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番話,聽在所有人耳中,不啻胡言亂語,如說夢話。
隻有柳衣雪,見識過她的手段的魄力,而沒有半點懷疑,“那就……仰仗小姐了。”
她當然希望季錦筠真能來,可再看看天神一般,矗立在面前的季震天,柳衣雪隻能在心裏一聲歎息。
緣分是很奇特的東西,盡管季小姐行爲古怪,也從道姑哪裏聽了些風言風語,可柳衣雪非但不害怕,反而對她有一種親近、仰慕的感覺。
同樣的,季錦筠也覺的,這個身份卑微的風塵女子,所擁有的聰慧、練達、野心,也是自己所欣賞的。
此時此刻,她們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惺惺相惜,誰也不會想到,将來會成爲彼此一生的仇敵!
而季錦筠臉上明媚、驕傲,目空一切的笑容,也落在季震天眼中,卻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子,重新切開他的舊傷疤。
她不僅像極了箴兒,就連這笑容,也跟她親娘一模一樣!
當年,那個女人就是用這樣的笑容,來蔑視他的愛與權威,她的身體屈服于他,卻用高傲的意志,将他的尊嚴狠狠踩在腳下!
錦筠變的這樣古怪,莫非是因爲箴兒?
她怨恨我沒有照料好她的女兒,知道我因爲害怕見她,而故意疏遠錦筠,才要在錦筠身上顯靈,提醒我不配做她的丈夫,更不配做錦筠的父親。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強烈的悲恸和痛悔,軟化了季震天的胸懷,神情漸漸舒緩下來,手依然懸在半空,聲音卻微顫、柔和。
“錦筠,跟爹爹回去,我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季錦筠和季震天坐在一輛馬車上,她靠着一側的車壁,打量着這個男人。
他身型魁偉,長相英武,從外形看是個不折不扣的糙爺們。
但仔細看,他眉心的結很深,好像時時藏着沉沉的心事,而且偶爾轉過來,目光跟自己一碰,又會跌落一絲的溫柔和躲閃。
這絕對是一個有深度,有故事的男人!
所以,季錦筠跟“爹爹”回去了。
她到現在還沒有很明确的人生目标,所以暫時決定跟着好奇心走,現在,她就很想知道,季震天和那個“箴兒”的故事。
當然,憑她的胸懷和本事,還可以去更遠的地方,去體驗更多、更奇妙的人生經曆,但内心深處,還藏着一個連自己都不曾明确的原因,讓季錦筠決定暫時留在蒙州。
那就是春風原野之上,那個神秘俊美的的紫衣人。
他是誰?
他說“一定會來娶你”,到底來是不來呢?
季震天帶着季錦筠,并沒有前往沖虛觀,而是徑直回到了總兵府。
看門的家丁見馬車停下,跳下來自家大人,剛要上前迎接,突然他又伸手,從車廂裏牽了個女孩子出來,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前些天“死而複生”了的小姐?
家丁們連給家主問安都季不上,“哎喲”一聲,屁滾尿流的跑進門内,一路嚷嚷的報告管家去了。
管家得到消息,也驚的六神無主,再報告給張夫人,這一來,阖府上下亂做一團。
待季震天女兒坐到了正廳上,張夫人才在三四個丫鬟,五六個婆子的簇擁下,磨磨蹭蹭的出來,還遠遠的站在門檻邊上,那眼神偷瞟季錦筠,一時間不敢靠近。
季震天寒着一張臉,砰的一拳,砸在了茶案上,“都給我過來!”
“來,來了!”張夫人打了個哆嗦,臉色發白,捂着胸口,顫顫巍巍的走到季震天身邊,挨着椅子一角坐下,盡量離季錦筠遠一些。
季錦筠看在眼中,心裏得意,嘴上又故意逗她,“娘,爹爹說了,怕你在家中寂寞,讓我搬回來做個伴。”
“啊?真,真的麽?”張夫人驚惶的望向季震天,原本就蒼白的臉孔,更透出一層灰色。
“聽着!”季震天的聲音如同巨石墜地,森然的目光從所有人臉上一一掃過,“從今天起,我不想再聽到什麽詐屍、中邪的混賬話,否則無論是誰,都别怪我不客氣!”
十幾個人都唬的渾身一震,各個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季震天又是一聲咆哮,“都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管家一個哆嗦,慌忙帶頭答應。
“聽見了……”張夫人氣若遊絲,仿佛随時會暈過去似的。
啊哈,還真是爽啊!
季錦筠又故作體貼的模樣,“娘,你身體不舒服麽?要不要先回房休息,我一會再去陪你說話?”
“不不不,不要!不要!”張夫人失聲驚叫,結果被季震天劈頭一瞪,又硬生生的吞咽回去,勉強想擠出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季震天神色這才稍稍緩和,吩咐管家:“你去沖虛觀,把窈娘叫回來,照顧小姐。”
“是!我這就去!”管家巴不得在這裏少逗留一刻,一溜煙的跑了。
原來,王媽媽的名字叫窈娘,倒是挺别緻的。
季錦筠心中暢快,眼珠子骨碌一轉,趁機向季震天提出,“爹爹,沖虛觀裏有位莫先生,很有學問,我這幾天正跟他讀書,今後還可以再去麽?”
季震天眉心一沉,直覺這樣是不妥當的,但轉念一想,又把不快強壓下去,溫和勸說:“雖說蒙州是邊地,沒那麽多規矩,但你一個女孩子家,也不該太多抛頭露面——”
“明白了!”他話沒說話,就被季錦筠打斷了,“我就是偶爾出去透個氣!放心吧,爹爹!”
爲了在季震天的地盤過的更自在,她特地把這聲“爹爹”,叫的清脆甜美,卻把他聽的又是一呆,眼底閃過沉沉的悲哀。
她真的是錦筠?
我要連錦筠都失去了嗎?
見自家老爹幹瞪眼不知聲,季錦筠眨眨眼,感情這是睹人思人呢啊,真不知道這親娘到底什麽來路;
啧啧,有故事啊,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