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對王媽媽友好地笑道:“那王媽媽先去,我給母親請安了再去探望祖母。”
王媽媽淡淡點頭:“奴婢告退。”
王媽媽走後,水玲珑也進入了府邸。
當初爲了讨秦芳儀和丞相府的歡心,水航歌是花了重金請京城有名的風水先生設計的景緻,正所謂“山能養性,水能聚财”,依山而築,臨水而居是最爲理想的居住環境,這一點在水府得到了淋漓盡緻的體現。
水府的景觀,便是太子都贊不絕口。
水玲珑的到來自然引起了下人們的驚訝視線,他們一直都知道老爺在外面有個小妾,還生下了大小姐,原以爲是個什麽不入流的野丫頭,但瞧着除了模樣清瘦些,其他的跟府裏的主子并無差别。
水玲珑對衆人各種探究的視線仿若不察,隻目不斜視地邁着自己的步子。
一進入長樂軒,便聽得叽叽喳喳好一陣鳥叫,水玲珑擡眸望去,隻見一旁的架子上挂了十幾個籠子,有杜鵑、鹦鹉、畫眉、八哥、百靈…
太子喜還養鳥,水玲溪便投其所好,前世的她還傻乎乎地認爲一切隻是巧合。
“小婦養的!小婦養的!小婦養的!”
一模一樣的伎倆,前世她委屈得轉身就走,壓根沒給秦芳儀請安,沖出院子後立馬碰到了水航歌,她想也不想便大哭一場,可結果呢?一個丫鬟頂了罪,水玲溪沒受到半分懲罰,她反而因爲不敬嫡母,失了水航歌的歡心。
這一世嘛——
水玲珑駐足,一記兇狠的眸光朝那隻虎皮鹦鹉打去,鹦鹉像見了鬼似的,一聲尖叫,撲哧撲哧在籠子裏上蹿下跳了起來。
孫媽媽皺眉,這鹦鹉是怎麽了?
“這小東西真是可愛。”水玲珑微笑着走到鹦鹉旁邊,随手掐了一根樹枝開始逗弄它,不,是狠狠地戳它!
鹦鹉痛得嗷嗷叫,孫媽媽冷眼一睃,一把搶過水玲珑手裏的樹枝道:“大小姐,這些鳥都是名貴品種,它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大小姐你便是把自己賣了也賠不起!”
啪!
水玲珑毫不留情地扇了孫媽媽一耳光:“賣了?我是堂堂尚書府小姐,你卻讓我把自己賣了?這話是誰教你的?母親嗎?不知死活的東西,母親的臉都讓你給丢盡了!”
孫媽媽的臉火辣辣地痛,生母連個姨娘都算不上,還敢在她面前蹦跶?她可是自幼服侍大夫人的丫鬟,府裏哪個庶出的小姐不得給她幾分薄面,打她?
老婆子我今天要你好看!
“來人!大小姐失心瘋了,趕緊把大小姐抓住!免得她沖撞了屋子裏的貴人!”
屋子裏的貴人?這麽說,裏面不隻尚書府的女眷了。難怪前世水航歌會對她沒進去給秦芳儀請安一事發那麽大的火,敢情她丢臉丢到外頭去了。
秦芳儀想給她下馬威,她倒要看看,今兒是誰給誰下馬威!
幾名粗使丫鬟張牙舞爪地朝水玲珑撲來,水玲珑輕輕松松便跳進了花圃,丫鬟們窮追不舍,那些名貴的絕品牡丹在她們有意無意的蹂躏下,被踩了個粉碎!
孫媽媽大駭,忙呵斥道:“當心!那是大夫人最愛的花啊!”她當然不是真的想抓住水玲珑,她隻是吓跑她,可若毀了夫人的花,她便罪過了!
因爲要充排場,秦芳儀擺在院子裏的都是最精美華貴的東西,水玲珑掐指一算,這些花少說也值近千兩銀子。水玲珑提起腳,将花圃裏的牡丹、芍藥、君子蘭、一品紅…統統踩了個稀巴爛!
踩你個秦芳儀!
踩你個水玲溪!
踩你個荀楓薄情寡義!
