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翠地區。
二月二十四日。
前天的暴雨仍然殘有痕迹,空氣中彌漫着雨後的清新氣息,青石地磚的縫隙中也還布着些許積水,輕輕一踩,便發出‘嘎吱’的輕響。
此外還有些許細雨從天空拂下,無論是濱海市,還是群青鎮,因爲地理位置的原因,總歸是多雨的。
清晨,許淺素推開房門,踏上街道,微微沉吟片刻,才撐着油紙傘,尋了一處方向走去。
雖然昨晚已經決定離開群青鎮,但也不可能說走就走……他背包裏的東西雖有許多,但那天和瑪俐小姐外出遊玩,顯然不可能帶着野外生活的器具,因此許淺素還需要采買一些……與此同時,還需要地圖。
洗翠地區自然不可能有GPS,若是本地人也就罷了,但許淺素一介外來者,雖然有着原作遊戲的記憶,知曉大緻方位……但沒有地圖,具體走下去可就兩眼一抹黑,去哪兒都不知道。
不過在此之前,他踏進了一處青石小巷。
普普通通的青石小巷内,泛黃的酒幡迎風招展,還是許淺素第一次來時見到的模樣……在多少年前,想必也是這幅模樣。
普普通通的酒肆,不知見證了多少人的來來去去。
哒哒哒————
細密的雨珠落在傘面上,發出些許富有節奏感的輕響。
許淺素來至酒幡前,合上油紙傘,些許水珠順着傘尖緩緩滴下。
他将油紙傘放在酒肆的屋檐下,才掀開簾子,踏進酒肆。
“掌櫃的,多打些酒。”
天色尚早的緣故,酒肆内隻有一位穿着黑袍,頭戴鬥笠的客人,掌櫃的則弓着腰,拿着抹布緩緩擦拭着桌面。
聽到許淺素的聲線,他動作一頓,回頭看來,滿是皺紋的老臉浮現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繼而又化爲了笑容。
“還是老樣子?”
“嗯。”許淺素遞過空空如也的酒壺,藤藤蛇喜歡把這玩意兒當飲料喝,六尾回來了,許淺素高興,也便多喝了些……事到如今,許淺素本人倒也有幾分饞這個味道。
掌櫃的接過酒壺,走至酒缸前,輕輕攪拌了會兒酒液,問道:“許先生是準備離開了?”
像他這種開了一輩子酒肆,來來往往見識過無數人的老人,總歸是觀察力敏銳的。
“是。”許淺素聞着酒肆内彌漫的酒香,抿嘴琢磨片刻,心想等離開群青鎮後,其他鎮子的酒可未必能有這種味道,不禁問道:“喝了這麽久,還不知掌櫃的賣的酒叫什麽名字?”
“名字……”掌櫃的搖頭輕笑了下,才緩緩道:“從前我還年輕時,倒是爲它取了個‘春秋至’的雅名,取‘春去秋來,坐看古今’之意……”
許淺素不言不語,靜靜等着下文。
“……不過在那隻索羅亞死後,我便把名字給改了,”掌櫃的無奈一笑,緩緩往酒壺裏灌着酒,忽然罵了一句道:“什麽狗屁‘春去秋來,坐看古今’,這種寓意太大,這酒受不起……因此這酒到現在也沒名字,就叫‘酒’。”
“唔?”趴在許淺素衣服裏的索羅亞微微歪頭,有些好奇,除了媽媽,她還沒見過自己的同族呢,更别提從人類口中聽說了。
許淺素外出采買,顯然不需要帶上寶可夢,不過六尾好不容易才找到許淺素,自是一刻也不想分開,她想跟來,藤藤蛇便不樂意了,六尾那尾巴雖然蓬松且柔軟,但相應的‘占地面積’也大,六尾一趴進許淺素的懷裏,哪裏還有她藤藤蛇的位置?
