頭,否則你千萬别主動往上湊,她會發飙。
猶記得上個月大小姐跨過門檻時,阿四讨好地扶了一把,結果被大小姐丢進柴房,劈了一天一夜的柴。
再久遠一些就是大小姐初回府當日抱了老爺,回屋後泡了一整個時辰的澡,知道的說她抱了自己的爹,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剛抱的是一坨屎。
二人往玲香院走去,走了幾步,水玲珑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水玲語怎麽樣了?”
枝繁壓低音量,表情謹慎:“奴婢聽說三小姐醒來後跟馮姨娘大吵了一架,具體吵什麽不清楚,但杯子盤子摔了一個又一個,也不知是誰摔的。”
水玲珑看向枝繁,發現她眉頭緊皺:“你可是覺得哪兒不對勁?”
枝繁點頭:“奴婢在府裏呆了八年,雖說比不得柳綠和葉茂是家生子,但與奴婢同時入府的老鄉正好在三小姐的院子裏當差,這些年林林總總的消息奴婢也聽了不少,馮姨娘和三小姐都是出了名的溫和性子,莫說摔東西,便是講話大點兒聲都是不曾有過的,而即便馮姨娘責罵了三小姐魯莽行事、害人終害己,三小姐也不該還嘴才是。”
“是啊,真的…很奇怪呢。”或許,水玲語知道自己一雙手廢掉再也無法調香做胭脂,是以性情大變?水玲珑目視前方,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句,又道,“你的老鄉叫什麽名字?”
“綠兒,原先是個二等丫鬟,翠兒死後,她被提拔到三小姐身邊去了,不過她和奴婢是同鄉的事别人并不曉得,她娘做了寡婦才帶着她嫁入我們村兒,她入府時用的是原先的戶籍。”枝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再不像從前那樣藏着掖着邀功了。
水玲珑側目看了她一眼,會心一笑,但也沒急着表揚或賞她:“去鍾媽媽那兒領二兩銀子,按照綠兒的喜好備點薄禮,她成了一等丫鬟,知道的東西想來也會慢慢多了。”
“是。”
葉茂買完東西回府時,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停了下來,她背着包袱,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裏,走着走着,包袱有些從肩上滑落,她擡手撸正。
突然,兩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嬉笑着朝她沖了過來,也不知是走路不長眼,還是刻意爲之,跟她撞了個結結實實,一股濃郁的脂粉味兒鑽入鼻尖,她打了個噴嚏。包袱掉了!她忙撿起來重新挂在肩上,再看了來者一眼,發現不認識對方,想開罵,可又不想給大小姐惹事,于是咽下這口火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打算就此離去。
這兩人,模樣之俊是沒得挑了,還敷了薄薄的脂粉,比女子更柔美動人。其中一容長臉,名喚長風的少年攔住了葉茂的去路,頗爲傲慢地道:“怎麽?撞了人就想跑?”
葉茂皺眉:“明明是你們撞我!”
長風瞪大了一雙桃花含情眼:“喲!牙尖嘴利死不認賬啊!你瞧!爺的東西都被你給碰壞了!”
葉茂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雪地裏赫然躺着一大片碎裂的瓷塊,原先形态已辨認不出,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但很快會過了意:“雪是軟的!什麽東西掉雪地裏還能摔碎?你分明是故意找茬!”
不說是個憨丫鬟麽?這哪裏憨了?圓臉,名爲長安的男子翹起蘭花指,用帕子掩面,鄙夷地睨了睨葉茂,仿佛多看一眼都髒了他的瞳仁珠子:“啧啧啧,你皮糙肉厚,撞破了東西有什麽稀奇的?這樣,你雖然撞壞了我們爺的東西,可我們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你把銀子賠了就是了,一共五十兩,看在你是個窮酸丫鬟的份兒上,少你十兩。”
她三年的月錢加起來也沒這麽多!葉茂緊皺眉頭:“你怎麽不去搶?我沒錢!”
長風似是不信:“沒錢?那你包袱裏頭是什麽?啊?拿給我看看!”
“不給。”葉茂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們。
長風上前一步,咬牙道:“給不給?你給不給?”
葉茂又後退幾步:“你們是誰?這裏是尚書府,你們不許随意撒野!你們再這樣我叫人了!”這兩人看着好面生,說是小厮,但又容貌清秀、裝扮得體,說是貴人,可還差了那麽一大截兒氣度。
長風大踏步上前,朝葉茂直直撞去!
葉茂一個過肩摔,将長風撂倒在了雪地裏,長風痛得嗷嗷直叫:“哎喲!我的腰喂,斷了斷了!”
長安見狀,把香帕子塞進懷裏,吐了口唾沫,兩手揚起蘭花指,咬牙一瞪,“咿——呀——”也朝葉茂撲了過去。
葉茂被雷得裏焦外嫩,身形一晃,不費吹灰之力便躲開了長安的攻擊。
吃了滿口雪的長風這時得了空擋,拿出準備好的辣椒粉,一股腦兒地撒向了葉茂!
“啊——”葉茂一聲痛呼,竟是辣椒粉沒入了眼底,火辣辣的,像岩漿一樣灼燒着她的眼睛,再也睜不開。
二人見狀,急速上前将葉茂踹倒,開始拳打腳踢,并扯了葉茂的包袱,裏邊的蠟燭和紙錢滾了一地,長風不屑嗤道:“還以爲是什麽寶貝?護得跟命根子似的!原來就這破玩意兒!山雞就是山雞,進了鳳凰窩也改不了她是賤種的事實!”
二人一頓狂踩,确定這些東西毀得一幹二淨了才吐了口唾沫在葉茂的臉上,拾起碎瓷甩袖離去!
直到他們消失不見,躲在樹後的福兒才敢跑出來,福兒抓了一把幹淨的積雪,幫葉茂的眼睛做了簡單的清洗,并用帕子擦了她臉上的唾沫,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他們是大少爺的書童,你怎麽會惹到他們呀?”
葉茂一大早便出府買東西,是以,并不知曉大少爺和二少爺已經歸家,這會兒正在福壽院陪老夫人,福兒正是得了消息,準備叫水玲清過去見兄長的。
“我沒惹他們,是他們故意整我。”葉茂忍住渾身疼痛,把碎紙錢和蠟紙一點一點放進包袱裏收好,“多謝你了,福兒妹妹。”
福兒看了看那些祭祀死人用的東西,想問葉茂家裏是否出了事,但尚未開口,葉茂便拖着沉重的步子離開了。
玲香院。
水玲珑看着遍體鱗傷的葉茂以及包袱裏毀得七七八八的香燭和紙錢,一言不發。
葉茂跪在地上,将剛剛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和盤托出,爾後,靜靜等待水玲珑的怒火,在她看來,這回就是自個兒做錯了,沒能替主子辦成事。
一屋子人,鍾媽媽在算院子裏的開支,柳綠在繡香囊,枝繁在熨衣裳,聽完葉茂的陳述,全都停住了手裏的活計,齊刷刷地看向水玲珑。毋庸置疑,這是一起惡意的“碰瓷”事件,那句“山雞就是山雞,進了鳳凰窩也改不了她是賤種的事實”根本是在指桑罵槐。自從老夫人的身子有了好轉,對大小姐多加照拂,大小姐的日子雖說比不得嫡女,可較之庶妹好了太多,加上太子與諸位貴人也對大小姐表現出了不俗的青睐,她們作爲奴才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尤其大夫人被奪了權之後,她們更是覺得從此海闊天空、高枕無憂了。但今日倆書童的舉動無異于在她們頭頂狠狠地敲了個警鍾:嫡庶有别、子女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