她還不覺得解恨,幾名丫鬟猛追不舍,她一路狂奔,纖手自每一個鳥籠子上快速拂過。
很快,院子裏亂成了一鍋粥!
水玲珑閃閃躲躲間,餘光一直都有留意大門的方向,在那片褐色衣擺飄入她的眼簾時,她知道時機成熟了。
她操起一個花盆,朝孫媽媽的腳邊狠狠地砸了過去!
一聲巨響,似平地驚雷在院子裏轟然爆破!
鳥兒受驚,撲哧着翅膀,呼啦啦地沖出了鳥籠子。
孫媽媽吓得魂飛魄散!額滴個神啊,那是二小姐最愛的鳥啊!飛了可怎生是好?
水玲珑的身形故作停頓,讓一個丫鬟逮住了她的袖子,她奮力一扯,外袖裂帛,露出被洗得發黃的中衣。
“怎麽回事?”水航歌一進來,就看到滿院子殘花斷葉,鳥兒亂飛,孫媽媽上蹿下跳,幾名丫鬟追着水玲珑四處逃竄,其中一個還撕裂了水玲珑的衣衫,他心裏沒來由的就是一通滔天大火,這到底是内宅還是菜園子?
水玲珑像看見了救星似的,三步并作兩步,撲進了水航歌的懷裏:“嗚嗚…父親…女兒好怕…”
水航歌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弄得渾身一震,自打大女兒懂事起,便再沒與他親近過,不管他待不待見子女們,在他的意識裏,子女們都必須要依賴他,因此,大女兒對他的疏離一直是他心頭的一根刺兒!這也是爲何董佳雪去世後,他連看都懶得去看大女兒一眼。這時,大女兒軟軟地窩在他懷裏,無比依戀地哭訴,真是讓他過了一把慈父的瘾!
水玲珑哭呀哭呀,哭得水航歌的心都亂了。
水航歌厲聲一喝:“都給我住手!”
衆人一聽見水航歌的聲音立馬像被下了咒似的停下了所有動作,福着身子面向他:“奴婢給老爺請安。”
“嗚嗚…父親…孫媽媽罵我失心瘋…還叫人抓我…說不許我沖撞裏面的貴人…嗚嗚…”水玲珑告了一狀。
孫媽媽矢口否認:“大小姐想必聽錯了,奴婢怎麽敢這麽說您呢?都是一場誤會。”她剛剛是被水玲珑的一巴掌給激怒得口無遮攔了才會講那樣的話,她是大夫人的陪房,往日她在府裏橫行霸道慣了,便是庶出的小姐們也不怎麽放在眼裏。再者,有大夫人撐腰,老爺至多斥責幾句,根本不會把她怎麽着!
水玲珑當然明白孫媽媽在想什麽,可就因爲孫媽媽是秦芳儀的心腹,所以今天必死無疑!
水航歌看向大女兒那斷袖下露出的被洗得發白,還打了兩個補丁的中衣,心裏的火蹭蹭地往上冒!
恰在此時,一坨鳥屎從天而降,啪!滴在了他額頭。
噗--水玲珑趕緊憋住笑意。
下人們沒擡頭是以沒瞧見,水航歌立馬用帕子擦了去,但心裏的那個火啊,像澆了油似的熊熊燃燒了起來!
他一腳踹在了孫媽媽的心口,孫媽媽被踹了個四腳朝天,邊痛,邊聽得他冷聲道:“誤會?我親眼看見她們對大小姐拉拉扯扯,難不成我眼睛瞎了?沒你的指使她們敢對大小姐動手?你這欺上瞞下的東西,隻怕暗地裏沒少背着主子做壞事!”
水航歌白手起家,從一個窮書生一步步拼到現在,當上了禮部尚書,官位雖高,可在那些名門望族眼裏,他就是個暴發戶,這些年,他一直在很努力地融入上流社會的圈子,最怕别人斥責水府不懂禮儀規矩。他攀上了丞相府,又即将攀上太子府,嫉妒他的人比比皆是,若傳出嫡妻苛待庶子女的醜事,那些文臣還要不要給他活路了?
