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生手背不停的在另一隻手心中拍打着,腳下也不停的踱着步子,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樣。
沈若蕭擡手在周春生面前壓了壓,不疾不徐的坐到院内的一方石凳上。
“周老爺,你先莫急,我已經核實清楚了,我認識的周藍玉就是您的兒子。”
“真的嗎?”周春生一下子就激動起來,他拱手朝着沈若蕭拜了拜,一面殷切,“沈姑娘,那快帶我去見見我的玉兒,十多年未見,不知道他長成了何等模樣了。”
逆光中的周春生滿眼閃着淚光,希望的光芒在他皺紋橫生的臉上鋪陳開來。
沈若蕭也替他高興,她虛扶一把周春生。
“今日我約了周藍玉在春居樓見面,正打算通知您來認親,這會兒,你來的正好,趕緊去吧!”
“春居樓?”周春生嘴角有些微微下沉。
他擡眸不确定的再三詢問道:“沈姑娘,您說的是京城那風月之地的春居樓嗎?”
“嗯,怎麽了?”
沈若蕭有些不解,她狐疑的看着周春生,目光在他身上左右轉了兩圈。
“周老爺是覺得有什麽不妥嗎?”
确認是青樓後,周春生的臉瞬間暗了幾分,他攏着袖子的手,不自覺地掄了掄。
“沈姑娘,這春居樓烏煙瘴氣的,是三教九流的人雲集之地,你怎麽能讓玉兒在那裏等候呢?怎麽說也的找一處風雅之地呀!”
烏煙瘴氣?三教九流?
她怎麽沒覺得,看來這周老爺對青樓頗有成見呢!
沈若蕭不以爲意的,輕挑蛾眉,嗤笑兩聲。
“那周老爺以爲何處才合适?嫌棄春居樓是風月之所,那哪裏才稱得上風雅之地呢?”
“我來安排吧!”
語氣稍稍有些不善,但礙于周春生年歲老邁,沈若蕭壓了壓心底的憤怒,面色淡然。
“請便!”
她怎麽感覺有些好心被當做驢肝肺的感覺!
沈若蕭深呼兩口氣,平複了心情後,兀自的朝着屋裏走去。
她沒有再正眼瞧周春生了,水蘇卻心生不平,沖着身後的周春生做了一個鬼臉。
惹她們家小姐不快的,她也不喜歡。
還沒走出幾米之遠,身後就傳來周春生吩咐小厮的聲音。
“你們幾個,速去備好軟卧馬車,一同随我去春居樓接公子回家。”
“是,老爺!”
幾個五大三粗的家丁,各個面露喜色,鞍前馬後的簇擁着周春生。
去春居樓,他們想都不敢想,這下可以去開開眼界了。
周春生見家丁一個個臉色谄媚,卻未見他們有所動作,氣就不打一出來。
他伸手在身旁的家丁冒沿上拍打了一下。
“還不快去準備!”
家丁恍然大悟,正了正歪斜的帽子,點頭哈腰道:“是,馬上就去。”
說完,他拔腿就去張羅去了。
不遠處的沈若蕭,冷笑兩聲。
富商就了不起嗎?也不知道這個認親到底是福還是禍。
清早的春居樓門口,周藍玉孤身一人,一襲月牙白的潑墨梅花長衫,手握一柄折扇,左右踱着步。
今日過後,他就翻身了,再也不是一介窮酸書生了。
他滿懷希冀,伸長了脖子不停的在人群中張望着。
這王妃怎麽還沒到啊!不會放他鴿子吧!
正在周藍玉隐隐擔憂之際,忽然,一聲尖酸刻薄的聲音吆喝起傳來。
“喲……這不是我們才華橫溢的周藍玉周公子嗎?怎麽站在春居樓門口啊?”
說話的是一個尖臉猴腮的男子,男子嘴角一顆碩大的黑痣,上面還長着一根粗,黑的長毛。
聞言,周藍玉驚訝萬分,他仔細的端詳對面鋪子前的男子片刻,瞬間臉色就陰沉起來。
“柳全有,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你少在這裏胡言亂語。”
柳全有捋着痣上的黑毛,眼角微斜的瞥了眼周藍玉,手裏還掂着一個熱騰騰的包子。
“想當年我們一起在鎮上讀書那會兒,你就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妄想娶到劉家小姐劉汀溪,如今你都淪落到青樓之地,也難怪連個舉人都沒考上,如何還能妄想娶不到劉小姐呢!”
周藍玉咬着牙,捏着手裏的折扇,扇柄都微微有些彎曲。
“柳全有,我警告你,你說我可以,少扯到汀溪。”
他怎麽樣無所謂,絕對不能讓人辱了汀溪的名聲。
“喲……還眼急了?你又不瞧瞧你那窮酸樣兒,你看到沒,這偌大的包子鋪是我們家的,我可是天天吃肉包,頓頓有酒喝,鎮上的姑娘哪個不想嫁給我,你竟然還敢跟我橫?”
