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淡淡轉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現場,她要怎麽做周姨娘管不着,周姨娘得把自己的位置認清了,是周姨娘巴結她,可不是她拉攏周姨娘。
水玲珑一走,周姨娘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水玲語捂住腫脹的臉,死命忍住淚水,不讓其掉落:“我省得。”爾後,含淚回了自己的院子。
周姨娘把水玲月拉到假山後,确定四下無人才正色道:“四小姐,今兒你可真是莽撞了!”
水玲月不以爲然地道:“不過是教訓一個賤丫頭,姨娘你未免也太膽小了,不是你告訴我府裏除了水玲溪,我誰也不用讓着的嗎!”
周姨娘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道:“此一時彼一時,從前是姨娘錯了,你莫怪!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姨娘肚子裏的孩子出世,你都規矩一點,明白嗎?”若一舉得男,她再不用仰人鼻息;但若仍是個女兒,她根本沒什麽好得意的。
“姨娘!”到孩子出生,都明年秋天了!水玲珑早就嫁給諸葛钰了!
周姨娘握住她的手,道:“我且問你,你來尋大小姐的麻煩是自個兒的主意還是受了人的撺掇?”
水玲月撇過臉,眼神閃了閃,嘴硬道:“是她害我進佛堂的!我不該找她報仇嗎?”
周姨娘的語氣低了許多:“算姨娘求你了,别再跟大小姐對着幹,哪怕是爲了你弟弟。隻要你弟弟平安出世,你在府裏的地位也會水漲船頭高的!”
你心裏果然隻有未出世的孩子!水玲月抽回手,冷聲道:“還沒生呢,怎知是男是女?我可不要把下半輩子的幸福壓在它的身上!能不能生出來也不一定!”
“你…”周姨娘差點兒氣暈了過去,“這些混賬話誰教你的?”
水玲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姨娘你好生養胎吧,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水玲月離去後,周姨娘虛脫地靠在了高媽媽的肩上,面色沉痛道:“果然被大小姐說中了,夫人把四小姐放出來就是沒安好心!四小姐也不知聽了什麽讒言,竟跟我如此生分了!”
高媽媽微歎,大小姐明明在老夫人那兒撒個嬌便能把四小姐按回佛堂,她卻眼睜睜看着四小姐跳進大夫人設下的陷阱,還告訴你,她又安了什麽好心呢?但這話說出來隻會給周姨娘添堵,絲毫挽回不了當前的局面,兩害相權取其輕,大小姐孤身一人,上無親娘,下無幼弟,又遲早是要出嫁的。
高媽媽看向周姨娘的肚子,眼神一閃,笑道:“奴婢好歹伺候過四小姐幾年,稍後奴婢會勸解她一番,以四小姐的聰穎,轉過彎來就好了,母女連心,哪兒能真生分了去?倒是大小姐讓咱們做的事,姨娘你考慮得如何了?”
