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水玲珑看見水玲語滿手黑色血污,被丫鬟擡了出來。一雙手傷成那樣,多半是廢了,水玲語最引以爲傲的便是能調香制胭脂的手藝,如今一起都成了泡影。
枝繁按照水玲珑的吩咐取來衣衫,半路偶遇了水航歌一行人,當她看見昏迷的水玲語時,下意識地想問大小姐去了哪裏、有沒有出事,但話到唇邊又落下,隻恭敬地行了一禮。
水航歌沒功夫理她,隻淡淡地道:“叫大小姐去馬車上候着,即刻回府。”
“是!”
水玲語已被氅衣裹住了雙手,但枝繁與她擦肩而過時還是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枝繁心頭大駭,幸虧沒提及大小姐,否則真是——
水航歌一行人離去後,水玲珑也從假山後走出,直吓了枝繁一跳!
“大小姐!您沒事吧?三小姐她…”
水玲珑撣了撣裙裾,雲淡風輕道:“我沒事,她那是咎由自取。”
枝繁倒吸一口涼氣,還真是自家小姐幹的,“那…小姐你畢竟在那裏出現過,萬一夫人追查起來…”
水玲珑不疾不徐地道:“拔出蘿蔔帶出泥,這事兒參與的人多了,首當其沖便是秦之潇,她敢查我就敢作證,當然,我估計她沒心思也沒這個權利查了。”
枝繁和葉茂面面相觑,大小姐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水玲珑帶着二人往大門口走去,路過菊園時,聽到裏邊嬉笑聲不斷,多是在談論威風凜凜的郭焱将軍以及英俊潇灑的諸葛世子,甚至,有千金們自薦枕席被拒,失落地哭了起來,旁人多在安慰,話腔裏卻堆滿了不屑和幸災樂禍。
越是朋友越見不得對方好,陌生人反而不在她們比較的行列。水玲珑淡淡一笑,這樣虛僞的友誼,要了又有什麽意義?
“郭焱!你等等我!你走那麽快做什麽?我快要追不上你了!”三公主提起裙裾,一路小跑地跟在郭焱身後,頭上的發簪掉了一地也渾然不察,小宮女跟在身後,亦步亦趨,撿着她掉落的發簪。
郭焱不理她,隻朝着水玲珑的背影疾步而去,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些女人的糾纏,想要跟水玲珑見上一面,水府的人卻已經辭行了。
三公主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哎喲!好疼啊!我的腿是不是斷了?嗚嗚…”
就在此時,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大門口,諸葛钰爲水玲珑掀開簾子,并扶着她上了馬車。
郭焱的腳步一頓,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他扭過頭看向這個嬌貴公主,眼底還有着和水玲珑失之交臂的不甘和焦急,但一切的一切落在三公主的眸子裏即成了--他,心疼她!
三公主含淚一笑,總算沒白折騰自己一翻。
郭焱上前,躬身抱起她,她靠在他肩頭,傻傻地笑,郭焱你是我的,是我的…
水玲溪和水玲月眼睜睜看着水玲珑上了鎮北王府的華麗馬車,眼珠子幾乎要噴出火來,爲保水玲珑名節,諸葛钰隻策馬跟在一旁。
澄碧藍天下,他風姿卓越,容色天成,眸光如水似月,清澈卻也清冷,華貴的錦服寸寸落在馬鞍旁,像一團浮動的墨玉,光澤柔亮間,微露出一雙紋金步履,連白色的邊都潔淨得不染塵埃。
這一路,不免又吸引了好些女子的注視,她們一直聽到的都是關于諸葛钰纨绔和克妻的傳聞,卻從未見過他真容,今日一見,忽覺傳聞若真,飛蛾撲火也值。
諸葛钰想起臨行前的無意一瞥,開口問道:“你和郭焱認識?”
水玲珑也許清冽卻讓諸葛钰覺着溫柔的聲音從車廂内傳來:“不認識,怎麽了?”
