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每隔一日,定要親手給雪見煲一回湯,和五娘一起送過去。
原來這新宅和徐家竟如此之近,不用坐轎,幾個人走一會兒便到,很是方便。
對于王姨娘,雪見并沒有這時代人慣有的歧視,她所看到的,隻有王姨娘對她伸出的橄榄枝,并非她姨娘的身分。所以對于王姨娘的示好,心裏上并沒有特别的感受,在這樣一個視女子爲财物的年代裏,雪見雖然不允許周博有侍妾,但對别人的侍妾,還是沒什麽太深的感受的。更何況你敬我一尺,我雖不至于敬你一丈,但必要的和諧關系還是要維持的。這一切雪見尚能從容應對,而她的這種應對,卻讓杜嬸很是糾結。
杜嬸是杜氏的人,看到周家的大少奶奶和姨娘關系比跟自己的親婆婆還要好,更覺得心痛不已,可是周家這情況,已經亂成一團糟,她一個下人,實在是沒有能力也沒有精力再去摻和,隻求照顧好雪見的身子,才是正理。
每每站在雪見身旁,杜嬸隻能苦笑着看着她和王姨娘和聲細氣的說說笑笑,幾個弟弟妹妹也是輪流過來作客,周博無事時自然也是陪在身側。你說說現在這其樂融融的景象,若是那柳家母女麻溜的走了,就是杜氏的了!唉!
好在周家“大咖”杜氏,也來親自探詢過雪見兩回,這才留下了幾分婆媳勉強相處的餘地,但到底有幾層隔閡在其間,反倒不如王姨娘和雪見親熱熟絡。而且隐隐地杜氏又聽說雪見挺着一個大肚,天天同周博一起和三幾個外男相見、聊天、甚至吃飯,心下更是不喜。這丫頭就是丫頭,出身上就差了一大截,教養方面實在是沒辦法提起。但她并不敢直說,兒子雖然表面仍然恭順,但已因爲此事和他們夫婦離心,此時即使再不滿,她也不願意傷了兒子的面子和孫子的安全。
正想着,卻聽見院中有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杜氏急忙舉目望去,卻看到門簾掀開,徐從安身穿紫紅長衫,頭戴幞頭巾,臉色不郁地大步進來,見到杜氏,也未施禮,隻是淡淡地歎道:“陋室蝸居,周夫人竟然不避污濁,真叫人感動啊!”
看到自己名義上的親家,連最其碼的客套都沒有,杜氏怔了怔,不是第一次見這位傳說中的禦醫,但以前都因爲雪見的身體有這樣那樣的狀況,并沒有很正式的兩家見面的儀式或者程序。現在杜氏心中雖然帶氣,但也确實是理虧在先,隻能皺眉道:“親家公說哪裏話,雪見一直在您這裏蒙您照顧,周家自然是萬分感激的。”
徐從安久在皇宮,什麽人沒有見過?見她已是示弱,心中冷笑,不覺翻個白眼望天,毫不客氣地道:“親家母不顧陋室貧寒,能夠親自前來看望小女,難道不叫人感動?”
杜氏臉色一變,一張臉已漲得通紅,垂下的手也微微抖動着,但到底沒多說什麽,隻是起身一福道:“勞親家公費心了。”
王姨娘倒是這兩天經常來走動,也多少知道些這位神醫的性情,最是恃才曠物,又不把俗禮人情放在眼裏,所以,他這樣的說辭,倒在王姨娘意料之中,以杜氏的能力能不能扭轉得過來這位昔日禦醫的态度還很難說。
于是,王姨娘便微笑着轉了轉自己手腕上的紅珊瑚手串,淡淡地笑道:“都是一家人,都是爲了咱們少奶奶的身子,即使辛苦些,依奴婢看,徐老爺也是願意的。”
說畢,轉身把自己煲得沙鍋命人端了上來,爲了避嫌,她也是隔三岔五的請了徐從安來品嘗并驗證自己煲的安胎補氣的湯湯水水。杜氏雖然并不知道這些,但她心裏直氣,這王姨娘以前在家就慣會用這些小伎倆讨好人的,現在又拿這一套來哄外人了。
雖然這樣想着,卻不能對她說什麽,隻能勉強笑着。旁邊的杜嬸自是知道她的心理,連忙道:“姨娘也是太小心了,自家人哪裏有得着這麽多心思?”