至于讓藤藤蛇把位置讓出來……憑什麽?她可是從許淺素一來洗翠便一直跟着的,那位置本就是她的,藤藤蛇不願意,六尾也不想妥協,因此狐狸和蛇又乒乒乓乓打了起來。
許淺素沒辦法,便隻能帶上一直趴在榻榻米上舔毛的索羅亞,不然兩隻寶可夢估計要把房子都拆了。
許淺素輕輕點頭,沒有多言,掌櫃的想給自己的酒取什麽名,是他的事,許淺素自然不會多管閑事。
不過可惜,他以後多半是不會來群青鎮了,這酒,顯然也就喝不到了……他還挺喜歡這個味道的,便道:
“掌櫃的釀酒手藝很好,可有兒女?如果能将手藝傳承下去,想必能做成千年老店。”
掌櫃搖頭歎了口氣:“家妻在我二十四歲時便病逝了……有一個兒子,但他在十五歲時,便被寶可夢殺了……”
說着,掌櫃的又笑了笑,“剛開始,我是恨寶可夢,但如今年紀大了,才看開了些……這倒也怨不得寶可夢,當時那隻寶可夢剛生下孩子,正是敏感之時,人類可沒少襲擊寶可夢幼崽……這個時代,恩恩怨怨,誰對誰錯,哪裏分得清。”
許淺素微微點頭,并沒有對此做什麽評價,照舊不多言。
他接過酒壺,付了酒錢,便轉身離開酒肆,拿過油紙傘,朝青石小巷外走去。
細雨缤紛。
掌櫃的望着許淺素步行在雨幕中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卻是不知該如何言語。
沒想到……會遇到一隻養着索羅亞的人。
掌櫃的,總歸是觀察力敏銳的……
恍惚之中,他似乎又看到了當初那隻化作人型,穿着白衣,好奇地來此嘗酒喝的索羅亞。
不同的是,當初那隻索羅亞,什麽也沒有,隻有自己,所以它才一經暴露,便沒了性命。
但這隻索羅亞的結局,想必能有些不同……
“春秋至……這個名字挺好的,何必因爲一隻索羅亞就改掉。”忽然間,一直坐在桌前,默默喝酒的黑袍人說道。
掌櫃的回過頭,有幾分驚訝,卻還是解釋道:“當初年少輕狂,想憑借此酒在酒界中做一番大事,但這酒卻害死了一隻無辜的寶可夢……因此才作罷。”
黑袍人沒有對掌櫃的解釋有什麽反應,隻是默默喝完杯中的酒,旋即長身而起,道:“聽聞索羅亞這種寶可夢,有兩條性命。”
掌櫃的微微一怔。
“當索羅亞不因怨恨而生,心靈純潔良善時,力量孱弱,連幻化都極爲勉強,區區酒液就能讓它化出原型……此乃第一條命。”黑袍人拉了拉自己的鬥笠,在桌上扔出酒錢。
“當它被誰迫害而死,怨念彙聚凝聚,化爲軀體,便成了滿心怨恨的複仇幽靈,此時,它才掌握自己真正的力量,才是真正的索羅亞……直至複仇成功,怨念不再,才會真正死去……這就是它的第二條生命。”
說罷,黑袍人便不再言語,一緊衣袍,掀開簾子,踏上青石地磚,迎着雨幕,緩步離去。
掌櫃的怔怔地望着黑袍人的背影,随後才緩緩看向他放在桌上的酒錢,自語道:“這麽多年過去……怎麽不來找小老兒我尋仇?”
空蕩蕩的酒肆,沒誰能回答他,隻有門前的酒幡随風飄蕩。
哒哒哒————
許淺素撐着油紙傘緩步走在街上,事到如今,已經沒誰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反而大多都是和他打招呼。
“許先生,今天是來外出采買食材嗎?”
