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淺素擡眼望着夜空中宛若圓盤的銀月,眼底浮現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第一次感到一抹獨在異鄉爲異客的惆怅與悲戚。
他本就是外來者,但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便看到了拉魯拉絲……他們相依爲命,倒也不怕孤獨,随後身邊的小家夥慢慢多了起來……
可現在,卻失去一切,了然一身來到了洗翠。
爲什麽……他會來到洗翠地區呢?
死亡之後,再次轉生嗎?
所以小崽兒們才不見了蹤影?
那他的身體,衣服,手機,背包怎麽解釋?
倘若這是神明所爲,那祂的目的又是什麽?
想考驗我?選中了我?還是說,單純地捉弄我這個外來者?
去TM的羊駝。
你要是想讓被選中的人類與所有的寶可夢相遇,那就找你的小照去,少來煩我。
許淺素揉了揉眉心,話雖如此,但他的手機沒有異常,昏迷時也沒聽見阿爾宙斯的‘神谕’,因此他應當不是頂替了《寶可夢傳說·阿爾宙斯》的主角。
他沒被羊駝選中。
那他的寶可夢們去哪兒了呢?
忽然,許淺素垂眼看向自己的影子,輕聲道:“夢妖,夢妖……”
影子沒有任何異動,那兩隻喜歡繞着許淺素轉圈圈的夢妖……也不見了。
當真了然一身。
許淺素不怕孤單,也不怕危險,更不怕自己獨自生活在古代……若是寶可夢們被遺留在現代還好,但如果和他一起來到了洗翠,卻被迫四散而開……
奇魯莉安從未和許淺素分開這麽久,小袋獸最怕孤單,六尾極爲厭惡洗翠地區,藤藤蛇的實力不強,性子又别扭自傲,最容易惹麻煩,遭遇危險……
好在藍鴉沒有跟來,不用受這份委屈……還好。
許淺素的嘴角勉強勾了勾,這算是他唯一一件聊以慰藉的事了。
随後他便收斂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一絲笑意,望着月光下的些許粉塵。
明月高懸,清冷的月光垂落,許淺素的視線透過這抹月光,似乎能夠看見瑪俐宛若月亮般清麗又澄澈的眼睛。
不知道她會不會難過得哭出來……從沒見過,也從沒想象過她哭泣的樣子。
總是那麽凜然又清雅的人,應當不會哭吧……但活在世上,身死之際,卻連一個爲自己哭泣的人也沒有……
許淺素抿了抿唇,轉念又想,希望瑪俐小姐能将消息壓住一段時間,至少……先别告訴黛爾小姐。
伽勒爾的災難已經讓她身心俱疲,若是讓她知曉許淺素發生了意外……一定會将她壓垮。
莉莉艾或許也會哭吧,但她才十四歲,身邊有着阿羅拉的一衆小夥伴,自己于她而言,終究隻是過客,傷心一段時間,也就過去了。
許淺素自我安慰似地笑了笑,在現代生活了兩個多月,至少還有兩位女子會因爲自己的身死而哭……也算沒有白來一趟吧。
他揉了揉眉心,心想自己怎麽會忽然冒出這麽一個矯情的想法……
矯情嗎?不是的。如瑪俐小姐所說,許淺素喜歡用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與刻意爲之的花言巧語掩蓋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但此刻,他隻剩自己了……
“唔?”
許淺素聞聲垂眼望去。
卻看索羅亞似乎是察覺到許淺素心情的低落,伸出前爪輕輕觸碰着他的小腿,但許淺素一看來,它就猛地收回爪子,尾巴緊緊裹着精靈食物,連續幾個後跳拉開距離。
許淺素望着它金色的雙眸,從它的身上,看出了幾分拉魯拉絲當初在沐光森林與他初次相遇時的神韻。
不過以拉魯拉絲的性子,隻會揮舞着拳頭揍上來。
許淺素伸出自己的右手,又打量了幾眼戒備的索羅亞,确定就是它在自己昏迷時,爲自己用了傷藥……用洗翠地區的說法,就是療草,活血化瘀,止血祛痛,是一種極爲高效的療傷植物。
爲許淺素療傷的是它,此刻無比戒備的也是它……許淺素對于洗翠地區,人類與寶可夢的關系有了幾分初步的判斷。
如果奇魯莉安她們就在洗翠地區,可絕對不能相信任何一名人類……許淺素心底産生幾分迫切,必須要盡快找到自己的寶可夢們,或許她們并沒有跟着許淺素來到洗翠……但許淺素還是要去找。
先找到小崽兒們,再想辦法回去現代。
他看了一眼正在緩步後退的索羅亞,猜道:“你想将精靈食物儲存起來?”