王姨娘自是習慣杜氏和杜嬸的這些酸話,她也知道杜氏人一向沒有大的主意,左搖右擺的,還有些聽風是風聽雨是雨的毛病,但對家裏人,嘴上固然不饒人些,但私下卻是真正不錯的。所以她聽過,也隻是笑笑,并不反駁。
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是徐從安這樣自恃極高的人,說過幾句刻薄話也就罷了,如果周尚義在此,他還能理論理論,同着幾個老娘們發飚,也确實不是他的風格。不過是借着杜氏的口,回去讓周尚義知道他的态度罷了,真欺負雪見沒娘家嗎?
所以徐從安想了想,忽然點頭歎道:“小女性子耿直,最是眼裏不揉沙子,這點倒和老夫相似的緊,還請親家母看在她雙身子的份上,多多體諒才是。”
杜氏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發的雪見,心知這是徐從安借着孩子來壓自己,她感覺自己真可以說是兩面讨好,兩面不是人,老了老了,卻讓自己就這樣掉進了兩難的境界,唉,沒辦法,命呀!隻是,那柳家現在就是不松口,也不肯走,讓本來就理虧的周家,往外轟人嗎?
别人可以跑到安甯來躲清靜,她和周尚義卻是不行的。所以現在隻能故作不知地望着徐從安,黯然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親家公也是爲了孩子,我自然可以理解。”
看到杜氏低下了姿态,徐從安毫無所覺的繼續歎氣道:“老夫一向喜歡博哥兒的年少有爲,不似我等,日漸老朽。想來老夫這日後,就指着這女兒女婿過活了,還請親家母不要嫌棄我們寒門落魄。”
杜氏聽他又啰嗦半天,不過是些孕婦應該注意的相關事宜,杜氏自己生過四個兒女,這些自然是懂的,又不好打斷,隻能含笑聽着。如果不是考慮到雪見的情緒不宜過分波動,她也真想直接甩手出門的。
讓她煩心的不光是徐從安的态度,還有縣城外面還聚集着些流民,來回很是不方便。本來依着周博的意思,全家一起搬到安甯最好,但柳家母女不走,這事情也不好再提。雖說現在周家家丁護院不少,但到底周博不放心,也就不讓她再來了,說等過段時日流民散去,再來不遲。
當然,即使不安全,杜氏還是願意跑來跑去的。雪見那肚子尖尖的,不用說,準是一個大胖的孫子!而且,聽徐從安那話裏話外的意思,也定是孫子無疑!一想到這個,杜氏就把那些煩心事全抛開了,回到平山村的時候,嘴也是合不上的,跟周尚義說起,“這媳婦倒是個有福氣的,頭胎便能添丁,也難怪這村裏人,常常有人把她當菩薩來拜。”其實這村裏哪有人當雪見是菩薩了?但自然沒有人在她面前提狐仙神馬的,她自己想左了才是。
周尚義聞言,心中暗喜,面上不顯,嘴角也是彎了起來,“你可看準了?當真是孫子嗎?可别空歡喜一場。”周家也算經過大起大落了,現在對銀子反倒看得很開,對添丁進口,哪怕是孫女呢,也是自然要舉家關心的。
杜氏心中一動,知道丈夫這是也認可了媳婦,她含淚點點頭:“不管怎麽說,咱們周家雖然大起大落,但每個人都安好,孩子們也漸漸懂事,這,才是最重要的。”
周尚義果然立刻認同地說:“夫人說得有理,但有時福太多,也未必便是好事。”比如跨院那位,明明已決定走人,又突然說不走了,還不知道是個什麽結局。周博這孩子也死性,就娶了這樣一位賢良的女子爲平妻有何不好?爲周家開枝散葉,才是大事。
杜氏的心思,和周尚義卻是相差不多的,這時聞言,自然是連連點頭道:“老爺說得對,隻是媳婦太妒,他們少年夫妻,又是患難下來的,自然情濃意合,隻怕博哥兒目前,也是不能夠同意的。”
說着,退後幾步,坐于床邊,發起愁來,“便是如今,柳家想走也無法走得,流民聽說還是不多,都傳言說要打起仗來,這一路之上,恐怕會不太平……”
周尚義來回踱着步子,道:“難道就沒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
杜氏望着周尚義,緩緩搖頭道:“媳婦那裏,是自然不能再去勸的。現在,除非兒子松口,或者柳家改口,我真想不出來還有什麽其他皆大歡喜的辦法!”
周尚義知道她說的是實情,也有些不理解兒子的堅持,隻能歎息道:“兒子長大了,已經有自己的主意了!咱們是老了,沒有人願意聽咱們的意見了。”
杜氏起身扶住他,也苦笑着道:“以後咱們隻安心看孫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