半月時光一晃而過,臘月二十七,正是郭老太君六十大壽。
早早地,府裏便命人給各個主子備了馬車,除了老夫人因天氣太冷略有些咳嗽不便于出行,其他的主子都去往了郭府。
這些天,秦芳儀一直在裝病,有老夫人壓着,她自是叫不動水玲珑的,而水玲溪自從大病一場後,她也舍不得讓她受苦,于是隻剩水三、水四和水五輪番往長樂軒跑,丞相府的阕氏和秦之潇和來探望過兩回。
水玲珑樂得清閑,時而聽杜媽媽講講鋪子的進展。原來,拿出董佳雪收藏的字畫後,她典當了一幅,換了些銀子給張伯做生意,張伯本就是個精明人,可惜當初跟錯了主子,跟的是老太爺的章姨娘,老太爺過世後,老夫人把章姨娘逼進了寺廟做姑子,把她手下的人更是貶職的貶職、發賣的發賣,原做總管事的張伯成了庫房看守,掌管膳房的杜媽媽成了玲香院的粗使仆婦。杜媽媽覺着倆口子即便在尚書府呆着也混不出什麽名堂了,倒不如跟随水玲月拼一把,若成功,水玲月帶她和張伯進入王府,那又是另一番天地。隻是她們精心設計的陰謀被水玲珑一眼識破,還遭了反噬。
人和人之間不存在絕對的忠誠,水玲珑之所能拿捏住他們,一是握住了他們的把柄;二是許了他們足夠的利潤。張伯使出了當年跟章姨娘颠覆老宅子的勁頭,愣是在短短半月之内跑遍了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并盤下了一間老字号酒樓。
水玲珑放下簾幕,酒樓尚在裝修,但進度瞧着不錯。
此次,水玲珑帶去赴宴的是枝繁和葉茂,枝繁最懂察言觀色,打探消息也最是靈通,可她不會一股腦兒地把消息說出,一般分三、兩回言明。一方面吊吊胃口,一方面顯得自己勞苦功高。如此,越發得水玲珑的器重,未晉等級,但也差不離了。
枝繁給水玲珑換了一個湯婆子,道:“大小姐,柳綠最近打扮得似乎過頭了些,不大像個丫鬟的樣子了,您看是不是該警醒一、兩句?”
枝繁是整個院子裏最聰明、最替她着想的丫頭,這一點水玲珑從不懷疑,但與葉茂一根筋兒地效忠主子不同,枝繁是在押寶,若她記得沒錯,枝繁表現出獨具慧眼的一面正是從她得了賞梅宴的文試冠軍開始的,在那之前,枝繁甚至比葉茂還默默無聞。
水玲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女大不中留,沒什麽大不了的,她若嫁了,正好你能頂了她的職。”
枝繁吓得臉色一白:“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真心爲大小姐的清譽着想。”
水玲珑把玩着手裏的湯婆子,随口道:“是啊,我好了,你們也才能好嘛。”
枝繁的臉越發蒼白了,大小姐是真沒聽懂她的話外音,還是大小姐執意要留個隐患在身邊?柳綠那種人,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背主。
水玲珑看着疑惑不解的枝繁,淡淡一笑:“我講個笑話給你聽。從前,蜀國和晉國交戰,有一日蜀國的士兵巡防了邊關後對将軍禀報,‘将軍,我在晉國邊境發現了一名弓箭手,那名弓箭手的箭術真是差極了,連射五箭,卻一箭都沒命中’。将軍聞言勃然大怒,‘既然他箭術那麽差,你怎麽不把他射死算了?’你猜士兵怎麽說?他說,‘你傻啊将軍,難道你希望晉國換一個百發百中的弓箭手來嗎?’”
“噗——”葉茂笑出了聲。
枝繁卻陷入了沉思,有些理解又似乎不太理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大小姐絕對知道柳綠是個隐患,既然如此,大小姐非但不尋機會趕走對方,反而重用對方…這是否說明,被大小姐重用的未必是大小姐真心信任的?一想到這裏,枝繁的脊背冒出了一層冷汗。跟大小姐耍心機,她真是太嫩了,隻怕她的小伎倆早被大小姐給識破了,看來,往後她得更加衷心才是!