水玲珑正是算準了他的顧慮,才讓丫鬟扯爛了她的外衣,其實這也怪秦芳儀隻做表面功夫送了外衫,而沒送裏衣和中衣。
但水航歌不會真拿秦芳儀怎麽樣,瞧他字裏行間,輕輕松松便将責任扣在了孫媽媽的身上。
孫媽媽磕頭求饒:“老爺饒命啊!老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水航歌睃了她一眼,喝道:“來人!”
“屬下在!”兩名尚書府的侍衛走了進來。
水航歌冷聲吩咐道:“把這欺上瞞下、不敬主子的刁奴給我亂棍打死!”
“老爺饒命啊!老爺,您讓奴婢見見夫人啊!老爺…”
侍衛掏出帕子堵了孫媽媽的嘴,将她拖了出去,不多時,隔壁傳來了打闆子的聲響。
對于水航歌的處置方式,水玲珑還是比較滿意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也沒指望一回府就讓水航歌跟秦芳儀徹底撕破臉,但打殺孫媽媽,這是個很棒的開始!
要說水航歌是因爲疼惜她,她自是不信,孫媽媽是秦芳儀的心腹,犯了錯應該交給秦芳儀處理,水航歌這麽做,無非是在借這個由頭敲打秦芳儀,讓她有些事别做得太過火。而在下人們的心裏隻會認爲水航歌是在替她出頭,無形中便樹立了她的威望,這對于她一個空降的庶女來說不失爲一件好事。
水玲珑吸了吸鼻子,低聲道:“父親,我先回屋換套衣衫,待會兒再來給母親請安。”
水航歌看了看她發黃的中衣袖子,眉頭一皺:“算了,你今天受了驚,好生歇息,明天再給你母親請安。”
你是怕我在貴人面前太寒酸丢了尚書府的臉吧!水玲珑心裏冷笑,面上卻恭敬:“是,多謝父親體恤。”
水玲珑按照前世的記憶往玲香院走去,一進大門,便和鍾媽媽撞了個正着,鍾媽媽疑惑地道:“咦?小姐您回來了?奴婢剛收拾妥當,準備去接您呢!您給大夫人請過安了?”
水玲珑随口道:“哦,還沒,不小心讓狗咬壞了袖子,父親讓我明天再去。”
狗?長樂軒養了狗?鍾媽媽越發疑惑了,水玲珑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不過那狗已經被父親打死了,還算解氣!”
鍾媽媽木讷地點頭,随着水玲珑跨過垂花門,進入了内院的卧房。
目前,内院伺候她的有一等丫鬟兩名:花紅和柳綠,二等丫鬟兩名:枝繁和葉茂,剩下的四個便是三等丫鬟:阿四、阿季、阿如、阿春。
花紅、柳綠、枝繁、葉茂在内屋,齊齊給水玲珑行了一禮:“奴婢見過大小姐。”方才老爺爲了給大小姐讨回公道,連孫媽媽都殺了,幾人心裏不免對這生母連姨娘都算不上的小姐有了一絲忌憚。
花紅、柳綠人如其名,生得頗爲纖柔秀美,枝繁、葉茂則樣貌平平,體型略顯粗壯,一等、二等果然還是有差别的。
水玲珑理了理鬓角的劉海,道:“從今兒開始,鍾媽媽負責管理錢财和人事安排,花紅、柳綠負責衣衫和首飾,順便調教院子裏的丫鬟,枝繁和葉茂負責内勤,值夜的話輪着來。”
對于水玲珑一下子便能理清幾人的分工,幾分俱是暗自驚詫了一把,這哪裏像個山裏出來的野丫頭?
恰好此時到了午膳時分,枝繁便去膳房領了飯菜回來,當水玲珑看到所謂的三菜一湯時,眼底慕地閃過一道冷光,青菜豆腐湯,涼拌豆芽,清炒土豆,腌黃瓜。
居然沒有肉!
尚書府的夥食裏居然沒有肉!
水玲珑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秦芳儀怕是因孫媽媽一事對她懷恨在心了,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做得太絕。
她站起身,從櫃子裏取出前不久用貓筋做成的彈弓,走出了玲香院。
長樂軒内,水玲溪伏在秦芳儀的懷裏,哭得淚流滿面:“母親,真的找不回來了嗎?那可是太子殿下送的呀!弄丢了怎生是好?”
