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浸在淚水中的眸子,愈發顯得烏黑而幽怨,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控訴,凄凄然,恻恻然,不言,不語,卻讓周博心都痛起來。他不熟悉這樣的雪見,他甯願她哭甯願她鬧,也不願意她這樣的隐忍着,委屈着。
更多的時候,她無視了他。雖然共處一室,但她卻根本不願意再跟他溝通不願意跟他交流。周博心裏好恨呀,自己這次真的沒想欺騙雪見,他隻想自己偷着解決了,然後雪見回到家,一切好象沒發生過的樣子,該有多好。
自上次和白逸天談心想明白後,周博一直想要找一個好的辦法,讓柳家知難而退,但好象并沒有這樣的辦法。人家一個妙齡少女,等你幾年後,卻被告之所等之人已另娶别人,這事情确實是殘忍了些,也不地道了些。但沒辦法,既然注定隻能負一人,他也就隻能對不起柳家小姐了。
還沒容他想到什麽好的辦法,随着家人的到來,不知道哪個下人嘴快,讓小桃知道了柳家小姐的事情,于是“婉約桃”一怒沖天,就把這事情捅到了雪見面前。
想到他坐在外院,突然看到麽妹哭着跑過來說雪見娘子讓周家人給氣死了時的樣子,徐從安就當場摔了茶碗,然後急奔向後院。他本來也想跟着的,卻被麽妹披頭蓋臉一通的打。
周博當時那個憋氣,本來心裏就急得要命了,但這樣的一個小姑娘,連哭帶打的攔着他,他知道這是雪見身邊的人,也不好還手,讓麽妹這一鬧,還鬧得外院的生子娘和小梨等人也全都趕了過來,聽到麽妹連哭帶喊後,也都跑到了後院去了,就留下他和麽妹厮打在一處,那場面,想起來就讓他怄心。
沒想到,更怄心的其實還在後面。剛剛有所緩和的關系,現在被這一場雪就凍了起來似的,每一個見到他的人,包括徐從安和白逸天,都罵他“自做孽”。這事情也不知道怎麽就又傳回了平山村,這話傳來傳去,自然會有所走樣。
不待雪停,徐家就開始一反常态的熱鬧起來。當平山村的鄉村們,一戶一戶,手提雞蛋手拿紅糖的過來看望雪見時,周博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在平山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威望和威信,竟這樣被瓦解殆盡。先是周家爲攀富貴,欲停妻再娶,雪見被逼無奈,離家出走,周家不依不撓,趕盡殺絕,殺之不絕,又上門威逼孕婦,差點一屍二命。這樣的故事一出爐,就再也不可能解釋得清了。
平日關系好的鄉親還肯停下來跟周博略點頭打個招呼,但以張嬸王嬸馬嬸爲首,趙曉月張秀等大姑娘小媳婦們全三一群倆一夥的來過。趙曉月更是揚言,回去就給孩子斷奶,然後就過來伺候雪見。當然這話也就是說說而矣,那孩子還不足三個月,怎麽可能斷奶呢?她是一屁股坐下不想走,卻被生子娘連打帶罵的轟走了。臨走,生子娘還跟她在門口嘀嘀咕咕了好一會。
周家人狼狽回到平山村後,自然不會好過,外有村民的指責和流言,内要面對柳家母女。逃避顯然不是辦法了,以前想着雪見跑了,不能再讓柳家離開。沒想到雪見不光回來了,還帶着周家的嫡親血脈,更可怕的是,她是被人“一路追殺”着逃回來的。這事情詭異而離奇,但周家已沒有時間去查證,埋頭假裝不知道是再也不可能了,隻能面對了。
雪見一早就知道,人民解放軍可以最後奪取勝利果實,基層群衆的力量才是最根本的,不容忽視的。瞧,她不過是略發揮了一下人民群衆的基本力量,周家就隻有挨打的份了。
徐從安躲清新,早早就去了縣令府。生子娘帶着一群婆子,早早備好各種吃食款待上門的鄉親,反正花的是周家的銀子,不花白不花!廚房内,小梨等人一刻也沒有停,各種小吃源源不斷的供應,絕對保證這次流水茶話會的所需茶點。來的鄉親們,除了親近的那幾個人,其餘人其實并見不到雪見,都被生子娘帶到前院的廳内,拿出“痛說革命家史”的精神來,讓事實更像事實,讓猜測更顯撲朔。
“那現在,大少奶奶……啊,是雪見娘子,身子可好?”一位大嬸抹着眼淚問道。
生子娘往門口故意瞧了瞧,一副不敢多言的樣子,隻歎着氣,心裏說,娘子說要此處無聲勝有聲,是不是就是俺現在這個樣子喲。
于是衆人一陣唏噓,交頭接耳着,越是不說,越是害怕,越是有故事。生子娘又往每人手裏塞了一包點心,然後把人請出去,“唉,别爲俺們娘子這事,連累了各位鄉親。”
大家起身,說了幾句吉利的話,然後就有人湊過來,小聲道:“前一程子,看到那柳家的馬車,出出進進的,俺們也猜不出來,那柳家人是出去做什麽了?要說是回京,來回的速度快了些。”
生子娘就轉頭笑道:“老姐姐,還虧得您眼明心亮。”
那人就馬上道:“雪見娘子地震時,可救了俺一家老小的性命,這做人,可不能忘本!再說,這事情,擺明了就是周家人和柳家人不地道,俺們平山村人可見不得這等害人之事!”