那小子那追着你、急得快要落淚了。諸葛钰心裏這樣想,嘴裏卻道:“哦,沒什麽,怕你敬仰郭将軍的風姿不小心墜入愛河了呗。”
水玲珑倏然挑開簾幕,狠瞪他一眼!
諸葛钰不怒反笑,似山花爛漫,朵朵綻放開來;也似群星閃耀,亮出個盛世榮華來。
水玲珑長睫一顫,放下了簾幕。
妖孽!
把水玲珑送回府後,諸葛钰坐在水玲珑剛剛坐過的地方,軟枕上隐有一點褶皺,像她蔥白指尖捏過的痕迹,他如玉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入其中,像…覆着她冰涼的小手。
拉開抽屜,取出一幅畫,羅成的話開始在腦海裏盤旋,看下人臉色,住漏雨的屋子,自己劈柴擔水,還一餓三天…
諸葛钰忽然有些煩躁,掀開簾幕,問向車轅上的安平:“你說是以前的郭焱好,還是現在的郭焱好?”
安平回頭,瞧見諸葛钰手裏的畫,大小姐前腳當了它,後腳世子爺便悄悄贖了回來。安平瞳仁動了動,大聲道:“當然是現在的郭焱好了!他從前遊手好閑不說,還嚣張跋扈、頑劣成性,整日隻知道給郭府闖禍,俨然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若三公主遇見的是以前的他,定也無法愛上。對了,世子爺,您今晚跟三皇子約了賭局,咱還去嗎?”
諸葛钰冷冷地放下簾幕:“不去!”
末了,又道:“以後誰叫也不去!爺戒賭了!”輸誰也不輸給郭焱!
安平狡黠一笑,用力揚起馬鞭,渾身都充滿了勁頭,瞧,人都是會變的,誰說世子爺一定是朽木來着?哼哼,那是你們沒有化腐朽爲神奇的力量!
“爺,現在去哪兒?”
“去玲珑盤下的酒樓看看。”
安平嘴角一抽,明明是你高價買進、低價出售的呀,卻當個鋸了嘴的葫蘆:“世子爺,您真在意大小姐!”
“是嗎?有多在意?”諸葛钰淡淡地問。
“比當年對…”
“回府!”安平話未說完,便被諸葛钰厲聲打斷,安平狠抽自己的嘴巴子,叫你不會說話!又犯了爺的禁忌!
水玲語受傷的事很快在府裏傳開,水航歌特許馮姨娘搬到水玲語的院子貼身照顧,馮姨娘千謝萬謝,感激涕零,但水玲珑隐約覺得馮姨娘氤氲着水氣的眼底一絲哀傷都無,倒是水玲清哭成了淚人兒。水玲珑不由地疑惑,馮姨娘仿佛不怎麽在乎水玲語!
而誠如水玲珑預料的那樣,秦芳儀也不知車上給水航歌灌了什麽迷魂藥,水航歌果真沒追查水玲語受傷一事,水玲月暗自竊喜,更多的卻是惱怒。沒整到正主,白花她幾十輛銀子!
衆人準備各自回屋之際,老夫人身邊的王媽媽突然傳了話:“老夫人召見!”
于是阖家大小又匆忙趕往下一戰場,此時已月上枝頭,老夫人向來早睡,究竟出了什麽大事,竟打破了老夫人多年來的作息規律?
一進福壽院,衆人便被老夫人一千牛頓的高壓給震住,連請安都忘了。
老夫人狠拍桌面,又指了指地面,衆人順勢看去,這才發現冰冷的地闆上躺着一隻渾身僵硬的白色小狗。原來,蘭姨娘聽說二少爺喜歡養狗,十天前便托娘家人送了一隻血統高貴的狗來,老夫人瞧着喜歡,放在院子裏養熟了才讓人送去二少爺的院子,可沒過兩個時辰,它就被毒死了!
