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樣,白夫人喜好花草,白兼然喜好詩書,這兩樣,現在終是可以盡性了。
晚飯的時候,其他閑雜人俱已離開,隻周家這幾個女兒并雪見汪從夢陪着白夫人算做一桌,外面廳堂裏,周博白逸天還有從平山村趕來的三郎,陪了白兼然和徐從安,算做一桌。
三郎這一年以來,個子又長了一截,快要趕上周博了,也是高高瘦瘦的。但氣質卻是有着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的清高和自負,現在已沉澱下來,越來越儒雅而自信。以前那種自私和對人的冷漠,對家庭的怨怼,更是消散的無影無蹤。
白兼然看着這眼前三子,或俊逸或睿智或精明,個個神采奕奕,不覺心下暗喜。他飲着杯中酒,和老友閑話桑麻,思緒也正在悄悄的做着轉變,愈覺晚景美好,自己前半生的不甘與不堪,便似漸漸淡去也。
其實,很多人都有這樣的轉變,年輕時懷才不遇,而後憤世嫉俗,到老才發現過往種種,也不過是南柯一夢,廟堂種種不憤,都不及眼前家人相親朋友相近來得美好。
不知不覺,白兼然和徐從安二人便俱喝高了。白逸天忙着去安排醒酒湯和休息事宜,周家一行人這才告辭出來。
正是春末夏初好時光,不冷不熱的,月亮極圓極大,還有無數前世所想象不出來的明亮星星,這樣的月色,讓微醺的人,更容易沉醉。
雪見并沒有喝酒,但此時竟覺得自己也有了醉意。自己所争所求,其實一直都隻一個,那便是有一個愛自己而自己也愛的人,雖然不知道這愛的保鮮期能有多久,但珍惜眼前,總是不錯的。
因爲離得近,大家安步當車,且行且說且笑。還是小七娘貌似無心地說了一句:“嫂嫂,這兩天四姐姐精心栽種了幾株昙花,有一株這兩日便要開花,不如我們現在去看看吧。”
昙花一般是夏日開花,如今又沒有暖棚,此花嬌貴,又不能以炭火熏之,所以小七娘這話,不過是種委婉的邀請。誰知道雪見卻好像認真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道:“好啊,去看看也好。”
衆人相互望了一眼,不免喜形于色,四娘更是暗暗吩咐了小玉先趕回周家報信。雖說周博和雪見的院子一直都有人精心的打掃,但到底久未住人,雪見又是孕婦,提前收拾整理還是應該的。
剛進周家,王姨娘就端上備好的醒酒湯,衆人喝完,就應約來到四娘院内。那昙花自然是沒有開,但也無人計較,雪見淺淺一笑:“以前隻知道昙花的傳說,隻無緣見一見這癡心的花朵綻放。”
小七娘便知道有故事可聽,于是擠到雪見身邊,拉着她的胳膊撒嬌,“嫂嫂,爲什麽說是癡心的花朵呢?給我們講講吧。”
“就是,嫂嫂,講講吧。”五娘六郎齊聲道。
“好吧,好吧,就給你們講講‘昙花一現,隻爲韋陀’的故事。”
四娘等人俱是點了點頭,安靜的聽着雪見的故事。雪見喝了一口香甜的果汁,這才幽幽的講起了一個讓人無限感歎的故事。
“你們可知,這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在很久以前,她也是每天都開花,四季都燦爛的。可慢慢的,她愛上了每天給她澆水除草的那個年輕人。”
“随着時間的推移,此事終被玉帝得知,玉帝于是大發雷霆要拆散這對鴛鴦。玉帝便将花神抓了起來,把她貶爲每年隻能開一瞬間的昙花,不讓她再和情郎相見,還把那年輕人送去靈鹫山出家,賜名韋陀,讓他忘記前塵,忘記花神。”
“這玉帝真是太有閑了!他每天就無事可做嗎?怎麽盡做些壞事?”小七娘忍不住的吐嘈,也是,雪見講過好多的故事,在這麽多的故事裏,玉帝都以做壞事的形象出現。傳說中他也是經曆了三千二百個劫難才修成金神,修得正果前,他也是寬厚善良大慈大悲的,怎麽後來就失掉了這種本質,一味的扮演起壞人來?
“那是因爲玉帝兩相情願的認爲,隻有自己的想法才是最完美的,才是最理想的,其他的人全要依附于他的想法,不允許有其他的念頭!”六郎馬上回答。
“德兒,睿兒,你們倆個别打岔。”四娘瞪她一眼,正聽得入迷,偏就這兩人愛多想。還一問一答的,以爲是在學堂嗎?
