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塵盯着宣紙,把它高高舉在陽光下仔細審視半響,眼睛笑眯了。
“甚好,甚好,姑娘人如其名,灑脫而不拘小節!”
沈若蕭白了他一眼,一把将毛筆丢給他。
“名也報了,我現在還有點事,等我辦完之後,再來這客棧找你。”
飛起的毛筆直逼楊子塵而來,他伸手握住半空中的毛筆,由于慣性,筆尖墨汁濺了他一臉。
“噗……”
他忙吐着嘴裏的黑墨,臉上依舊笑意嫣然,悄悄的塞給沈若蕭一個玉佩。
“我就落腳在這客棧,姑娘可憑此玉來此找我。”
沈若蕭接過玉佩,透過陽光細細看來,那是一塊成色極好的玉佩。
玉佩澄澈清透,光澤溫潤,一看就價值不菲。
啧啧!
這玉佩,這成色,得值多少銀子?!
沈若蕭喜滋滋的掂了兩下玉佩後,迅速的收進衣袖中。
“好好,這玉我收下了,以此爲證。”
說完,她拉着身側的水蘇就鑽出了人群。
水蘇踉跄的跟在後面,腳下的路都變得有些虛浮。
近來,小姐身體素質怎麽變得這麽好?她都快跟不上了!
“小姐,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春居樓!”
青樓?
她家小姐還真是與衆不同,青樓可是尋常女子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呢,她反倒跟逛街似的毫不介意。
水蘇驚訝的腳下一怔,險些被沈若蕭帶得摔了跤。
她嘟起嘴,滿臉的不情願。
“小姐,又去春居樓幹什麽?
“你不記得了?上回我們去給那春桃姑娘治她的心悸之症,已經好久沒有去複診了。”
“可小姐,你已經救了她一命,已然不錯了,何苦還去與那青樓女子糾纏不休?”
沈若蕭轉回來,一手繞過水蘇的腦袋搭在她的削肩上。
“别這麽不情願,也不要帶着有色目光去看青樓女子,她們也是可憐人,但凡是有一點辦法,誰又願意淪落風塵?”
“那好,但是小姐要答應水蘇,切莫讓自己受到任何傷害。”
“好,我答應你。”
見水蘇沒那麽抗拒了,沈若蕭邀着她就往春居樓去了。
她們才剛踏進春居樓,眉娘便熱情的迎了出來。
“姑娘,你來了,快快,裏面請。”
眉娘推開前面的人群,給沈若蕭讓開了一條道。
沈若蕭禮貌的回以淡笑,繞過人群中多的大廳,直奔後院而去。
“眉娘,春桃最近怎麽樣了?”
“姑娘,上次多虧有你,春桃現在好多了。”
眉娘掩面笑得合不攏嘴,她一邊揮舞着羽扇,一邊在前面引着路。
沈若蕭連連點頭,跟在她身後,來到了春桃的房間。
“咚咚咚!”眉娘敲了敲房門。
“春桃啊!上次救你的姑娘來看你了。”
房内妝上到一半的春桃,立刻停了手,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門口,把門打開了。
“恩人,請受小女子一拜!”
這房門剛一打開,門框前一抹水湖色的倩影,迎面便跪了下來。
古人都這麽喜歡給别人下跪的嗎?
沈若蕭都來不急阻止,她連忙伸手把春桃攙扶起身。
見到春桃,沈若蕭先是一愣,轉而笑意盈盈,連連點頭。
眼前的春桃,一頭青絲柔亮烏黑,紅潤的臉頰圓潤了不少,白皙的皮膚細膩光滑,窈窕的身段也日漸豐腴。
“春桃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禮,見你氣色俱佳,我便放下心來。”
春桃起身,忙把沈若蕭迎了進去,還恭敬的沏了一杯上好的西湖龍井。
“姑娘妙手仁心,不介意春桃一介風塵女子,春桃感激不盡,春桃别無長物,隻得以茶敬之。”
說着,她把茶杯遞到沈若蕭的面前,颔首道謝。
沈若蕭笑的明媚,忙接過茶杯。
“春桃姑娘太客氣了,救人于危難,本來就是醫者仁心,你也不必如此客氣。”
她揭開茶杯蓋子,輕輕吹了一下上面的浮沫,抿了一小口,又關切的看向春桃。
“近日可有什麽不舒服?”說着她放下茶杯,拉過春桃的手腕替她把脈。
“春桃姑娘你現在在恢複期,還是要多多觀察,有任何不适一定要馬上就醫。”
“春桃近日感覺甚好,姑娘的囑咐春桃必不敢忘,隻是……”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春桃面露難色。
沈若蕭見狀,又仔細切了她的脈。
并沒什麽大問題啊?
“春桃姑娘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
春桃眸色黯淡下去,長歎一口氣。
“姑娘,我們樓裏還有些姑娘,不似春桃這般有福氣能遇上您,她們之中有些如今也還受着病痛的折磨,苦不堪言。”
說着春桃擡起衣袖,掩面小聲而泣。
唉,都是一群可憐人哪!