死一條狗而已,還以爲是什麽大事?水玲溪輕蔑地橫了一眼,但很快便換上一副悲痛欲絕的神色:“這麽可愛的狗,誰忍心毒死它?真是太喪心病狂了。”
水航歌怕老夫人氣壞了身子,忙上前賠了個笑臉:“您心疼敏輝是好的,我明天吩咐人去買,保準買條更漂亮的!您消消火兒,這事讓芳儀去查,若是哪個奴才丢三落四弄了不幹淨的東西,打幾闆子逐出府就是了,何必動氣?”
老夫人冷冷一哼,用指頭戳了戳他腦門兒:“你呀!快讓人害得斷香火了還不警醒!”
水航歌一怔,不禁有些羞惱,當着女兒們的面,老夫人這樣做讓他情何以堪?
王媽媽道:“老爺,這不是尋常的東西,而是毒蟲的粉末。”
水玲月一愣,這年頭都興用買這種玩意兒?
王媽媽又道:“這種粉末有毒倒也不是最可怕的,畢竟主子們不會撿起來吃,可一到春天,它最是招毒蛇,屆時…二少爺就危險了,它就混在防蟲藥粉中,隻怕出了事大家也不曉得毒蛇爲什麽會爬進二少爺的院子,權當是一場意外呢!”
水航歌掄起一旁的茶杯便朝秦芳儀的腳邊砸了過去:“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什麽有白蟻?什麽要小厮們進去搬箱子曬?原以爲她隻是借機對付水玲珑,看在她是嫡妻的份兒上他咬牙原諒她倒也罷了,萬萬沒想到她竟是把毒手伸向了他的兒子!
秦芳儀懵了,她有兒有女又是嫡妻,怎麽會傻到去謀害一個庶子?至多分他一點不痛不癢的家産,反正花的是董佳雪的錢:“相公,我沒有啊!我是冤枉的!不信的話你派人去查…”
“夠了!都過去半個多月了,該銷毀的證據你早銷毀了,我們還查得到嗎?你這種毒婦,怎麽配做我尚書府的兒媳?”老夫人怒火沖天,害她寶貝孫子,咬死你!
此話一出,所有人俱是一怔,老夫人這是要逼水航歌休妻?
水玲珑用帕子擦了擦嘴,順帶着擦去一抹淺笑,老夫人能鬥倒與老太爺青梅竹馬、八面玲珑的章姨娘,絕對是有些手段的,休妻不至于,但…
水航歌怔了怔,他還需要丞相府,這妻…休不得!可若把老夫人氣出個好歹,宮裏的玉妃又繞他不得。左右爲難之際,老夫人再度開口:“知道你疼她,舍不得她,但這回她的确做得太離譜了!我實在不放心把這個家繼續交給她來當!”
水航歌趕緊順坡下驢,生怕老夫人改口:“芳儀你這幾個月就在屋裏給我好好反省!家裏的事暫不用你操心了!”
秦芳儀的頭劇烈一痛,這盆子髒水扣得真是太迅猛、太避無可避了!實在是…委屈死她了!
出了福壽院,幾個女兒各自回房,秦芳儀一把拉住水航歌的袖子,擠出兩行清淚,展開了柔情攻勢:“相公,妾身真的沒有在防白蟻的藥粉裏添加什麽毒蟲粉,你要相信妾身啊。”
說着,嬌軀往水航歌懷裏一歪,素手開始在他身上煽風點火。
水航歌下腹一緊,下意識地想要墜入她的溫柔鄉,偏這時,蘭姨娘妝容精緻、袅袅珊珊而來,她福低身子:“婢子給老爺、夫人請安!”
秦芳儀的素手就是一握,大冬天穿這麽少,也不怕凍死!
水航歌居高臨下地一看,正好能從她微敞的衣襟裏看見那若隐若現的兩點粉色,他吞了吞口水,推開秦芳儀,故作清高道:“給我好好地閉門思過!别東想西想!”
水航歌扶起蘭姨娘,往暖香院走過,誰料,才走了幾步,蘭姨娘身子一晃,“扭到腳了”,水航歌十分男人地将她攔腰抱起,蘭姨娘咯咯一笑,羞澀地圈住了水航歌的脖子…
秦芳儀氣得快要吐血了!但人走都走了,她又沒法子上前去攔!她又想起今天種種倒黴事,沒算計到水玲珑,阕氏那邊本身就不大好交代,現在又兜頭兜臉的惹了一身騷,好,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誰給她下的套!