說着送走一批,不過一會兒,就又來一批。
周博在生意上頭頭是道,但對這種小道消息的傳播,顯然過于低估了。
“大少爺,您要不要回平山村一趟?”無視周博凍得死人的眼神,雪見一副替他擔心的樣子。
周博搖搖頭道:“不用了,想來娘會跟她說清楚的。雪見,我答應過你……,好,我不說了,不說了。”眼看着雪見泫然欲淚,他隻得改口道:“縱是我不回去,有我娘在,也能把此事說個明明白白的。”
雪見不再說什麽,心裏說,柳家大小姐不是在周家一直扮聖母嗎?不介意周家的商人身份,也不介意周博娶過一房妻子的樣子,那麽,就由我來扮小白花吧!“柳家……柳家是官家,周家隻是商人,柳家姐姐不惜身份下嫁過來,已屬不易,你……大少爺你該珍惜……”
“我珍惜你足矣。”
“可是,大少爺你應該知道的,雪見什麽也沒有,沒有鼎力的娘家,沒有理家的手段,沒有大度的脾氣……,雪見跟柳家姐姐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别……”
“柳家小姐縱有千般好萬般好,但我喜歡的,隻有雪見一個。别瞎琢磨了,養好身子,咱們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
雪見搖搖頭:“過日子,這日子是一天一天過起來的。雪見不想以後的日子讓人诟病,雪見真的不能給周家帶來什麽幫助,也做不好一個上下逢源的大少奶奶,而這些,柳家姐姐,都是可以輕易做到的。”
這樣軟弱沒有底氣沒有自信心的雪見,讓周博更是心疼,他輕輕摟過雪見,雪見的肩膀仍然很單薄,他心裏愧疚着道:“你說得對,柳家小姐就是天上的雲,那麽,就讓她在天上高高的飄着吧。咱們呢,隻過好咱們的小日子就行,哪怕現在把所有的生意停了,銀子也夠下半輩子用了,不用怕柳家報複的。”
小梅捧了安胎藥過來,小心翼翼的走上前。
周博歎口氣,起身從一直冷眼瞪着他的小梅手裏接過藥碗來。
看着那冒着熱氣的安胎藥,雪見苦着一張臉道:“雪見不想喝。”其實,她從來都不是怕喝中藥的人。
周博臉上閃過幾分無奈,輕咳一聲,才低聲道:“再喝十日,便可以下床了。”
小梅看着周博一口一口的喂着娘子喝完,又給她拿了一塊蜜餞,心裏說,沒想到娘子演起戲來,也真是無可挑剔。再加上小桃的本色出演,更是讓這戲直接到達高潮,看這次周家如何收場!
小梅雖然仍然不贊同娘子回周家,她也曾勸過:“娘子,這樣子會不會太危險?”
雪見冷笑道:“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咱們隻一味的躲着,還不是一樣中槍嗎?”
這兩句話小梅聽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娘子是鐵了心了,所以也不再多說什麽。本來就比小桃有些心機,配合雪見的行動更是默契,倆個人總是一個哭一個怨的,把這場戲唱到淋漓盡緻。
雪見喝下最後一口藥,待周博給她拭過嘴角,不由歎口氣道:“便能下床又怎樣?讓雪見去給你那高高在上的未婚妻,執妾禮嗎?”
周博取過梳子,輕輕給雪見梳着頭發,邊柔聲道:“别總是胡說,都對你說了,你隻安心養胎,以後咱們也隻安心過日子,那柳家小姐自回她家裏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