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谷波搖了搖頭:“知道了還不去通知?”見漣兒刻闆的行禮退下,又加上一句:“回來的時候,再去倚香園通知幽姨娘,爺晚上去她那裏休息。”
漣兒就明白了,世子爺這是惱上她了。這幽姨娘平時和她不是很對付,并不像其他姨娘那樣刻意的讨好于她,二人之間還發生過幾回口角。此時世子爺讓她去通知,不是擺明了自己的态度嗎?
這麽一件小事,就把漣兒打回了原形,自己再怎麽和世子爺青梅竹馬,也不過是一個丫頭!雖說世子爺對她格外的寵信,但也不是沒有底線的。漣兒一邊往外走,一邊流着眼睛,其實自己已經是與衆不同的了,當初跟着世子爺一起長大的幾個人,可不就隻留下來她自己嗎?可是,她忍不住也會吃醋,也會有自己的小心思,雖然,她也知道,這是不應該的。
到底還是打起精神來,跑了兩處園子通知到衆人。
當一更将盡,幾個丫環正陪着何夫人說笑鬥趣,消磨時光。今天那個“神醫”可是讨了夫人的好,大家自然知道這個時候湊上來,沒有不對的道理,果然,難得何夫人也出手大方,打賞了幾個會說話的。正熱鬧處,又有值夜的小丫環立在外頭禀報,說武德侯府的下人有要事來報,說話間,那武德侯府的嬷嬷就飛奔了進來。
這個嬷嬷無疑是何夫人比較信任的嬷嬷,否則也不會留她在府鎮着那些個“妖精”們。
連忙讓她坐下細問,究竟出了什麽事,能讓一個這樣老成的嬷嬷氣喘籲籲的親自跑這麽一趟。
還沒來得及讓其他人下去,秋嬷嬷便焦急地道:“夫人,是二公子!二公子受傷了!下午的時候,二公子跟幾個朋友出去……出去論……論文,結果晚飯的時候,卻被擡了回來……”
何夫人霍的起身,兒子下午出去鬼混什麽姑且不論,怎麽堂堂的侯府少爺,卻被人打得擡了回來?跟着他的那些個狗奴才們,都是做什麽吃的?不用說,能讓秋嬷嬷這麽晚跑這麽一趟,兒子肯定是傷得不輕!
今天那鄉下郎中帶來的好心情,就這麽其名其妙的消失一空!自己那二兒子雖說不是很上進,但到底是自己親生的,母子連心,此刻讓何夫人如何可以在世子府住得安穩?
略作猶豫後,何夫人還是決定連夜趕回武德侯府。
何婉婷服了藥,已睡着,何夫人自然不想打擾她。想了想,何婉婷這裏,外有那鄉下郎中師徒二人,内有綠紋和綠眉,而且現在病情明顯好轉,自己過兩天再過來,也是可以的。于是又留下了兩個平時得力的丫環春蘭秋蘭給綠紋綠眉做幫手,尋了人自去通知南谷波,自己則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了世子府。
可憐秋嬷嬷一把年紀,氣都沒有喘勻,便又跟着起來,但還有極有眼色的叫人把一件錦貂鬥篷,系在何夫人肩上:“入夜還是得防着受寒,夫人您雖說着急,但更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幾個丫環一人點了個風燈,将何夫人圍在當中,一行人急匆匆地出了抱晖園。
冬日最冷的時候,中旬的月亮雖幾近圓滿,帶着冬日特有的淡淡一點的渾濁,再沒有秋天時的輝煌和耀眼,似乎可有可無,又時時在雲層裏穿梭,忽明忽暗中,更顯得有些模糊。世子府中本多花草,此時風聲過梢,這聲音傳到耳朵裏,更讓人覺得脊梁骨不由自主地攀升起一股冷意來。
偏偏在這個時候,拐角處閃出來的漣兒冷不丁問過一句:“何夫人,世子爺讓奴婢過來送送您。”
話一出口,便被夜風吹得有如鬼聲吟哦。
走在最前邊的丫頭險些吓得跌了燈籠,旁邊的秋嬷嬷更是一個趄趔,差點崴了腳。
何夫人皺着眉頭:“我那賢婿,可真是忙得很呢。”心裏更加的感歎着,何婉婷在這世子府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嚣張了這麽久,沒想到,随着這病來如山倒,愛寵也是漸漸消散了。
不是不生氣這世子爺的态度,但何夫人自己也知道氣也沒用,如今隻能盼着女兒好起來,再重新奪回屬于她自己的一切吧。
