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臉來,徐從安便接上一句:“你見過哪個徒弟是如此冷冰冰的?”周博卻咧咧嘴角,化過妝的臉上看不出來笑意,“你見過哪個人到了仇人家裏,還能笑得出來的?”其實他不化妝,這笑容,也不是輕易就給所有人看的。
“那你就回房歇着,”徐從安搖頭:“省得礙眼。”周博聽到,就知道他是想到了什麽事情,心裏猜測能讓徐從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情。
周博歎氣:“好吧。”雖說擺平店裏的事情,花了不少的銀子,但是周博并不心疼,隻是爲絆住了這麽些個時間而懊惱,自己家的那個雪見是什麽脾氣,他不是不知道的,就怕她弄出個魚死網破來,那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來。
到了晚飯的時候,徐從安照舊是一臉的從容,隻是看着周博有些爲難:“你如果見到南谷波,到底克制些,咱們接下來,再研究新的法子,畢竟飯得一口一口吃。”周博洗耳恭聽狀:“謹聽師父教誨!”徐從安擺手:“受不了你!”周博再去洗洗耳朵:“我不是挺好的嗎?”
“明天去了,難免要與那世子照面,你要小心些,莫讓他第一次就瞧出了破綻來。”徐從安爲難,但是還是得實話實說,周博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面上的表情是陰冷的:“我自然明白茲事體大,放心吧。”
那南谷波做事如此下作,并且有恃無恐,想來是認爲周家不過一介商賈,稍一打壓,必定家破人亡吧。
倆個人不再多話,匆匆把飯吃完,何家洛又來小坐片刻,打着眼色讓周博出去,然後對着徐從安笑得關懷倍至:“神醫老人家住得可好?下人們有何怠慢之處,必要告訴于我,我定不輕饒。”徐從安淡定一笑:“小民遊醫民間,居無定所也是常事,如今承蒙貴人厚待,不勝欣喜。”眼前這位二公子,把周博打發出去,不會就是這樣輕描淡寫的安慰吧?
當然,武德侯府的府中,自然沒有不好的,隻是徐從安見慣了榮華和富貴,嘴上說着欣喜,臉上卻是沒有絲毫喜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化過妝的緣故。
卻說周博,自然是不屑于也沒心思月下逛武德侯府的花園,本來周家和武德侯府就仇深侯海,隻是沒能力報複便是,現在想想雪見曾經在這裏受過多少委屈,心下更是恨意濤天。
院子裏的幾個下人,對着他一個“鄉下遊醫學徒”,面上雖是規規矩矩,但眼裏到底掩不住鄙視,誰知道過兩天,這兩位還是否仍是“上賓”?
懶得看下人的眼色,周博展一展衣襟,往房間走去。
徐從安房内,何家洛還在東拉西扯,臉上也是有些猶豫不定的表情,徐從安好笑,這樣的世家子,以前就見得多了,他以前最煩與這類人打交道,所以基本上不出皇城,才落下“恃才傲物”“不通事物”的名聲。
于是面上就更加淡然,隻愛搭不愛理的應付,可他越是這樣,何家洛越是露出讨好的笑容,就是腰,也彎下幾分:“先生,”再對着徐從安手裏的茶杯陪笑:“先生,我……我确實是有一事相尋。”
何家洛臉上的笑容,就越發的猥瑣,但聲音,也越發的低了下來。
徐從安心下自然明白,把茶杯重新放回幾上,對何家洛道:“還以爲是什麽事。”手仍然在茶杯上摸索,徐從安早就明白過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是配不得,隻怕長久用下去,也傷根本。”
何家洛涎着一張臉,“不是還有先生嘛,再配些滋補的丸藥,也就成了。”
虧得徐從安化過妝,此時才不被這話絕倒,隻繃着臉道:“小民可以一試。”
何家洛大喜:“謝謝先生了。”
燭光下,徐從安神色始終淡淡的,在何家洛眼裏,倒有幾分仙風道骨之色,“何二公子,請把手伸出來,讓小民給把把脈。”何家洛臉笑成一朵菊花,樂不滋的把手送上來:“先生不要吝啬銀錢,再名貴的藥,我們府上也是可以尋來的。”懷中,是白一孝敬的那些個銀票,何家洛心裏越發的有底了。
徐從安假意的笑着,讓他換過一隻手,然後才道:“若爲銀錢,小民早就坐堂開店。”
想起來白一似乎說過,這遊醫在他們鄉下一代甚是出名,但性情散漫,四處飄泊,從來給人瞧病隻看心情,不看身份貴賤。
京城裏,似何家洛這樣的少年公子,身邊自小少不了丫環相伴,近女色本就早,再不加節制征伐無度,内裏虧虛,也是常見。
到底沒像何家洛說的那樣第二天去探病,那武德侯先後以一些以前聽過的疑難雜症問之,徐從安自然回複的滴水不漏,那些經典案例,有些就是他本人經曆,如何會答不上來。就連何夫人都隔着屏風讓他把過脈,治好了經常的偏頭痛,武德侯便逐漸打消了疑慮,愈發的滿意。名聲傳開,府裏的姨娘和少爺們,便都躍躍欲試着,誰平時沒個頭疼腦熱的,這神醫現就在府裏住着,近水樓台,問個一二總是好的。
但到底何家洛親自派了人伺候着,不讓這些人等輕易便打擾了徐從安。武德侯府一向嫡庶有别,那些個庶子庶女一向沒地位得很,哪裏敢跟二少爺的人嗆聲?
