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婆子怔了怔,沒有想到大奶奶居然連借口也沒找,就這麽直截了當要問她?
她下意識地去看霍譽,霍譽面色如常,楊婆子心下了然,這位大奶奶在大爺面前說話是有份量的。
也是,他們新婚燕爾,正是熱乎的時候。
明卉見楊婆子遲疑,笑着看向馮氏:“母親,您看可好?”
馮氏連連點頭:“好,哪有不好的,阿金,大奶奶問啥,你隻管說便是。”
楊婆子向馮氏施禮:“是。”
明卉一笑,向馮氏福了福,轉身向門外走去,楊婆子連忙在後面跟上。
明卉沒有走遠,就在院子裏的石桌前坐下,這會兒太陽已經褪去燥熱,微風裏夾雜着花木的清香,讓人身心舒适。
明卉示意楊婆子坐下,楊婆子謝過,在石鼓上坐了半個身子。
明卉問道:“楊大娘在母親身邊多久了?”
楊婆子忙道:“回大奶奶的話,老奴跟着太太十四年了。”
“楊大娘是如何來到母親身邊的?”明卉問道。
霍譽今年二十一歲,五歲那年,馮氏失蹤,之間隔了十六年。
楊婆子說她在馮氏身邊十四年了,那她到馮氏身邊時,是馮氏失蹤後的第三年。
楊婆子聲音裏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哀婉:“老奴父母雙亡,十三歲時被兄嫂賣給了人牙子,老奴自幼做慣農活,粗手笨腳,便被人牙子賣給了一家磨豆腐的,當牛做馬幹了幾年,那家的主人覺得老奴還算老實可靠,就讓老奴嫁給了他家的殘疾兒子,公公是南方人,想着葉落歸根,便關了豆腐坊,帶着一家子回了餘杭。又過了幾年,老奴的男人病死了,膝下也沒有留下子女,公公婆婆良善,讓老奴自行離去。
可天大地大,人生地不熟的,老奴又能去哪裏呢,隻好去打聽,看看有沒有找粗使婆子的人家。
說來也巧,老奴聽說有個北方來的太太,想找個北方口音的,在身邊伺候,老奴便厚着臉皮找了過去,也是緣份,太太一眼就相中了老奴,就這麽着,一晃就過了這麽多年。”
明卉聽到楊婆子提到餘杭,便想起了那個死去的葉霆,葉霆便是餘杭人氏。
“那母親這些年的事你可知曉,她老人家如何流落到餘杭的?”明卉問道。
楊婆子想了想,面有難色,嘴唇動了動,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明卉正色:“莫非楊大娘想對我隐瞞什麽事?”
楊婆子一驚,手足無措:“不敢,不敢啊,老奴不敢隐瞞。”
“哦?既然不敢隐瞞,那就說吧。”明卉神情冰冷,和方才那個又軟又嬌的大奶奶判若兩人。
楊婆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倒是把明卉吓了一跳,面露不悅:“楊大娘,你這是做甚?”
楊婆子砰砰磕頭:“大奶奶,在老奴心中,把太太看得比命都要重,老奴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太太有絲毫不敬,如今太太與大爺骨肉團聚,老奴就是少活十年二十年也心甘情願。”
明卉嗯了一聲:“你對母親忠心耿耿,就更不應瞞着我,做爲兒媳,我理應知曉母親這些年吃過多少苦,再說,方才我請楊大娘出來,母親也是同意的,楊大娘還是長話短說吧。”
楊婆子心中一凜,這位大奶奶.
她咬了咬牙,似是下定決心,明卉看她一眼,道:“楊大娘起來說話吧。”
楊婆子又是謝過,這次卻不敢坐下了,佝偻着身子,似是一下子老了十歲。
“老奴初見太太時,太太是餘杭知縣窦同窦大人的外室。”
明卉一怔,這倒是沒有想到啊。
她示意楊婆子繼續說下去:“窦大人早年曾因甲子案受到波及,發配潮州,好在天恩浩蕩,甲子案昭雪之後,窦大人雖然沒能官複原職,卻也外放去了富庶的餘杭做了知縣。
窦大人的原配卻沒能熬過那幾年,早早便去了,窦大人是在去餘杭赴任的路上,從人牙子手裏買下的太太。
太太那時受了刺激,忘記了所有的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隻是對大爺念念不忘。
窦大人之所以要從人牙子那裏買人,是因爲小少爺身邊無人照顧,便想買個年紀稍大的媳婦子照顧小少爺,于是看中了太太。
可窦大人目光如炬,看出太太氣質不俗,細問之下發現太太是失憶了,便猜測定然是被人拐賣的,窦大人是讀書人,自是知曉這年頭婦人被拐賣後,即使能找回家去,也定是活不下來的,索性便斷了給太太尋家的念頭。
窦大人對太太很是敬重,小少爺小小年紀沒了親娘,看到太太便把太太當成了自己的母親,太太更是把小少爺視如親生,一來二去,窦大人便動了求娶的念頭,可太太卻不肯答應,一來她是被買來的,二來,她還記挂着大爺,雖然不記得前塵往事,但總覺得自己既然有兒子,那定然是有夫家的。
窦大人無奈,便置了宅子,讓太太住在外面,小少爺不肯離開太太,也跟着太太一起住。
雖說窦大人和太太之間沒有什麽,可是在外人看來,太太便是窦大人的外室了。”
明卉對于官場上的人和事知之甚少,更是不知這位窦大人何許人也,但是楊婆子提起窦大人的兒子,她便想起了一個人來。
她問道:“那後來呢?”
楊婆子歎了口氣,道:“窦大人在餘杭待了好幾年,那幾年裏,太太身邊有小少爺陪着,精神好了許多,也很少再做噩夢,老奴打心眼裏爲太太高興。
窦大人是君子,偶爾來看望太太,也是以禮相待,後來小少爺讀書,便是老奴每天接送小少爺去學堂,太太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和老奴一起去學堂裏接小少爺,那時,很多人都以爲太太就是小少爺的親生母親。後來,就連小少爺也喚太太做阿娘,太太聽了很高興,還悄悄對老奴說,她看到小少爺,便想起了她的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