一回長樂軒,秦芳儀便讓趙媽媽去查府裏的誰去過藥店,這種毒蟲粉價格不菲,且普通藥店根本不敢賣,大約一個時辰後,趙媽媽便回來了。
“是杜媽媽。”趙媽媽禀報道,“她是賞梅宴那天去藥店買的毒粉,因日子特殊,是以,藥店的掌櫃記得。”
秦芳儀本能地想說把杜媽媽給押過來,可話到唇邊又想起老夫人已經剝了她掌家的權力,她氣得血氣上湧,老半天才回過神:“你想個法子從她那兒套話。”
“是!”
趙媽媽剛要退出去,秦芳儀又摸了摸自己的臉,似歎非歎道:“我真的老了嗎?”
…
燈火昏黃。
馮姨娘屏退了下人,擰了帕子給水玲語擦身,雖說她内心真不待見水玲語,可表面功夫得做足。她解開水玲語的衣衫,并褪了她的羅裙和亵褲,頓時,一股她并不陌生的腥甜之氣傳來,她不由地一怔,把燈芯調亮了些,借着燭光朝水玲語的一看,她差點兒尖叫出聲!
紅腫不堪,還有幹涸的穢物,難道…
馮姨娘的心倏然提到了嗓子眼,深深、深呼吸之後,她用帕子洗了那處,爲證實自己的猜測,她伸出手指探了探…
一道晴天霹靂在腦後裏轟然炸響!
水玲語已經…被秦之潇破了身子!可惡的秦之潇卻搪塞說隻是恰巧路過,分明是不想娶水玲語!
馮姨娘揉緊了手裏的帕子,她該怎麽辦?是繼續襄助大小姐對付大夫人以保二少爺的安定,還是…努力巴結大夫人,請她把水玲語嫁給秦之潇,别累及水玲清的名節?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要怎麽辦?
…
詩情和畫意同爲長樂軒的一等丫鬟,關系自然比其他下人親近些。今晚輪到畫意值夜,畫意洗漱完畢後便打算往秦芳儀的屋子去,詩情叫住了她:“畫意,你穿得太素淨了,白浪費一張清秀的臉。”
“啊?”畫意不解,扭過頭看她,“我平時都是這麽穿的呀!”
詩情拉過她的手在床上坐好,語重心長道:“平時是平時,現在是現在,你難道沒聽出夫人話裏的意思嗎?”
“夫人哪句話的意思?”畫意問。
詩情做了個摸臉的動作,畫意吸了口涼氣,四下看了看,壓低音量道:“夫人其實多慮了,她挺年輕的,臉上一根皺紋都沒有!”
詩情冷笑:“有句話怎麽說來着?‘紅顔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再漂亮的臉也有看歪膩的一天,周姨娘得寵吧,可自打蘭姨娘來了,老爺用正眼瞧她了沒?”
“這…”畫意有些不明白詩情到底想跟她說什麽。
詩情心裏暗歎,就你這單純的性子,要不是我私底下按住那些不安分守己的丫鬟,你早就被人踩下去無數回了!詩情拍了拍畫意的手,道:“夫人被奪了權,想要東山再起唯有抓住老爺的心,但蘭姨娘風頭正盛,夫人想要把老爺留在長樂軒就得劍走偏鋒。正所謂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咱長樂軒的丫鬟,就沒一個姿色平庸的,也沒幾個不想山雞變鳳凰的。你家人反正都死光了,與其将來随意配個小厮,倒不如跟了老爺,隻要你一心向着夫人,夫人會許你有自己的女兒的,你瞧馮姨娘,不就是個好例子?”
畫意低下頭,她家人沒有死光,她隻是跟漠北的哥哥失散了…但她不敢說她是漠北人,“詩情你呢?你怎麽不毛遂自薦?”眼神裏,俨然有一絲警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