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娘是?”于是,當杜氏在悲喜交加中,一擡頭看到這個目若星辰一身富貴氣派的不和諧音符出現在自家廳堂時,便有些納悶地問二娘。
二娘其實早在心中演繹過無數次雪見和母親見面的情景,但每次都吓得她心驚膽顫,不敢再深想下去,現在,這情景就在眼前,她卻是避不開躲不掉。
二娘正猶豫該如何做答時,雪見卻柔笑着馬上過來,施禮道:“兒媳雪見,拜見公公婆婆和各位姨娘。”
雪見的聲音雖然不是很大,但在周家一幹人聽來,卻恍如驚雷,一瞬間,竟無人回應。雪見卻誤以爲是自己的聲音太小,于是提高了聲音道:“兒媳雪見,拜見公公婆婆和各位姨娘。”
屋内,卻是突如其來的靜了下來。
雪見偷偷擡起頭,就看到杜氏瞪大了眼睛望着她,然後又左右看了看周圍,不确定地問道:“今天我們剛剛回來,第一次見面,也不認得,這是,這是三郎……”
正在雪見納悶之際,周博急回身到了雪見身旁,又拉了雪見一起跪下,這才輕聲道:“母親,雪見……雪見是博兒的媳婦。”
“你說什麽?”三四道聲音齊聲喝問,伴着這喝問,是幾張同樣鐵青的臉色,“這究竟是,是怎麽一回事?”
杜氏回頭看了眼二娘,見二娘低着頭,扯着手裏的帕子,也不吭聲,于是又看看右邊,是周尚義震驚的表情:“老爺,博兒,剛才,說的是什麽?”
“這逆子,這逆子!”周尚義一拍身畔的茶幾,怒不成言,“你怎麽敢做出這種事情來?”
雪見更覺尴尬,想想也是,自己一個通房丫頭,現在竟成了大少奶奶,确實是好說不好聽,于是隻能把頭低得更低。
“這狐媚子一般的賤人,你說,博兒你說,是你的媳婦?!”杜氏指着雪見,怒視周博,“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嗎?你是與柳家……”
周博自然知道自己的娘親接下來要說的話,所以臉上有了幾分不自在,未等杜氏說完,便搶先道“娘,這雪見,确實是博兒三媒六證娶進來的媳婦!”
二娘也上前一步,在杜氏身後拉了拉她的衣袖,然後擡頭看了一眼一直跪在當地低頭不語的雪見,無聲的歎口氣才叫了聲:“娘……”
隻出了聲,就被杜氏猛的甩開衣袖,又飛過來一個眼刀,于是二娘,隻能拉着七娘退後一步。七娘小聲問:“這是怎麽了?爹和娘,難道不喜歡嫂嫂嗎?”
“德兒别說了……”
雪見心裏冤的,憑白的,自己就過來挨罵來了。狐媚子就狐媚子吧,還賤人,你才是賤人,你們全家都……不對,這是自己的婆婆,因爲受不了自己麻雀變鳳凰……也不算鳳凰啦,反正是受不了自己身份的轉變,罵兩句就罵兩句吧,自己也隻能聽着。
縱是周尚義再疼周博,此時臉皮也是漲得通紅,自己甫一見家門,自己最得意的長子,就給自己擺出了這樣的一個陣勢,他咬牙冷笑道:“博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周博臉上顯出豎毅的神情,很明顯就是一付既成事實的樣子。
“娘,雪見可不就是嫂嫂嘛!”瞪着大大的眼睛一直看着這一切的小八郎,在這個不和諧的時候,突兀而清脆的說道。杜氏身形微晃,杜媽趕快過來接住八郎,然後讓三妮扶住杜氏,小聲地解釋道:“夫人,您先别生氣,這事情是……”
杜氏眼淚止不住淌下來,冷笑地看着杜媽:“當初離京,你是怎麽跟我保證的?你就是這麽照顧博兒的嗎?他不懂事,你也縱得他嗎?”
“夫人請息怒!”杜媽又羞又愧,跪在她面前:“夫人,不是您想得那樣,這大少奶奶……”
“呸!”杜氏更氣,指着杜媽,“她是哪家的少奶奶?沒經公公婆婆同意,也沒有敬過媳婦茶,就憑了一付狐媚子的模樣就成了少奶奶?”