索羅亞沒理會許淺素的話,雖然這名人類身上有着美味的食物,方才也救了自己一次,但媽媽的告誡它還記在心底……聽說會有人類利用食物當做誘餌,把狐狸騙過去烤了。
既然如此,索羅亞當時爲什麽要幫許淺素療傷呢?而且還沒有趁着許淺素昏迷将他背包裏的東西翻出來……索羅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這樣做,或許是善良,或是對人類的好奇,或是兩者皆有。
它警戒地望着許淺素,緩緩後退,最終猛地轉身,鑽進草叢,不見了蹤影。
許淺素瞥了一眼黑暗鴉離開的方向,旋即邁步跟着索羅亞。
就索羅亞這小身闆還帶着精靈食物到處亂晃,隻會被其餘寶可夢打劫……他現在沒有奇魯莉安她們的線索,無論去哪個方向探索都一樣,不如先跟着索羅亞,幫它回家。
雖然以人類的實力去保護寶可夢……實屬反常,但許淺素會格鬥術,也掌握波導之力,如今身處洗翠地區,也能勉強稱呼自己爲超級洗翠人了。
索羅亞逃離了那名有幾分古怪的人類後,心情才稍微松懈幾分。
它踩着輕快的步子朝着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它離家後也沒跑多遠,因此一夜不停,估計中午時分就能抵達。
就是一路上的經曆有幾分奇怪,總有些寶可夢忽然出現,随後莫名其妙就有石頭砸向它們,但它們卻是完全不生氣,反而驚疑地望了一眼自己的身後便匆忙逃離……索羅亞也不止一次朝身後看去,但明明什麽也沒有……鼻尖滿是精靈食物的香氣,也讓它聞不到什麽特殊氣味。
真奇怪。
不過索羅亞沒想那麽多,出生一個多月,年紀還小的它,在某些地方總是缺乏經驗。
它隻想趕快回家讓自己的媽媽也嘗嘗這種從未吃過的美味食物。
明月漸漸隐去,清晨的霧氣于林中緩緩浮現,待陽光徹底籠罩在索羅亞的身上,它才停下腳步,小口喘着氣,望着眼前的洞穴。
終于到家了。
它撐起疲憊的身子,緩步走進去。
許淺素自索羅亞身後的樹叢中現出身形,他朝四周打量幾眼,心想這地方倒是挺隐蔽的,既然索羅亞已經到了家,他自然沒有理由繼續跟着它。
至于收服……許淺素從未用武力強迫過哪隻寶可夢,索羅亞滿心戒備,對人類充滿戒心,他自然不會強求,幫它回家,已經仁至義盡……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索羅亞克極爲愛護索羅亞,且極爲敵視人類,這也是他一路上從不接近索羅亞的緣故,一旦索羅亞沾染上了他的氣息,多半會給它與許淺素都帶來麻煩。
他從背包裏又拿出兩罐精靈食物放在洞穴不遠處,便尋了一處方向,離開此地。
一路行來沒有任何一隻小崽兒的線索,早變讓許淺素心急如焚了……先找到一處人類城鎮打聽打聽,再言其他。
“唔呀?”
洞穴内,望着空蕩蕩的洞窟,索羅亞有幾分迷茫。
這個時間點,媽媽會出去覓食嗎?不會的,媽媽一般是黃昏時分才會外出覓食!
索羅亞放下精靈食物,有幾分慌亂地對着洞窟左嗅嗅,右嗅嗅……味道,媽媽的味道變淡了!?