“……算是吧。”
“嘿嘿,太好了,我家小女兒很喜歡您蒸的包子,等午後,我們再去您那兒。”
“……謝謝誇獎,不過這幾天不行,有些要緊事要處理。”
“哦……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提。”
“好意心領了,不過這是私事。”
小青蛇的料理小屋,一經推出,便廣受好評,不過可惜,許淺素未來多半不會再回到這座鎮子。
索羅亞趴在許淺素的衣領裏,心中十分好奇,想要擡眼看看人類的村鎮,可惜素素囑托過不能在外抛頭露面……如果它能熟練掌握幻化就好了,這樣就能和素素并肩走在街道上。
幻想着,索羅亞怯生生的金色大眼睛便有些閃閃發亮。
它一定要熟練掌握幻化!
許淺素來至七仕屋,打量了幾眼和一千年後基本沒什麽變化的店面,才邁步走進去。
天色尚早,楓的父母都在裏屋蒸饅頭,因此隻有楓在前屋看店。
她瞧見許淺素,眼前一亮,樂呵呵地從櫃台底下抱起六尾跑來。
對于許淺素這種一起養着寶可夢的‘同伴’,她可是相當珍稀。
而且許淺素做飯還好吃,還……讓她和1000年後的六尾說過話。
許淺素放開波導,感知周圍,才從懷裏提溜出索羅亞。
“唔呀?”索羅亞被許淺素抱着,有幾分不知所措。
“寶可夢!嗯?诶?新的寶可夢?小蛇呢?”楓先是一驚,随後便捂着小臉,感慨道:“好厲害,居然能養兩隻寶可夢!”
許淺素将索羅亞放下,六尾走上前來,兩隻同爲狐狸的寶可夢彼此看了一會兒,随後才湊上前去爲對方舔毛。
可惜六尾的精靈球損壞了,否則還能将她帶來。
許淺素蹲下來拍了拍楓的小腦袋,随後從懷裏取出一條翠綠色的緞帶,“送給你了。”
這緞帶是許淺素早便買下的,當初送了一條給袋獸媽媽,那條現在還綁在小袋獸的骨棒上……如今他還有三條普通緞帶,一條刻着‘杏’字的特殊緞帶,是當初從沐光森林的偷兒狐尾巴上扒拉下來的,一直放在背包裏,思來想去,對于楓這種小女孩,還是送這個最爲合适。
“诶?送給楓的?好漂亮~但是爲什麽?”楓雖然年紀小,但口齒卻是伶俐,絮絮叨叨的。
“因爲感謝,多謝你能遵守諾言,将那瓶香水傳承下去。”許淺素手指舒展着翠綠緞帶,随後将其綁在楓的頭發上。
楓沒有說話,而是盯着許淺素看,随後她才眨了眨眼睛,歪歪頭,問:“你要離開嗎?”
小孩子的直覺未免也太準确了吧。
許淺素收回手,打量着緞帶,确定自己綁得不難看後,才輕輕一笑,道:“我還有兩隻寶可夢在野外,我得去找她們。”
面對楓這樣的小孩子,許淺素自然不會再說什麽蹩腳的謊言。
“哦……”楓捏着衣角,等衣角變得皺巴巴的,她才擡頭看了許淺素一眼,低聲問:“那你找到後,還回來嗎?”
回來?若是找到了奇魯莉安與小袋獸,許淺素便該着手想辦法回去現代了……因此若是沒有必要,自然不會回來。
但聞聽此言,許淺素還是點點頭,“會回來看望你的。”
“哦……”但楓雖然隻是小孩子,但心思不可謂不細膩,她明白,看望隻是看望,許淺素不會多做停留,到時候,還是要分别……
她又問:“那,那你住在哪裏?等我長大後,也能去看望你。”
“我住在1000年後。”許淺素啞然失笑地拍了拍楓的小腦袋。
“啊?1000年後?我能活1000年嗎?”楓開始掰着手指頭算,随後歪歪頭,看向小腿旁的六尾,問道:“六尾也能活1000年嗎?”