那麽多鹦鹉裏就它學那四個字學得最像了,用來罵水玲珑多好!一個庶出的賤丫頭居然是她姐姐,想想就窩火!
秦芳儀看向花容月貌,即便哭也美得勾人心魄的女兒,緩緩開口:“所有的鳥都找回來了,隻差它,想必它已經飛出尚書府了。”
“可那是太子殿下送的,我弄丢了,太子會不會以爲我待他不夠真心?”
“傻孩子,從前我讓你百般讨好太子,無非是怕水玲珑不交出玉佩,我需要從中做做手腳,你若跟太子情投意合,那麽成事的幾率自然大很多。但現在麽,玉佩在我們手裏,這是皇上賜的婚,太子想反悔也不成了。”
水玲溪一聽,哭聲漸漸止住,羞澀得低頭淺笑,白皙雙頰蔓上一層嫣紅,如霞光在潔淨的雪地裏投下了绯色的剪影,怎一個“美”字了得?
“當然,我這麽說不是讓你從此不把太子當回事,畢竟嫁入太子府隻是第一步,誕下子嗣,登上那至尊的鳳位才是你的終極目标,爲此,你必須要把太子的心牢牢地抓在手中!至于鹦鹉,我會拜托你舅舅,買隻一模一樣的回來。”
講到最後,秦芳儀肉痛死了,那種虎皮鹦鹉在大周并不常見,沒有一千兩銀子根本買不到!算上那些被糟蹋的花,她今兒足足損失了近三千兩銀子!外加一個跟了她快三十年的媽媽!
真是太邪門兒了!
要說水玲珑是故意的連她都不信,一個鄉下的野丫頭哪有這般能耐?可若不是故意的,怎生回來的第一天就把她院子鬧得雞犬不甯?
秦芳儀按了按太陽穴,眼底閃過了一道精光:“最近怕是沾了不幹淨的東西,有些晦氣,得去寺裏上上香。”
“夫人,老爺說今晚不用給他留門,他歇在周姨娘的院子。”水玲溪走後,詩情打了簾子進來,小聲禀報道。
老爺明明說了今晚會過來的!
秦芳儀的眉頭一皺:“知道了,落鎖吧。”
“是。”
“等等!”秦芳儀把玩着手裏的金钗,眸色一深,“從明天開始,給她吃肉!”
老爺居然爲那個小賤人跟她如此置氣,那麽,她暫時不能太過給她難堪了。
玲香院的小廚房内,鍾媽媽和水玲珑好一陣忙活。
鍾媽媽笑呵呵地道:“奴婢好久沒做過乳鴿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好。”
水玲珑促狹一笑:“鍾媽媽,你的手藝自然是好的,我最愛吃了。”
笑着說完,水玲珑把鳥兒剖洗幹淨,去毛、内髒,遞給了鍾媽媽。
鍾媽媽把它放入沸水中煮了半刻鍾,撈起,瀝幹水。
再把鹹酸菜和生姜用清水浸透,洗幹淨,切件。
還有豆腐也過了一遍清水。
做完這些,罐子裏的水也滾燙了,鍾媽媽把鹹酸菜、生姜和鳥兒放進去,待水再次滾起,改用中火繼續煲至鳥肉稔熟,最後,放入豆腐,又加了少許鹽調味,這湯才算是大功告成了。
據說乳鴿豆腐湯的功效是:健脾開胃,清熱生津。水玲珑想,同樣是鳥類,這鹦鹉的功效應當也差不多吧。
“超度”完這隻罵過她的鹦鹉之後,水玲珑起身前往了老夫人居住的福壽院,老夫人派了王媽媽去接她,不論如何,她欠老夫人一聲感謝。
老夫人得的是肺痨,屬于傳染病,因此就近服侍老夫人的翡翠、琥珀和王媽媽都用布巾掩了口鼻。
水玲珑站在主卧門口,等候老夫人的召見。
“大小姐,您的心意奴婢給您帶到了,老夫人在服藥,估計得費些時候,天寒地凍的,您請回吧,改日再來給老夫人請安。”翡翠,一個眉清目秀的丫鬟,如實轉告了老夫人的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