繞着漣兒走過拐角,何夫人特意仔細看了一眼這個看起來低眉垂目的首席丫頭。論姿色也算是中上等,關鍵是和南谷波一起長大,這樣的丫頭,還是以拉攏爲主。
“連累漣兒姑娘親自跑這一趟。其實過不了幾日,我便回來,漣兒姑娘可不要嫌我叨擾才是。”到底擺出一副笑模樣來,不住嘴地對漣兒說道。
漣兒隻微笑聽着,剛巧這時月亮穿出雲層,讓眼前驟然一亮。她并不擡頭,眼看着自己身前的這對精美裙角,一闆一眼地道:“夫人是貴人,不要嫌漣兒蠢笨,便是奴婢的福分了。”
“何夫人,這邊請。”跟着漣兒來的婆子,已上前帶路。
何夫人微微一笑,轉身離去。聽女兒說這漣兒油鹽不進,看來倒是真的。
因爲着急,出門剛剛上了侯府派來的馬車,何夫人便一疊聲的催促車夫快行。車夫也知道事情重要,一揚馬鞭,差點把秋嬷嬷閃成麻花。
秋嬷嬷咬了咬牙,看了看夫人的臉色,并不敢吭聲……
夜雖不深,但夜間路人稀落,馬車行得很快。車廂内,何夫人怒氣上湧,究竟是誰,天子腳下,就敢對侯府少爺動手?可是她卻忘了,這是京城,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
回到侯府,看到何家洛被裹的粽子一般,還一個勁的大聲呻吟着,何夫人再一次氣得怒火中燒。略微遲疑間,便要人把今天跟着出去的小厮傳進來。
“夫人……恐怕……恐怕他們過不來,剛才侯爺問完話,便打了他們闆子……”
丫環滿面驚悸,侯爺的怒火并不比夫人小,估計那幾個小厮,是活不成了。
一夜雞飛狗跳……
次日清晨,辰初時分,随着清光照透雲層,天邊淺淺塗抹了滟色。冬日特有的腌蛋黃一樣的太陽,無溫度的挂在天邊,武德侯府漸漸在怒火中平靜下來。何夫人用完早膳,秋嬷嬷喚了兩個小丫環入内收拾膳桌,自己扶着夫人便去了何家洛處。何家洛的妻子佟氏才命人整理穩妥了房間,重新将地上的狼藉收拾了,又換上嶄新的插瓶,不過,沒用自己的陪嫁,心裏暗恨,哪兒有做婆婆的來兒子房間摔東西出氣的?雖然這樣恨着,但還是早早命人将房間擦拭得一塵不染,又在院子裏剪了幾株淺粉的梅花插在五彩賞瓶裏,就想着一會婆婆再來,也讨個乖巧。
折騰了半晚上的何家洛,此刻也不知道是被自己折騰的累慘了,還是太醫的藥起了甯神的作用,睡得正是香甜。
佟氏心有餘悸地想起來昨天剛被擡回來時,何家洛那一身的血,眼角餘光一瞥,見紅玉在簾子外探頭控腦,兩道眉頭一蹙,也不起身,依然坐在炕沿,唇角輕輕一勾。佟氏的陪嫁丫頭雨芍便招呼了一聲:“外面是紅玉姐姐吧?有事禀報少奶奶嗎?”
紅玉連忙進來,笑着說道:“早起見院子裏那幾株梅花開得正好,奴婢摘了幾朵半點書房,想問一下二爺……二爺可好些了?”
“紅玉姐姐倒是對二爺,愈發的上心了。隻是,二爺是你該上心的人嗎?”雨芍說道,半點也不給紅玉留情面,你不過是一個書房的丫頭,爬了二爺的床,便以爲自己與衆不同了嗎?
被罵得滿面臊紅,紅玉隻得讪讪退了出去,當簾子放下,方才輕哼一聲,轉身出了屋子,這雨芍是二奶奶的陪嫁丫頭,卻始終入不了二爺的眼,真是該!等自己有了二爺的孩子,被擡了姨娘,定然饒不了她!
一眼見到何夫人正在秋嬷嬷的陪侍下行來,連忙踩着小碎步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福禮,眼睛往後一瞄,卻沒見侯爺。
何夫人笑着打量了紅玉一番,微微颔首:“一時不見,紅玉倒又長了個兒,行止也越發規矩了。”
紅玉連忙自謙,将何夫人往屋子裏請,本想跟進去伺候,無奈二奶奶跟前的幾個丫環防得嚴,斟茶倒水都摸不着,隻好滿心不甘地侯在廊子裏,不多時,雨芍又出來吩咐,讓她去請大少爺來此。紅玉嘴上應諾得爽快,腳步也十分利落,隻心裏到底有些不甘——在何夫人跟前讨巧的活計都是那幾個二奶奶的陪嫁,自己反而淪落成了跑腿,不住安慰自己——等二少爺好起來,自己多用用功夫,還怕懷不了孩子?等到那時,也就揚眉吐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