郭老太君六十大壽,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府裏一應的紅綢和紅燈籠,映着四周潔白的雪景,分外妖娆瑰麗。
水航歌一進入郭府便碰見了秦之潇,兩位姑侄談笑風生去往了男賓們的祥瑞殿,秦芳儀則帶着女眷前往慧慈殿陪郭老太君叙話。
臨行前,秦之潇偷偷回看了水玲語一眼,水玲語臉一紅,嬌羞地低下頭去。想起上回他借故探望夫人,卻給她送來金瘡藥,還…還親了她的嘴,她的心裏就跟抹了蜜似的甜。但不知想到了什麽,她的眸光一暗,又有些惱了。
“三姐,快走呀!”水玲清扯了扯水玲語的袖子,水玲語擡頭,這才發現秦芳儀和其它姐妹已經走遠了。
慧慈殿内,郭老太君面色和藹地端坐于主位上,她身穿一件醬色長襖,内襯淺黃色曳地裙,外披了一個白色繡桂枝批帛,正是三公主所贈,由此可見,三公主對這門親事是非常歡喜的。三公主挨着老太君坐,在她下首處,才依次是郭家的兩個兒媳,郭大夫人和郭二夫人。
秦芳儀與郭大夫人在閨中曾是好友,不然水玲溪也不會和郭蓉的關系如此密切了。但俗話說的好,越是好朋友越喜歡在背地裏比較,曾經郭大夫人仗着自己是元配嫡出,在身份上生生壓過了秦芳儀這續弦嫡女,後來郭大夫人嫁入郭家,雖說郭家大不如前,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時的水航歌不過是個六品修撰,郭大夫人根本沒将對方放在眼裏,時不時便刺激秦芳儀一番,激得秦芳儀好幾次跟她紅了臉。直到水航歌平步青雲,做了二品尚書,同時傳出太子府與尚書府的姻親,而郭大爺仍是個四品中郎将,郭蓉也不如水玲溪貌美傾城,郭大夫人這才覺得自己真敗給了秦芳儀。
但秦芳儀比郭大夫人聰明,她沒親自從郭大夫人那兒找回場子,而是撺掇女兒欺負郭蓉,這招可真是惡毒,每次都把郭大夫人虐得死去活來!
現在好了,郭焱出人頭地了,郭大夫人覺得自己又充滿活力了!
秦芳儀帶着幾個女兒給郭老太君和三公主見了禮後,郭大夫人一臉笑意地道:“早聞過玲珑在賞梅宴上的風采,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我聽說最後一個球,三公主和玲珑配合得十分默契,算來,這也是一種緣分。”
想刺激秦芳儀,卻拿她做筏子。水玲珑落落大方地道:“郭伯母過獎了。”
憶起賞梅宴的醜事,水玲溪和秦芳儀的臉同時綠了!
倒是三公主笑着附和道:“郭夫人所言極是,我也覺得我跟玲珑很有緣!”她不讨厭水玲珑,相反還有點兒小小的欣賞,所以當皇兄提出以她的名義給水玲珑送賀禮時,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當然,還遠沒到“有緣”的地步,隻是她真心喜歡郭焱,所以樂意放下身段讨好一下未來婆婆。
花園内,整齊地擺放了幾個箭靶,而在箭靶後方,一顆顆香樟樹枝葉秀麗,樹大濃蔭,冷風一吹,香氣便在花園裏彌漫開來,頃刻間壓下了百花芬芳。
郭焱一箭命中靶心,衆人紛紛拍手叫好!
他轉過身,看向隻打算作壁上觀的諸葛钰,眼底有一瞬的複雜之色,但當諸葛钰也看向他時,他已笑得十分爽朗坦蕩:“諸葛世子,到你了。”
諸葛钰印象中的郭焱是個不折不扣的莽夫,郭焱曾跟他賭博輸掉一千兩銀子後氣得當場砸了桌子,直污蔑他出老千,于是他把郭焱打得三個月下不來床,事後,郭焱心存不平,集結了幾十個地痞流氓找他報仇,雙方械鬥驚動了官府,父王查明真相後怒火中燒,愣是逼得郭家把郭焱送上了戰場。郭焱的武功極好,以勇制勝倒也說得過去,但今日這般氣定神閑的風度是怎麽來的?别告訴他軍中還學這玩意兒!
諸葛钰從郭焱的手中接過弓箭,然,郭焱并未及時松手,而是霍然注入一股強悍的内力,像刀子一般,猝不及防奔向諸葛钰掌心的穴位!稍有不慎,則一手被廢!
諸葛钰面不改色,右掌一握,一股更強悍的内力遽然打出,将郭焱的暗勁瞬間推回了他自己的體内!