“嗚?”六尾迷茫地歪歪頭,在它還是一顆蛋時,便被楓撿來了……它都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更不知自己能進化爲九尾……它哪裏知道自己能不能活1000年啊。
屋外的雨勢似乎大了些,拍打在屋檐廊角,發出些許‘滴答滴答’的輕響。
許淺素輕輕笑了下,無論如何,楓都是洗翠時代的人,與許淺素終究不同……終歸隻是過客,是一定會分别的。
他長身而起,輕輕招手,索羅亞便輕盈一躍,跳進他的懷裏,又鑽進衣服裏。
“現在就要走嗎?不能多待一會兒嗎?”楓用着近乎懇切的語氣,低聲問道。
她長這麽大,從未見過除了六尾之外的寶可夢,總是和六尾活得小心翼翼的……因此她真的很喜歡許淺素這個做飯好吃,說話溫柔,還與她一樣養着寶可夢的人。
許淺素緩緩搖頭,他又拍了拍楓的小腦袋,再次感謝道:“謝謝你能遵守承諾。”
“嗯……”楓理解了許淺素無論如何,都會離開的事實,隻得緩緩點頭。
“曾經有位老爺爺說過,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會有很多站,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着走完,當陪你的人要下車時,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然後揮手道别……如今,就是道别的時候了。”
“列車……是什麽?”楓沒有回答,沉默一會兒,才疑惑問道。
“就是交通工具。”
許淺素輕笑了下,最後捏了捏她的小臉蛋,便轉身掀開簾子,離開七仕屋。
楓張開手抱起六尾,一句話都不說。
“啊……這麽快就走了……媽媽還沒當面道謝過呢。”身後傳來一道溫和的聲線,楓媽媽端着一盤剛剛整好,正不住冒着熱氣的饅頭從裏屋走出,輕歎一口氣道。
她早便聽楓說過許淺素,也爲自己女兒能找到一位一同養着寶可夢的朋友而高興,因此才想着對許淺素道謝。
“嗯?已經走了嗎?”楓爸爸也從裏屋走來,瞧見自家女兒一個人抱着六尾站在原地,撓了撓頭。
“等他下次來,送他些饅頭吧。”楓媽媽将盤子放下,給貨架上擺放着饅頭,口中道。
“等下次來?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楓爸爸則不這麽想,他打量了埋頭不語的楓一眼,随後從櫃台後取出袋子,裝着饅頭。
“楓。”
“嗯?”楓回頭看來。
“趁他還沒走遠,快給他送去。”楓爸爸遞來袋子。
“啊?”楓有些沒反應過來。
“快去,有什麽話,就是要當面說出來,當年你爸爸追你媽媽,就是提着饅頭跑了三條街當衆求婚的。”
“這哪能一樣?”楓媽媽翻了個白眼,随後笑着拍了拍楓爸爸的胳膊。
楓望着爸爸遞來的袋子,不由眨了眨眼睛。
……
“等,等等楓!”許淺素撐着傘,走在雨幕中,打算去采買野外用品,卻是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叫喊聲,不由腳步一頓,駐足望去。
“楓?你來幹什麽?”許淺素眉梢微挑,快步上前幾步,爲楓打着傘。
“呼——”楓抱着袋子,渾身濕漉漉的,她喘了幾口氣,才說:“爸爸說,有什麽話,就要當面說出來。”
“嗯?”許淺素伸出手将她貼在額頭上的發絲撩過,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
“所以我以後,一定要去看望你。”她揮了揮小拳頭,爲自己打氣。
許淺素啞然失笑,心想這小孩子怎麽對他有這麽大的執念。
他覺得是真誠。
許淺素面對寶可夢與楓這樣的小孩子,總是溫柔且真誠的。
因此他說:“行,那我在未來等着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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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一紙鸢顧辭’的萬賞,明天加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