索羅亞将冒着香氣的精靈食物扔到洞穴外,随後又對着洞穴内左嗅嗅,右嗅嗅……它的嗅覺本就敏銳,根據殘留氣味的寡淡,能夠判斷出,媽媽至少有三天沒有回來。
三天沒有回來……
索羅亞在洞窟内焦急地踱着步子,可愛的金色大眼睛帶上了淚光。
它本來以爲,媽媽隻是讓它出去獨自生活,這裏就像娘家似的,它想回來還是能回來的……但現在,媽媽是徹底不要它了嗎?
念及此處,豆大的眼淚終于掉下來,索羅亞将小臉埋在脖頸上的皮毛内,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
索羅亞走了一夜,本就身心俱疲,如此打擊,差點就讓它暈了過去。
但終歸還是沒暈。
因爲它餓了。
饑腸辘辘,從昨天到現在,它隻吃了一點精靈食物。
精靈食物……
索羅亞将小腦袋在脖頸的皮毛上蹭了蹭,紅着眼睛,跑到外面,叼起那盒精靈食物,随後它的眼角餘光,就瞄到不遠處的兩罐精靈食物。
它走過去,望着這不知從哪裏來得兩罐精靈食物……這種罐裝精靈食物在未開封前,是沒什麽味道的。
因此此地,滿是許淺素的氣息。
索羅亞眼底浮現幾分迷茫。
是那名人類……他來了,又留下了兩罐很香很香的美味食物……爲什麽呢?
這種食物應該是很珍貴很珍貴的吧?爲什麽要放在這裏呢?
……是,送給我的?
他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呢?
一路上,是他保護了我?
可他是人類,我是寶可夢,人類會保護寶可夢嗎?
這和媽媽說得不一樣啊……
索羅亞苦惱地用後爪撓着自己的耳朵。
它不懂,它不理解,它想媽媽……
但即便不理解,即便滿心疑問,索羅亞也覺得自己應當做些什麽。
它叼着兩罐精靈食物來到洞穴,埋頭将那罐已經開封的精靈食物吃得一幹二淨,便點了點皮毛上的食物殘渣,将剩下兩罐精靈食物藏起來……媽媽說不定還會回來,等媽媽回來,就能吃到這些啦~
随後它又在洞穴裏面翻了翻,過冬的食物還剩下一些,那名人類給了它食物,作爲交換,它也要給他食物才行。
此刻媽媽的告誡已經無法讓它繼續警戒許淺素……索羅亞隻是覺得,他對自己好,那自己也應該對他好才行。
與種族,立場等無關。
索羅亞在裏面挑挑揀揀,唔,大都是一些凍得梆硬的樹果,它拿出五六顆保存最完好,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樹果……但怎麽裝呢?
它把冷冰冰的樹果塞進自己圍巾似的皮毛裏,又用尾巴卷起兩顆,這樣就好~
想着,索羅亞就不禁打了個冷顫。
往自己的皮毛裏塞宛若冰塊的樹果,當然冷了。
但索羅亞無所謂,聽媽媽說,人類雖然陰險狡詐,但很脆弱,等自己追上他時,這些樹果剛好就被解凍了……這樣等那名人類吃了後,應該就不會病死了。
它确認再三後,便找些雜草将洞口掩埋,才在地上這兒嗅嗅,那兒嗅嗅,循着許淺素的味道,朝着他的方向邁步離去。
……
現代,神奧地區,濱海市,寶可夢中心。
二月十四日,十三點。
瑪俐坐在病床上,倚靠着枕頭,擡眼望着窗外,淋淋春雨,還是下個不停。
因爲爆炸的沖擊力,她也受了傷,本該去醫院,但喬伊小姐卻是将她接來寶可夢中心治療。
瑪俐和濱海市的喬伊小姐有什麽關系?毫無關系。
寶可夢中心也是治療寶可夢的地方,基本沒有人類來這裏治療。
這一切都是因爲一個人,一個在爆炸中,屍骨無存的人。
咚咚咚——
敲門聲。
“請進。”瑪俐平靜道,嗓音清麗而淡雅。
喬伊小姐站在門後,聽着瑪俐平靜的聲線,心頭一跳……這種情況下冷靜,可不是一件好事。
有些東西,不能憋在心底。
她推門而入。
瑪俐偏頭看她,光潔的額頭上纏着繃帶,柔順漆黑的發絲披散在後腰,一雙平靜的淺綠色眸子從劉海中透出來。
發現來者是喬伊小姐,瑪俐便收回視線,緩緩道:“這件事我不會告訴黛爾。”
喬伊小姐抿了抿唇,果然如傳聞中一般頭腦聰明,聽說他也是這樣,但可惜……
她還從沒見過他呢……
不過她來此,隻是想履行身爲一名醫生的職責。
喬伊小姐輕輕在病床上坐下,沉默了片刻,問道:“明天是伱的生日……有什麽想要的?”