杜媽也隻是流着眼睛,不住的磕頭,她自打跟了杜氏,就沒被這樣罵過,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難過,隻覺得自己當真是辜負了杜氏的托付,隻恨不得就此一死。
杜氏雖然氣暈了頭,但也見不得自己的陪嫁這樣,到底還是親自起身過來扶起她,倆個人竟俱是淚眼對淚眼,說不出來一句話了。
“罷了,罷了……”杜氏喃喃的,支撐着自己不休不眠的往回趕路的精神頭,好像一下子被抽幹了,她再立不穩,由杜媽扶了,跌坐于座上。
看到這裏,馮姨娘放下小十娘,先是扶着周尚義坐下,然後又看了一眼周博和雪見,這又陰陽怪氣地道:“博哥兒真是好本事,你老子娘都在京城受罪,你倒是在老宅背着長輩私娶,會享受得緊!”說着話,她眼睛掃視了一圈,突然反應過來,急道:“良哥兒呢,怎麽不見良哥兒,莫不是,莫不是博哥兒把良哥兒趕出了家門?我可憐的良哥兒啊……”就這樣自說自話着,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雪見聽得莫名其妙,這是神馬狀況?最新版春晚的小品現場嗎?怎麽一出接着一出的?這位皮膚眉眼依稀可見昔日美貌的昨日老黃花,怎麽竟是跳躍性思維方式的混搭風格?
其實她并不知道,不僅是她,其他人也沒有反應過來馮姨娘的巨變。馮姨娘年輕時也是百裏挑一的美人,皮膚如白瓷,身材豐盈,眼淚流轉處,道不盡各種風流媚骨,所以很得周尚義寵愛。以前她雖然好勝心強,但知禮守矩,又爲人熱絡,完全不是眼前的樣子。似乎這兩年,随着她容顔巨變,性格也扭曲了發展,一時之間,竟是讓人完全無法接受了。
不過,她這樣的突如其來的一出,顯然是過得有些太多了。
“姨娘,您莫胡說了,”六郎大窘,站到她身旁,使勁拉住她的手,見根本勸不住她,就隻能轉頭看向周尚義,大聲道:“父親,三哥現在沒在家,不過,已叫人去請了,三哥是在村裏做了先生呢!”
馮姨娘的哭聲好似帶開關一般,戛然而止,然後一拍手道:“我就說嘛,看這老宅中下人如雲,擺設也精美華貴,倒不比京城差哪裏,原來竟是我的良哥賺回來的!”
“姨娘這是累糊塗了,還是得了癔想之症?”二娘忍無可忍,扶自己母親坐下,回頭道:“良哥兒在村裏做先生,連束脩都沒收過,這家産,俱是我大哥一兩銀子一兩銀子的賺回來的!這老宅,想來姨娘也沒有回來過,自然不知道這老宅,我大哥早已翻新過,又全部重新購置了裝飾之物!”
馮姨娘擡起頭來,看到六郎也紅着臉連連點頭,又哭起來:“博哥當真是做的好兄長,自己賺下來這家業,竟讓親弟弟出去做不收束脩的先生,這也太欺負人了吧!”雖然她未到過老宅,但說這些家當不是以前所有,而是周博所置,她可是一萬分的不信,分明就是想占爲己有才對。
“姨娘!休要胡說!”剛剛進來的三郎,踏進房門就被馮姨娘這一番胡攪蠻纏氣倒,本來滿心歡喜,現在卻是怒極,忍不住地開口說道。
他在學堂聽得家裏人傳信,急忙趕回來,卻被馮姨娘的言論弄到頭痛,但還是含着眼淚,先和周尚義杜氏見了禮,鄭重地磕了頭,這才起來,向幾位姨娘施禮。大順的律法,也應該是姨娘要向少爺行禮才對,雖說周家現在情況特殊,但幾位姨娘哪敢受他的禮,忙起身略避。
馮姨娘早過來拉了他,這兒子就是她最大的驕傲和希望,眼見得個頭兒拔高了,本來就書卷氣極濃,現在又多了幾分她不了解的沉穩和成熟。她的眼淚撲瑟瑟下來,“良哥兒,這幾年,你可受苦了……”
三郎在一進來的時候,早就看到周博和雪見跪在中間,他自然猜得出來原因,此時忙輕推開姨娘,也跪到周博身邊,“爹,這兩年來,家中全仗大哥大嫂全力支撐,雖說私自成親,于理不合,但也是過了三媒六證,拜了祠堂的,更何況還事出有因……”
杜氏冷笑:“事出有因?……”正待再說下去,二娘在旁邊拽了拽她的衣袖,她回頭又瞪了二娘一眼,才收了聲。
趙姨娘是底細人,先擡頭看了看周尚義的臉色,這才說道:“老爺,您看博哥夫婦……您看博哥兒也跪了許久,先讓他們起來回話吧,咱們也問問博哥媳婦的來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