沈若蕭蹙起秀眉,從繡中抽出随身的手絹兒遞給春桃,“春桃姑娘,你也别傷心了,既然這件事讓我知道了,我願盡力一試。”
正好,她研習醫術已有些時日了,隻是一直苦于沒有實踐的機會,這麽一來,她倒是可以好好實踐一番了。
聞言,春桃雙眸含淚,顫抖着道:“姑娘,姑娘說的可是真的?!”
見沈若蕭肯定的點點頭,她握住沈若蕭臂肘的手緊了緊,轉而對着眉娘喜極而泣。
“眉娘,你聽見了嗎?姐妹們有救了,再也不用擔心羞于啓齒不敢就醫了。”
眉娘一張撲滿脂粉的臉,也跟着動容,眸中淚光漣漣。
“多謝姑娘大義,眉娘我這正好有個姑娘身體出了點問題,好幾個月都沒來葵水了,現在正在犯愁呢!”
沒來葵水?
不是會懷孕了吧!
不應該啊,青樓女子一般都有避孕措施的,如若懷孕了,眉娘應當是能分辨出來。
沈若蕭狐疑的凝起眼眸,臉色也嚴肅了起來。
“那你去把她叫過來,今日爲正好得空,幫她瞧瞧。”
“好好好,眉娘我這就去。”
眉娘喜笑顔開,她搖着羽扇忙不疊的就出去了。
片刻工夫,眉娘回來了,她身後跟了一名妙齡女子。
女子一襲紅衣束身,但也掩不住她面色蠟黃,雙眼無神,眼底淤青,瘦削的身體完全撐不起衣衫。
“聽聞姑娘醫術了的,小女子夏枝懇請姑娘救救我吧!”
她進房後,徐徐福身,朝着沈若蕭行了一禮。
這一俯首彎腰的,倒是把沈若蕭驚訝到了。
這女子竟然謝頂了?
女子稀疏的頭發,已經掩蓋不住頭頂的頭皮了。
沈若蕭連忙把她扶起,坐到一側的凳子上。
“不必客氣,來,讓我先看看。”
說着她指着門,吩咐着水蘇,“水蘇,你去把門掩上。”
“好的,小姐。”
保護病人的隐私,是她的第一宗旨。
待門關上後,屋内隻剩下知情的數人,沈若蕭才緩緩開口。
“姑娘,方便告訴一下我,你的具體情況嗎?”
夏枝微微颔首,面露難色,有些羞于啓齒。
沈若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沒事的,生病了就要治,命才是最重要的。”
聞言,夏枝才緩緩擡起灰暗無神的眸子,嘗試放開些。
“多謝姑娘寬慰,我……我……”
說着說着,她又哽咽起來,淚水也在眼眶中打着轉兒。
一旁的眉娘實在忍不住了,一把拂開夏枝,沖到沈若蕭面前。
“磨磨叽叽的,我來說。”
她用扇子拍拍夏枝的後背,快言快語,“這丫頭,也是命苦,在這春居樓也有些年份了,好不容易攢齊了贖身的銀子,原打算本本分分嫁人生子,可偏這時候,她月事許久沒來,起初我們以爲她有了身子,可幾個月下來也沒見她肚子有任何變化,人也日漸憔悴,瘦得都快脫骨了。”
眉娘邊說着,一旁的夏枝埋頭在眉娘的腰側,顫抖着肩旁,已經泣不成聲了。
确實是個可憐人!
沈若蕭擡手,撫摸了一下她稀疏的頭發,柔聲道:“姑娘,你也别焦急,這個病也不是什麽要死人的病,你若相信我,我先幫你看看如何?”
夏枝轉頭,滿面淚痕,渾身無力的靠在眉娘身上。
“姑娘心善,夏枝哪有不相信姑娘的道理。”
說着她費力的擡起手腕,擱到沈若蕭眼前的桌面上。
“那就有勞姑娘幫夏枝看看吧!”
天啊!這麽瘦,簡直都皮包骨了!
沈若蕭忙伸出食指和中指扣在她的手腕之上,細細探着脈搏。
脈搏虛浮,氣息孱弱,血氣不足,周天不暢!
她收回手,放開夏枝的手腕,轉而擡起她的下颚。
“來,你張開嘴,把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啊……”
夏枝按照她的要求照做了,隻是她舌苔厚重泛黃,内火虛旺。
檢查完畢,水蘇立刻端了一盆水在她身側。
她将雙手浸于水中,搓洗兩下。
手還未擦幹,一旁的夏枝又啜泣起來,她指了指水蘇手裏的水盆道:“姑娘可是嫌棄夏枝出身風塵?”
這結論是從何得出的?
沈若蕭一臉懵,待她回過神來,沿着夏枝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立刻了然。
“夏枝姑娘你多慮了,我怎麽會嫌棄你的出生呢!這隻是我的個人習慣,問完診後我都是要淨手的。”
見夏枝面色緩和,她才拿起桌上早已備好的筆墨紙硯,邊寫邊叮囑着,“我看了一下,夏枝姑娘你的情況應當是長期營養不良所緻,這情況急不得,隻能慢慢調養,我現在給你開個方子,你照着方子抓藥來吃,好好調理調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