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方才李氏吩咐丫鬟時的口氣,李氏對于這麽晚了,魏大人還在書房很是不滿,想來,丫鬟去傳話時如實講了,魏大人才會立刻帶着兒子從書房出來,急急忙忙回屋去了。
魏大人懼内?
而且還不是一點半點,是非常懼内。
以前沒聽說過啊。
不過,明卉自己也認爲,因爲前世魏大人救過自己,所以在她心裏,一早就給魏大人罩上了一層正義偉岸的光環,她其實并不曾與魏大人接觸,即使那時她住在魏家,每日見的最多的,除了大夫便是丫鬟婆子,就連李氏,也隻是和她說過幾句話,無非就是勸她節哀順便好好養傷之類的話,她并不曾與魏家人有過深交。
在此之前,明卉從不認爲懼内有何不好,可是今天晚上,不知爲何,魏大人的小心翼翼步履匆匆,讓她看着很不舒服,她也說不清爲何會有這種感覺。
這時,她看到從樹影裏探出頭來的南萍,她做個“走”的手勢,兩條身影,瞬間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路之上,她們彼此沒有說話,直到回了客棧,換了衣裳,兩人這才交換今晚所得。
“我在書房外面,魏大人和魏公子父子二人,如同兩尊木像,在書案前相對而坐,沉默無言。過了好一會兒,魏公子才說,您該敲打敲打姓劉的了,這些日子他愈發過份,這沁州城的父母官,究竟是誰還是他。
魏大人苦笑,我一個小小知州,豈敢去敲打他?
魏公子便道,您不敢,但可以讓别人出頭,我聽說方君文去年調去了都察院,您以前就曾說過,方君文爲人正直,剛正不阿。
魏公子話音剛落,魏大人便打斷了他,說你是不是瘋了?
接着,他便壓低了聲音,後面說了什麽,我沒有聽清,正在這時,有丫鬟進來,說太太不高興了,老爺該回房歇息了。
說來有趣,那位丫鬟進去,外面的小厮都不攔的,直接就推門進去了。”
明卉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方君文!
她聽霍譽說起過這個人,他以前就是禦史,有鐵血之稱,後來在京城得罪人了,外放去了地方,先後辦了幾件大案,許煥在查的那起朱學政貪墨案,就是方君文揭發出來的,因此,方君文立下大功,揚眉吐氣,重又回到都察院,如今是正四品左佥都禦史。
而方君文,與魏大人是同科進士!
他們在京城參加會試時,還曾住在同一家客棧。
當年他們都是年輕人,又住在一起,大家彼此熟識,後來又一起會試得中,同朝爲官,私底下有些交情不足爲奇。
而魏骞提到的另一個人,“姓劉的”,很有可能就是劉老将軍。
畢竟,就在昨天,劉老将軍姨娘的哥哥,還去小李氏鋪子裏找過麻煩。
魏骞想讓魏大人給方君文寫字,檢舉劉老将軍!
魏大人顯然是沒有同意,甚至還說出“你瘋了”這種話來。
令明卉不解的是,魏骞要魏大人檢舉劉老将軍的是什麽事。
好色?
劉老将軍雖然好色,可卻沒有強搶民女,他的那些姨娘也都是真金白銀買進來的。
私自宰殺耕牛?
這事放在尋常百姓身上,那是大事,要上公堂挨闆子的。
可是放在劉老将軍身上,這根本就不算什麽,若是在京城天子腳下,或許還值得禦史參上一參,可這是在天高皇帝遠的沁州,禦史才懶得去管。
既然不是爲色,也不是爲牛,那麽劉老将軍還有什麽事,是能讓魏骞痛恨的?
明卉想起每天早上力夫場上的熱鬧,她微微眯起眼睛。
次日清晨,城門剛剛打開,知州太太李氏,便帶着兒媳小李氏出城了。
在沁州城,魏大人一家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了。
看到魏家的馬車,出城的百姓們全都知道,知州太太和兒媳婦,這是去清和觀上香的。
清和觀與大雲院相鄰,雖然大晉朝重道輕佛,但在沁州卻恰恰相反,清和觀的香火遠遠比不上大雲院。
不過,魏大人的夫人和兒媳,卻是清和觀的常客。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自從魏大人來到沁州之後,清和觀的香火比以前好了許多,一些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也會學着李氏兒媳那樣,每個月都去清和觀拜一拜,走一走,與其說她們是爲了拜天尊,還不如說她們是爲了和知州太太套近乎。
今天便是如此,魏家的馬車剛剛出城,便有幾家大戶人家的女眷也坐着馬車、騾車出城了,在這些氣派的車駕後面的,是一輛寒酸的小驢車,趕車的是個滿臉風霜的中年婦人,坐在驢車上的,是一個老太太和她的孫女。
驢車沒有篷子,老太太和孫女隻是市井小民,沒有那麽多講究,大大咧咧坐在驢車上,東看看西看看。
她們手邊放着兩隻籃子,籃子裏放了線香,顯然,她們也是出城上香的。
老太太便是花婆婆,趕車婦人是她的兒媳婦,大家都叫她萍嫂子,花婆婆的孫女,别看長得瘦,卻有一個氣派的名字。
花胖丫!
清和觀,兩名年輕坤道已經早早地等在山門外,清和觀裏早年沒有坤道,最近幾年,觀主這才從晉中的一座道觀裏,請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坤道甘玉淨來清和觀,并将道觀西側的一處地方給了甘道長連同她的四名弟子四名徒孫修行居住。
自從甘道長來到清和觀,清和觀的香火越來越興旺,吸引了不少女眷前來,當然,知州大人的家眷也在其中。
那兩名年輕坤道,便是甘道長的三弟子符青景和四弟子代青靈,兩人畢恭畢敬地迎了李氏和小李氏進去,其他大戶人家的女眷,也跟在後面一起進了道觀。
如花婆婆祖孫這樣的市井小民,當然就沒有這種待遇了,沒人指引,她們遠遠跟在那一群穿着绫羅綢緞的女眷後面,人家去哪兒,她們也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