“謝謝,不勞費心,從小到大我便沒怎麽過生日,因此明天自然也不打算過。”瑪俐望了一眼喬伊小姐,對她的來意心知肚明,因此平靜道。
窗外的雨珠自天垂落,落在屋檐廊角,發出一聲聲輕響。
喬伊小姐捏了捏裙角,低聲道:“哭出來也沒關系……”
“五歲前,我是個愛哭鬼,但遇到莫魯貝可後,我便絕不會再哭。”自己的過去在瑪俐口中仿佛是陌生人的經曆,毫無情緒起伏。
如果許淺素在這裏,就會知道此刻的瑪俐有幾分不正常……她從不談論自己的過去,更不會以此作爲說服他人的理由。
因此,她其實是在說服自己,不要哭泣。
喬伊小姐不了解瑪俐,但她了解自己的病人……生離死别,于喬伊小姐而言,是常事。
因此,她偏頭看向瑪俐,道:“許淺素的死……”
喬伊微微一頓,語氣平靜,氣質清冷的瑪俐,在她提及許淺素後,神色忽然一變。
那是一種怎樣的神情呢?
喬伊忽然想起了自己剛剛上任的時候。
那年她十六歲,第一次來到濱海市的寶可夢中心,一天夜裏,寶可夢中心的門前響起了一隻妙喵的叫聲,等喬伊小姐走出來才發現,它正虛弱不堪地躺在紙箱裏。
妙喵是卡洛斯地區的寶可夢,本不應該出現在神奧地區,顯然,它被遺棄了。
治療期間,妙喵一言不發,等治療完畢,立馬就不見了蹤迹。。
它去找它的訓練家了。
但它顯然沒有找到,因爲喬伊小姐不止一次在濱海市的街頭遇見過它。
喬伊小姐每次都會帶它回到寶可夢中心,但每次它都會默默離開。
直到喬伊小姐,再也沒能看見它的身影爲止……
瑪俐,便讓喬伊小姐想起了那隻妙喵。
喬伊小姐收回視線,眉眼低垂,嘴唇嗫嚅了一陣兒,卻是不知該如何說話。
因爲遠在伽勒爾地區的妹子的緣故,喬伊小姐也打聽過許淺素的事。
無父無母,沒什麽親人,交際圈也很狹隘,真正親近的人可能隻有五指之數。
瑪俐,或是便是他最親近的人了。
如今身死,喬伊小姐竟是不知該通知誰,連個能爲他哭的人都沒有……怎麽會這樣?
念及此處,喬伊小姐心頭一陣酸澀,她捏着裙角,默默地低聲抽泣起來,豆大的淚珠不住滴在手背上。
沒誰爲了他哭,那便我來吧。
即便她一次也沒見過許淺素。
明明她是來讓瑪俐大哭一場好放下心中郁結,結果自己反而哭了起來。
瑪俐閉上雙目,默默無言,随後兩隻小夢妖從瑪俐的影子中飄了出來……
它們沒能和許淺素一起離開,它們選擇先待在瑪俐這裏,随後它們和喬伊小姐一起抽泣起來。
啪塔啪塔————
雨還在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