郭焱的胸口一痛,血氣湧上了喉頭,他不得已抽回手,眼底卻已寫滿了驚愕。按照這具身體的記憶,諸葛钰隻是個嬌生慣養的纨绔世子,兩人打架也不是一回、兩回,可前主絲毫沒察覺諸葛钰是個武功高手!
這人,藏得太深了!
“郭将軍,承讓了。”諸葛钰濃眉微挑,搭弓拉弦,一箭穿透靶心,直直釘在了香樟樹上,小厮去取,卻發現箭端釘住了一串紫色的香樟花。小厮想了想,拔掉箭矢,把香樟花送到了諸葛钰面前。
“世子好箭法!”郭焱由衷地贊了一句。
諸葛钰勾唇一笑,把花遞給安平:“給玲珑送過去。”
安平笑呵呵地接過:“是!”
郭焱深邃的眼眸裏忽而流轉起漫無邊際的暗湧,像青天白日突然迎來滾滾烏雲,壓得整顆心都是沉甸甸的!前世的教訓還曆曆在目,這一世,他勢必阻止水玲珑嫁給荀楓,可諸葛钰…萬一他又是另一個荀楓怎麽辦?
郭蓉站起身,袅袅娉婷地走到水玲珑身邊,親熱地挽起她的胳膊,仿佛她從沒幫水玲溪陷害過水玲珑似的:“玲珑啊,我大哥他們在花園裏玩射箭,你是要去看看?還是我們去菊園玩投壺?太子殿下想必公務繁忙所以沒來,不過諸葛世子來了!”
這話原本再正常不過,但從郭蓉的嘴裏蹦出來隐約有點兒…太子不待見水玲溪是以刻意回避,而諸葛钰卻爲了水玲珑一反常态融入社交圈的感覺。
郭蓉要表達的也正是這個意思!
水玲珑心中冷笑,還真是一對母女,用的招式都一樣!不過能氣氣水玲溪也是好的:“我們…去玩投壺吧。”
水玲溪埋在寬袖下的手捏得死緊,一個是她曾經的跟屁蟲,一個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居然敢攜手給她難堪?
郭蓉和水玲珑往菊園的方向而去,半路上遇到了安平,安平笑着把花遞給水玲珑,說是世子爺送的。
水玲珑扶額,這迫不及待要毀掉她名節的家夥!
進入菊園,許多千金們不畏嚴寒玩着投壺。
郭蓉和水玲珑玩了一會兒,突然,水玲語的貼身婢女翠兒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吧,三小姐快被四小姐打死了!”
“她也太胡鬧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水玲珑看了翠兒一眼,這種醜事怎麽能當着郭蓉的面說?她是真沒腦子還是别有用心?“你禀報我沒用,趕緊告訴夫人是正緊。”
翠兒急了,一把拉着水玲珑的袖子:“大小姐!三小姐是爲了您才得罪四小姐的,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周姨娘原就是貴妾,又懷了身孕,夫人怎麽可能爲了一個賤妾的女兒跟周姨娘翻臉呢?奴婢求您了,您救救三小姐吧!”
郭蓉想起家中的幾個庶出姐妹,以及母親對付她們的手段,覺得翠兒的擔憂不無道理,她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我們過去看看吧。”她可不希望客人在郭府出事。
水玲珑和郭蓉帶着各自的丫鬟往郭府的後山走去,天色明朗,積雪劃開,路面濕哒哒的,一腳踩上去都能聽到水漬的聲響。
“太滑了,二位小姐當心。”翠兒輕聲提醒道。
水玲珑和郭蓉點了點頭,繼續前行,步子卻是放慢了些。
剛走了一半,一名郭府的丫鬟邁着小碎步跑來:“五小姐,大少爺叫您去花園射箭呢!”
“啊?”郭蓉爲難了,“這個時候?”
水玲珑瞟了瞟那低着頭、雙手拽得死緊的小丫鬟,對郭蓉笑道:“兩位妹妹淘氣不是什麽大事,郭小姐且去玩,這裏有我就好,若她們實在鬧得兇,我會吩咐人先送她們回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