周博自己家中嫡庶向來不是很分明,對貴圈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并未感到不妥,但何從安心底,以前的疑窦卻漸漸變大,這何婉婷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女,這何夫人怎麽肯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去和親,而讓一個庶女嫁進世子府做了側妃?不僅如此,瞧這何家從上到下,對這位側妃都三緘其口,從不多說一字。
而上至武德侯本人和夫人,下到何家安何家洛,對這位庶妹的關心程度,都是發自肺腑,真情流露的,這就讓這件事越發的撲朔起來。
這些日子,何家洛得了實惠,越發的讨好徐從安,便是對着周博,難得的也肯賞個笑臉。
又隔了幾日,和世子府上才定下探病的日子。
徐從安得了話,坐在房中想主意。周博披雪而入,見他心事重重,于是勸解道:“即便看不好她的病,能拖上一段時日就成。”徐從安就生氣了:“我是爲着她的病嗎?”那側妃的脈象他自然還記得,早先就有過懷疑……,但那側妃在安甯的時候,就以各種借口不讓他醫診,所以後來一直無法得到驗證……
第二天,卻是何家安前來拜訪,見到徐從安,矜持着問一句:“先生住得可習慣?”徐從安道:“有勞大公子挂心,一切都好。”這何家兩個草包少爺雖說在父親面前也有争寵,但感情一向深厚,吃喝嫖賭,也有結伴的時候。這幾日二公子夜間動靜越來越大,出去青樓也是常常一皇二後,禁不起大公子幾句試探,便得意非凡的交待出來。
此時何家安過來,自然是爲了這等好事,想着二弟夜間勇猛,白天也不見委頓之色,可見這丸藥的厲害,何家安隻恨他沒提前幾日告之自己知曉。此時見到周博立于一旁,便道:“爺和你師傅還有病例探讨,你且下去吧。”周博道:“是。”嘴就抿着出了門。春藥多爲虎狼之藥,說什麽吃完春藥再吃補藥,都是狗屁的理論!這何家兄弟不堪至此,幸虧當年雪見還年幼,否則定是逃不過去的。就是這樣想過,所以周博對此事,一向是大力促得。本來徐從安是不會給人制此等丸藥的,但聽周博說過,也不免心下恨恨,所以便給周博出了些點子,其實都是周博下手炮制而成。
此時見到何家安臉色,便知道也是爲了此事,徐從安自然假裝不知道,隻說:“侯府待人親厚,小民隻盼可以爲侯府略盡綿力。”
何家安的臉色就更加的柔和:“好說,好說,便是不爲舍妹的病情,爺……小可也有一事相求。”說着,使個眼色,讓跟着的下人們都出去了。
正待說話,聽到院子裏丫頭提高了聲音:“二公子也來看望先生了?”何家安愕然一下,本來想着今天二弟不在家,自己才過來的,怎麽才出去一會,便回來了?隻得答應道:“讓二弟快快進來。”
何家洛進來,先是難得禮貌的給徐從安打了招呼,才對何家安道:“兄長怎麽今天得空來這裏?”同時心裏說,不是你當時勸我小心身子,少信江湖遊醫的時候了?
何家安到底臉皮夠厚,笑上一笑道:“先生在府裏住了有些時日,又給母親醫好頭痛之症,一直沒有當面謝過。”何家洛便拉長了聲音道:“哦,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