柳全有說着,還故意抓起一個大肉包,狠狠的在嘴裏撕咬着,那樣子别提多惡心。
他嚼着滿嘴的肉包,嘴角溢滿了油脂,他鼓囊囊的兩腮左右蠕動兩口用力一吐。
一口嚼碎的肉餡直接滾到周藍玉白淨的靴邊。
“看到沒?這就有錢人的生活,羨慕嫉妒恨吧!”
周藍玉嫌棄的踢踢鞋角,冷冷的眸子瞥過柳全有。
跟這種人争執,必會降低他的人格!
周藍玉冷嗤一聲,不予理會,他視若無物的擡頭,繼續在人群中張望着。
柳全有見周藍玉無心搭理他,他心生一絲不滿,賊眉鼠眼咕噜轉着。
“周藍玉,你竟敢不理我,欠我的錢不打算還了嗎?”
這下周藍玉再也不淡定了,他怔住張望的腦袋,轉頭盯着柳全有。
“柳有全,我何時欠過你的錢?”
柳全有得瑟的昂着頭,嘴角吹着氣,臉上黑痣上的毛發跟着一顫一顫的。
“你别想賴賬啊!”
他趕忙從包子鋪後面走到前面,向着人群招呼着手,“大家夥快來看看,有人欠債不還,大家給評評理。”
果不其然,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聞聲三五成群的聚集了過來。
眨眼功夫,人群就以周藍玉和柳全有爲中心形成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圈。
“真是看不出來,這公子看起來人模人樣的,怎麽是這種人呐!”
“就是就是,所以說人不可貌相,誰知道他的心肝是紅的還是黑的呢!”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這文弱的樣子,看起來也沒啥錢,估計是迫于無奈吧!”
不管是譏諷周藍玉的還是同情他的,大夥已然認定了他欠錢不還這個事實。
周藍玉憤怒的掃視人群,最後落在柳全有臉上,指尖上的折扇被掄得獵獵作響。
“休要胡言亂語,柳全有,你這是污蔑。”
說完,人群開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周藍玉一甩長衫,手中的折扇一揮,欲推開人群,離開這是非之地。
卻不料,人群中幾個壯碩的男子,生生當在他前面,一把把他推到人群中央。
“怎麽?欠錢不還就想走嗎?老子最看不起的就是你這種人了。”
說話的是包子鋪旁邊賣豬肉的張大刀,他人如其名,腰間别着一把锃亮的鋼刀,赤裸着上身,雙臂環在胸前,兇神惡煞的眦着牙。
周藍玉踉跄幾步,險些跌倒,他環視四周,一陣頭暈眼花。
人群疊擁,到處都是斥責之聲,他這是遇到了無妄之災呐!
忽然,一聲馬兒的嘶鳴聲穿透人群,傳進周藍玉的耳朵裏。
人群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隻見一輛金絲鑲邊,朱色噴染的豪華馬車停在人群邊。
上面下來兩個健壯的小厮,牛氣沖沖的扒開人群,湊到周藍玉跟前。
“大少爺,可算是找着您了,周員外請您去做客,老爺已經先到了。”
周員外?老爺?
說得周藍玉一臉懵,見看熱鬧的人群越來越多,周藍玉心中疑惑萬分,但卻沒有矢口否認。
反而是柳全有驚訝的跳起腳尖,不可置信的指着周藍玉。
“你們該不會疼錯人了吧!他可是個窮酸書生,我們還一起讀過書呢!”
說完,他又走到豪華大馬車邊上,目光羨慕的圍着馬車繞了好幾圈。
馬車邊趕車的小厮,一臉鄙夷的沖他擺擺手。
“走開點,仔細别弄髒了我們家的馬車,你賠不起。”
柳有全瞪了瞪眼睛,有些氣不過,但還是憋屈的忍住了。
誰叫别人财大氣粗呢!不過這絕對不是周藍玉家的!
他沖着趕車的小厮啐了一口口水後,背着手,搖頭晃腦的走到周藍玉面前,仰着鼻子。
“周藍玉,你該不會想冒充什麽周家大少爺吧!你可别做白日夢了,你這輩子隻能做個窮酸書生,這就是你的命!”
笑話,還周家大少爺,那他就是天王老子了!
這吹牛也要有個限度啊!
柳全有得意洋洋,卻不料周藍玉身旁的小厮撸起衣袖,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你是個什麽東西,竟敢這麽跟我們家大少爺說話,找死嗎?”
柳全有沒想到小厮力大如牛,竟把他提至騰空,他晃悠兩下腳尖,心裏一陣膽顫。
“你想……想幹什麽?大……大庭廣衆之下,還想動粗不成?”
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聲音裏透着膽怯,柳有權掙紮的捶打着小厮的手。
小厮不屑的冷哼一聲,直接忽略柳全有的掙紮,轉向周藍玉恭敬道:“少爺,這人膽敢冒犯您,怎麽處置?”
周藍玉有些不知所措,他打開折扇,輕搖兩下,掩飾内心的慌亂。
“你先放開他,聚衆鬧事到底是不光彩的。”
“是,少爺。”
小厮颔首,孔武有力的手臂向前一甩,柳全有瞬間被甩出去數米之遠。
“算你走運,我們家少爺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快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