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點雪地的熒光之下,勉強能看到牆角的那人,穿着眼熟的細布裙裳,就是剛才已經回房間的穆秀蓮。
穆秀蓮鬼鬼祟祟地去而複返,耳朵豎起,探聽着屋子裏面的動靜。
“怎麽搞的,吳家娘子不是說,小夫妻喝點小酒,感情就會好,萬事水到渠成,怎麽這麽久了還沒成事?”
原來,穆秀蓮爲了早日抱上孫子,想趁着年節這段時間,兒子媳婦都在家,盡快達成心願。她聽人談笑間提到借酒助興,覺得有幾分道理,這才去酒家買了後勁綿長的果酒,年夜飯時百般勸說,讓他們多喝了幾杯。
等小兩口回了房,穆秀蓮還是有點不放心,幹脆提着裙子過來聽牆角。
外面的人等得心焦,裏面的氣氛卻并不是那麽和諧。
陳佑怡還不至于醉到不知人事,她确實多喝了幾杯,但畢竟隻是果酒,剛才又被鞭炮鬧了一通,又吹了冷風,酒氣散去了不少。
“怎麽了,這麽看着我?”她的感覺還算清醒,直覺秦子恒有些嚴肅,心中不解,開玩笑地說道:“是我臉上沾了什麽髒東西,還是開出了花,讓你這麽盯着我看?”
她不想讓氣氛變得尴尬起來,也是爲了掩飾自己和秦子恒獨處時的那點害羞,刻意讓自己更加的活潑一些,看上去自然很多。
秦子恒站在床前,和陳佑怡隻隔了一人寬,燈火将他的陰影拉向身側,正好落在陳佑怡身邊,像是兩個人緊緊地挨着。
半晌,久到陳佑怡臉上的笑都維持不下去,快要崩潰了,秦子恒開口了。
“我們談一談。”他說着,靠近一步,坐到窗沿。這下,不光是影子,就連他本人也是緊挨着陳佑怡。
兩人之間并沒有真正的觸碰到對方,中間還隔開一個拳頭。但是從對方身上傳來的壓迫感,還是讓陳佑怡止不住有些心驚肉跳。
“說什麽?”她打了個哈哈,往旁邊讓了讓,讓語氣聽上去不那麽窘迫:“今天太晚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睡吧睡吧。”
剛想從間隙爬到床上,秦子恒從身後拉了一把,把人拉回來,直視着對方的視線,認真地道:“明天就是新年,我不想拖到第二年,這件事原本就是年初就該解決,結果一直拖到了年尾。”
今天是最後的期限,想在天亮之前解決。
陳佑怡心中一動,福臨心至,馬上就猜到了秦子恒指的是哪一件事。是年初說好的休妻,後來一拖再拖,拖到再沒人提起。
她第一反應就是拒絕,開口就想把話題轉移了,反正已經拖了這麽久,不在乎再拖一段時間,讓她再仔細想想。
話到嘴邊,卻又被咽了下去,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你還想躲避到什麽時候,這件事遲早都要解決,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耳邊兩個小人你來我往,拉着陳佑怡的耳邊,讓她聽從自己的建議,陳佑怡被吵得心煩,用力拍了一下臉,發出清脆的聲響。
秦子恒被這巨大的聲響驚了一下,神色變化了一下,剛想說什麽,被陳佑怡打斷了。
陳佑怡擡起頭時,臉上還有幾分猶豫,聲音卻堅定起來:“你說,我聽着。”
她這個樣子,秦子恒反倒升起一絲踟蹰,然而這踟蹰也隻有一晃眼的功夫,他心志堅定,認定的事情,不會發生改變。
“關于舊年提到的休妻一事,我幾經考慮,此事欠妥。”秦子恒的語氣聽上去永遠是冷靜的,甚至帶點冷淡的意味,幾乎沒有見過他情緒激動的時候。
陳佑怡楞了一下,一陣五味陳雜湧了上來,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等到這一陣複雜心思過去,卻又湧上一股不甘心。
她左思右想,一年來隻要空下來就忍不住細細思量的難題,在秦子恒嘴裏就隻是三言兩語,答案給的如此輕易。
這樣不就顯得她特别愚蠢,隻是在作繭自縛?
“欠妥?”陳佑怡笑了一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聲笑是代表了什麽,是自嘲,還是冷笑:“你倒是說說,怎麽個欠妥?當初不是你提出來要休妻,現在怎麽又反悔了?”
她這完全就是在遷怒,這份怒氣,一般是針對秦子恒的随意,一半是對她自己而發。不過也不算是誣陷了秦子恒,當初提出休妻的是穆秀蓮,但是秦子恒對陳佑怡厭惡也是真實存在的。
至少在那時,他确實是有動過休妻的念頭。
陳佑怡一邊爲自己對陳年舊事抓着不放的小心眼感到羞愧,她明知那是原主做得太過分,是個人都會讨厭當時的陳佑怡,這事不能怪到秦子恒頭上。
另一方面,她卻不能停止這股沖動,對秦子恒随意将抛棄她的行爲,感到十分憤慨。
結果就是因爲這份揮散不去的憤慨,讓她更加的自我厭惡。
秦子恒聽不到她一瞬間心裏擠滿的種種念頭,但也能看到她瞬間低落的情緒,和在昏暗的燈火下哀傷的神情。
那一點淡淡的哀傷,就像是鑽進了他的心裏,讓他向來堅毅的行事作風變得遲疑起來。
他所看到的的陳佑怡,大多數時間都是積極樂觀,一個人獨處也嘴角也帶點笑意。正因爲這樣,每當陳佑怡露出哀傷的神情時,總是讓人格外地感到心疼。
“你别生氣。”秦子恒心性堅定,嘴巴卻不是那麽靈巧,尤其是面對以前從來沒遇到過的男女之情,變得笨嘴笨舌,半天擠出了這麽一句。
陳佑怡卻咄咄相逼,語速比秦子恒快了不止一倍:“我有什麽好生氣的,休妻也好,不休也好,決定權都在你手上,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要是換做平時,她一定會小心謹慎,一句話想上三遍再決定要不要說出口。但是今天大概是喝了酒,膽子大了不少,一點話都藏不住,噼裏啪啦往往外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