“在這種環境下,多年過去了,韋陀果真就忘了花神,他潛心習佛,漸有所成。然而,花神卻怎麽也忘不了那個曾經照顧她的小夥子,她也并沒有放棄自己的愛意,她知道每年的暮春時分,韋陀總要下山來爲佛祖采集朝露煎茶,所以昙花就選擇在那個時候開放。”
“每一次花開,都是她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氣在一瞬間綻放,她隻希望韋陀能回頭看她一眼,能記起她。可是,這個過程持續了千百年,而千百年過去了,韋陀一年年的下山來采集朝露,昙花一年年的在韋陀的腳步聲中默默盛開綻放,又在韋陀的轉身離去後枯萎凋謝,而韋陀,始終沒有記起她。”
“這千百年裏,爲佛祖采集露水的韋陀哪裏會知道,那億萬顆露珠都是昙花的眼淚!而昙花,她流盡了淚水,隻爲了每年能看上那個曾經的情郎一眼。”
雪見嗓音黯啞,帶着些輕柔和傷感,故事又是那麽讓人心痛,四娘等人俱都泣不成聲。
“難道說,在這千百年間,韋陀……他都不曾心動心痛過嗎?”四娘喃喃道。
一直沒有出聲的三郎也動容了,他輕輕地問道:“後來呢?”
“後來,直到有一天,一名枯瘦的男子從昙花身邊走過,看到花神憂郁孤苦之情。便停下腳步問花神,‘你爲什麽哀傷?’花神驚異,因爲凡人是看不到花神的真身。如果是大羅金仙頭上有金光,剛剛從身邊走過的明明是一個凡人,如何看得見自己的真身。花神猶豫片刻隻是答到,‘你幫不了我’。又默默等待韋陀,不再回答那個男子的話。四十年後,那個枯瘦男子又從昙花身邊走過,重複問了四十年前的那句話‘你爲什麽哀傷?’,花神再次猶豫片刻,隻是答道‘你也許幫不了我’。枯瘦的男子笑了笑離開。再4四十年後,一個枯瘦的老人再次出現在花神那裏,原本枯瘦的老人看起來更是奄奄一息。”
“這個當年的男子現在已經變成老人,但是他依舊問了和八十年前一樣的話‘你爲什麽哀傷?’。昙花答道‘謝謝你這個凡人,在你一生問過我三次,但是你畢竟是凡人而且已經奄奄一息,還怎麽幫我,我是因愛而被天罰的花神’。老人笑了笑,說:‘我是聿明氏,我隻是來了斷八十年前沒有結果的那段緣分。花神我是來送你一句: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說完老人閉目坐下。”
“時間漸漸過去,夕陽的最後一縷光線開始從老人的頭發向眼睛劃去,老人笑道‘昙花一現爲韋陀,這般情緣何有錯,天罰地誅我來受,蒼天無眼我來開’。說罷,老人一把抓住花神,此時夕陽滑到了老人的眼睛,老人随即圓寂,抓着花神一同去往佛國去。花神在佛國見到了韋陀。韋陀也終于想起來前世因緣,佛祖知道後準韋陀下凡了斷未了的因緣。因爲聿明氏的老人違反了天規所以一生靈魂漂泊。不能駕鶴西遊、也不能入東方佛國淨土,終受天罰永無輪回。”
雪見輕輕的歎息道:“癡心的花神,終于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昙花一現,隻爲韋陀!所以昙花又名韋陀花。也因爲昙花是在夕陽後見到韋陀,所以昙花都是夜間開放,爲了那個她愛了千百年而不悔的人開放!”
故事講完了,和以前的故事不同,今天故事講完後,大家都無語地坐着,陷入沉默當中。
隻有周博,若有深意的望着雪見,深深的,深深的。
這個故事以前打動過雪見,如今也打動了其他周家的人。是啊,美好的愛情,在虛幻的神話下襯托的愈發清晰而深刻,大郎,你可知道,我也是一朵昙花,即使你今後記卻了我,我也會一如既往的爲你開放!
就像每個流星都有夢想一樣,每朵花也都有自己的故事,我,願意爲你做那個癡心不悔的昙花,但是,我可以允許你忘了我,卻不能容忍你負了我!
這句話,雪見沒有說出口,她望着周博,大郎,你能聽到我的心聲嗎?
三郎終于醒過神來,徑直出了小花廳,隻在花廳門口,用輕到不能輕的聲音歎道:“昙花一現,隻爲韋陀;聿明一生,隻爲成全!”
周博過來扶起雪見,自己的傻娘子愛鑽牛角尖,她若是那隻爲自己綻放的昙花,那麽自己哪怕蹉跎萬年,也終于會找出她,找到她,再不分開!即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無願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