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好意思,還要你送我回來。”到了王家,這一家人都在黑漆漆的屋子裏幹坐着,看到有外人來了,才點上了燈。
油燈也要錢,能省一點是一點。
衆人的視線毫無例外,都集中在秦子恒肩上那兩個鼓鼓的袋子,幾乎能切身感受到他們的渴望。
秦子恒把糧食放下,把雇傭的事情也說了一遍,王家人都很意外,不過很快就和王大娘的反應一樣,帶着一點喜出望外,答應了下來。
“那就這樣,你們商量看,能來幾個人。明天過來,再商量具體的酬金等事宜。”秦子恒說話簡潔,但要說的都說清了。
王家送他出去,回來都興奮不已,沒想到去了一趟,不但暫時解決了吃飯的難題,還得到了一份差事。
“太好了,這下不用再去縣城賣力氣了!”王三是最小的兒子,才十五歲,已經在跟着哥哥們在縣城打了兩年零工,每次都是累得要死要活的,得知能在村子裏幹點農活,數他就高興。
其他人也很高興,本來家裏必須有外人出門去。王大剛剛新婚,自然不願意和妻子分居。王二不介意出門,但是輕松的活和苦力活,他又不傻,當然是選擇前者。
全家上下,都覺得這次交了好運,隻有一個人除外。
“老頭子,你怎麽悶不吭聲的?”王大娘咧着嘴角,看着興高采烈地兒子們,心裏也是高興的。結果一轉眼,看到王老頭神色有異,問了一嘴。
衆人的視線随之落在王老頭身上,都很是不解,小兒子問道:“爹,你這是怎麽了?這不是好事嗎?怎麽還歎氣起來?”
王老頭瞪了小兒子一眼,甕聲甕氣地道:“你懂什麽?隻有給城裏人,給地主家當奴才的,從來沒有給鄰居當奴才的!這不是亂來嗎?”
這話惹得王大娘一陣不快,怒道:“你這死老頭,一把年紀了淨說胡話?誰說給人幫個忙,就是去當奴才了?要去你自己去,愛當誰家奴才當誰家奴才!”
王家兄弟也站在娘這邊,覺得王老頭的話有些過分了,怎麽張口閉口就說自己兒子是奴才的?
“爹,咱是去幹活的,到哪不是幹?”王大勸道:“何況秦家爲人怎麽樣,這麽多年的鄰裏,你還信不過,他們怎麽會把我們當奴才看待?”
秦家人是好人,王老頭心裏清楚,但他過不去這個坎。說又說不過兒子們,氣又咽不下去,王老頭溝壑縱橫的臉上又多添了一道皺紋。
“老頭子,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王大娘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說道:“你是覺得,本來大夥兒都是鄉裏鄉親的,咱們家去給他們家幹活,就好像低了他們一等,以後在秦家面前擡不起頭來,是不是?”
王大娘和王老頭三十來年夫妻,這麽久的時日相處下來,對方在想什麽,擡擡眼皮子就能看穿了。
“不瞞你們說,我一開始聽到,心裏也這麽想過。”王大娘年紀不過五十上下,聲音裏卻總有揮之不去的滄桑:“可是回頭一想,咱們這樣的人家,還有什麽可挑的?還是大郎說得對,有活就幹,在哪不是賣力氣幹活,這平地的活比起縣城裏那些賣力氣的,不知要好上多少。”
最重要的還有一點,在縣城裏幹活時,那些管事的才真的不把人當人看,像對待牲口一樣對待他們,動辄咒罵不休,甚至還有動手打人的,誰敢違抗?
王大娘最後拍闆道:“比起那種真把咱們當奴才的,秦家可是正經人家,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别人要說,就讓他們去說,又縫不上他們的嘴!”
“娘說的對!”王三性子活潑一些,又是家裏的老幺,平時得到的寵愛也多一些,敢在爹娘面前大聲說話:“咱們是憑本事賺得辛苦錢,清清白白,有什麽怕人說的?你别不信,這事也就還沒傳開,要是傳開了,說不定還輪不到我們,早就有人搶着去幹了。”
這還真不好說,村子裏找點活不容易,秦家找人的消息要是傳開,保不定還真的有人主動去了。
王老頭被七嘴八舌地勸了一通,心裏似乎好受了一點,又似乎更加沉悶了。
“行了,都答應秦家了,還能反悔不成?”他最終還是妥協了,或者說,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接受了這個事實,所以才沒有在秦子恒開口時拒絕,隻是心裏堵着一口氣。這口氣現在也還堵在他胸口,但事實還是事實。
處于弱勢地位的人,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力。
不管王老頭怎麽想,也不管王家兄弟私底下究竟是怎麽想的,第二天,三兄弟一早就到了秦家。
“你們來了,吃過早飯了嗎?要不再吃點?”秦家還在吃早飯,熱騰騰的菜肉包子,老遠就飄散出一股香氣,粘稠的白米粥似乎連米香都是粘稠的,一個勁地往人鼻子底下鑽。
王家兄弟昨晚借到了口糧,但怎麽舍得放開肚子吃,今天早上吃的還是紅薯幹煮粥,這已經是連吃了大半個月的主食了。
王大王二還好,王三被香氣一撲,突然就覺得肚子又餓了。
陳佑怡笑了笑,悄悄用手肘撞了一下秦子恒,秦子恒會意,上前把人半推着過來,每人塞了一個包子。
“我知道你們在外面幹活,都是包三餐的,以後在咱們這也一樣,管飯。”秦子恒指了指蒸籠,說道:“好的沒有,至少能管飽。你們也不用客氣,這些都是正當的酬勞,安心就是。”
之前還心裏有些忐忑的王家兄弟,在菜肉包子的魅力之下,繳械投降,這下子完全沒有二心了。
“這包子真好吃,比城裏賣的還好吃!”王三咬着包子,一頓猛誇,被王二照後腦勺拍了一巴掌。
“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你吃過幾回城裏的包子,就知道瞎咧咧!”王二有些歉意,還有些羞赧,自覺家裏的小弟丢了臉,連累得他也丢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