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明半暗的燭光下,世子爺的身子半靠在一邊榻上,是一貫的雲淡風清,還是内斂的成竹在胸?想來自家娘子,如今不過是氈闆上的一塊魚肉,想啥時吃,就啥時吃了。
娘子的心中,到底是想些什麽?小梅猜不出來。論家世,論勢力,大少爺都無法和世子爺相提并論,原來以前世子爺不是不想出手,隻是在等着娘子生下孩子,他終究是不願意替周家養孩子的。至于娘子願意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孩子,世子爺,可能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吧?
小梅糾結的看了一眼雪見。
南谷波順從的喝過醒酒湯,并沒有像他自己想像中的那樣,借着酒氣做出些什麽。雪見的面容就在眼前,似乎他一伸手,就可以采撷。可是,那疏離的笑容,又似乎是那麽遙遠,不再是從前那種羞澀中帶着期盼的喜悅。問過時辰,南谷波就順勢出來,離開的時候,分明見到那麗人眼中的輕松。于是他也糾結了,他到底是在做些什麽?他真的那麽在乎一個女人的心嗎?
風更冷了,幹枯的樹枝在風中瑟瑟着,南谷波輕輕打了一個寒顫,聽身後有微響,回身來看,漣兒袅娜的身影在幾步外,手裏拿着一件披風,北風恰吹起,帶來幽寒的同時,也吹開了一片雲彩,月光下,漣兒面上不無哀怨和心疼。
“漣兒,”南谷波溫柔的輕輕叫着她的名字,漣兒從小便伺候着他,漸懂情事的時候就顯露出對他的形迹。他不顯着躲避也不顯着親近,隻是很放心的把好多事情都交與她打理。
漣兒心情激動,那個女人有什麽好?讓自己的爺這麽多年來爲她做了這麽多的事!現在都到了世子府,還拿着一把,憑什麽呀!她心裏冷,風又冷,心頭一點溫暖處,就是見到南谷波。漣兒不肯移開自己看着南谷波的眼睛,顫聲道:“爺,外面冷,爺您,您披件衣吧。”
“天這麽冷,你怎麽還在外面等着?”南谷波邊點頭示意讓她幫自己披好衣服,邊随口問道。漣兒黯然神傷,再顫聲時,又問道:“爺真心喜歡她嗎?是喜歡紫心?還是喜歡雪見?”這是何等的不甘心呀。
南谷波神色漸冷,認認真真地看着她,道:“你逾規了。”關于這個問題,南谷波已經被自己問過無數遍,問得不想再多想了,不喜歡,怎麽會費勁心力把她弄到世子府?這麽勞心費力,隻是因爲她是她,和名字無關!
漣兒一驚,跪倒在地。南谷波立于風中,衣袂飄飄,漣兒跪在他對面,淚流滿面。爲什麽?爲什麽同樣是丫環,自己這樣全身心的付出,都不及那個丫環一個眼神讓爺動心嗎?
小梅走出來,是想吩咐了人關了院門的,不想在門口便看到這一幕,但停下了腳步,這個漣兒如今主挂着府内中饋,對對宜心小築實話說還是不錯的,隻是這不錯中,始終帶了讓人說不出的别扭,好像……好像是施舍,又好像是嫉恨。
看上去,外面那個跪着的是犯了錯,這情景,讓小梅心中生出些幸災樂禍出來。
小梅好奇心起,先打發的來關院門的婆子們,然後自己一動不動的原地站着,隻伸一伸頭就可以看得到。耳邊聽到輕泣聲,再就是有風聲,世子爺的披風被吹落在地,世子爺當然不會去撿,漣兒既怕凍着南谷波,又不敢沒經過他同意就起身,便隻能哀婉的望着他。
小梅瞪大眼睛,她倒要看看,這倆個人,誰能堅持得住……有點意思啊,難得看漣兒吃癟。
“呀,”低低的輕呼打破這沉寂,小梨一臉無辜,出現在小梅的身後。南谷波習武之人,耳力自然非比旁人,他迅速回身,别的就沒有聽清楚,隻看到宜心小築門口,有兩個伸長頭頸的影子。
小梅真尴尬,對着遠處世子爺漆亮的眼光,明知道他看不清這裏,還是莫明的尴尬了。偏偏小梨又笑嘻嘻地輕聲在她耳邊道:“娘子還說呢,關個院門,還會迷路不成?原來,你在看雜戲。”小梅差點笑出聲來,忙捂了自己的嘴。
于是仰着小臉兒望了望天:“啊,是了,原是指着北鬥七星來認路的。”小梨啼笑皆非,娘子講過北鬥七星的傳說,沒想到讓小梅用到這裏了。倆個人相對一笑,吐了吐舌頭,關了院門,相攜而去。
沒看全套的小梨,自然一直纏着小梅講雜戲。
和小梅一樣,小梨也不喜歡看起來禮貌周全讓人挑不出來半點毛病的漣兒,她剛才分明看到小梅在那裏偷看得入神,如今就一個心思,想知道漣兒到底犯了什麽錯事?這個世子府上首屈一指的大丫頭,終于也被責罵了嗎?
院外的漣兒,卻是一直不知道院内的事情,她神色還是有些激動的,泣聲若有若無,幽怨地不時看一眼南谷波。南谷波眼瞅着院門關上,面色依舊平靜,隻冷冷的再看一眼地上的漣兒,當然是一句話也不肯多說,轉身便走。一個丫頭,給你臉,你便可以呼風喚雨,不給你臉,你便隻能被打回原形。
漣兒的心卻是越來越冷,今天拼着命的問上這一句,話一出口,她也是知道錯了,可還是固執的想知道答案。可是,主子隻是給了那一句,便淡淡漠漠的離開了,這可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她難受的是,自己從此以後再也不能伺候在主子身邊,旁的人,可明白主子的喜好?可了解主子的習慣?可知道主子的心思?
天地間都像停止流動,這難奈的寂靜中,主子的身影卻是越行越遠。漣兒眼巴巴的望着那背影,眼珠子在這一會兒,快要瞪出來一樣,滿腔的不甘,現在全被痛苦和後悔占據。自己這是在做什麽?爺這麽相信自己,自己卻失了本分,妄想管起爺的事情嗎?這是大忌呀,自己一向最懂規矩的,怎麽也會犯下如此大的錯誤?
這要如何收場?她癱倒在地上,她不怕懲罰,她隻怕從此不能伺候在主子身邊!
身邊,隻有風吹幹樹枝的聲音,像極了譏諷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