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隻隔着一道薄薄的夏簾,屋外風聲、鳥啼、芸老太太的大嗓門,聲聲入耳。
可不知爲何,霍譽開口後,這些聲音忽然就聽不到了,屋裏靜得出奇。
明卉依然低着頭,她在想,是雙手揉着衣角,忸捏矯揉呢,還是把雙腿疊起,翹起二郎腿灑脫不羁呢?
哪一種更能讓霍譽像吞了蒼蠅一樣難受?
或者“喲喲喲,小郎君,一看你就是宜家宜室的旺妻相,來來來,說個媒吧?”
明卉忍笑忍得難受,頭卻垂得更低:“唔,看似好了,實則病得太久,落下了病根。”
看似好了?
落下了病根?
霍譽明白了,這是暗示她有隐疾,不要以爲她是裝病,她沒裝。
“昨天我讓人送了些熏香,不知你可喜歡?”
其實一踏進這院子,霍譽便聞到淡淡的花香,叫不出名字,也不似尋常花香那般馥郁,很清雅,若有若無,現在明卉就在對面,那花香也變得真實起來。
“喜歡,很喜歡。”
明卉加重了“喜歡”的語氣,她當然喜歡,人傻錢多的土财主,哪個東家會不喜歡。
霍譽的心情立刻晴朗起來,剛剛芸老太太說的話,讓他誤以爲自己送錯了禮物,現在看來,他沒有送錯,明卉是喜歡的。
隻是明卉爲何一直低着頭呢。
明明前兩次見到她,她都是高昂着頭,像隻随時準備自保的小刺猬。
不過,很快,霍譽就發現是怎麽回事了。
那個小丫頭雖然低着頭,可是肩膀一顫一顫的,這是在偷笑?
霍譽回想自己剛才說過的話,好像沒有什麽值得發笑的吧。
算了,還是說正題吧。
“我已經不在飛魚衛了,以後就在骁旗營,骁旗營不用出公差,更穩定,唯一不足的,就是駐紮在城外,要隔上三五日才能回家一趟,遇上忙的時候,可能就要在營裏住上十天半月。”
夏日的傍晚,半明半暗的光線裏,霍譽的聲音如同小橋流水,不急不緩,說的是他現在的差事:“以前在飛魚衛,經常會去執行危險的任務,但是骁旗營不同,骁旗營相對更穩定。這幾年我沒有休沐過,所以存了不少假期,這次上面給了我三個月的長假,現在也隻過了半個月,我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咱們的親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明卉終于聽明白了,這厮繞了一個大圈子,前面都是廢話,最後這一句才是關鍵。
“日程?”明卉猛的擡起頭來,剪水雙瞳宛若兩泓冰泉,森森冷冷。
行了,小刺猬結束冬眠,蘇醒了。
霍譽沉下臉來,迎上明卉的目光,聲音冷冽:“我們訂親時,我便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隻是那時,你年紀小,所以我便多等了四年,如今我已及冠,你也早就及笄,我們該成親了,不是嗎?”
是你個頭啊!
明卉想要反駁,眼睛卻下意識地去看霍譽的手臂,手臂上沒有縛着手弩,再看腰間,腰間懸了一枚羊脂玉的玉佩,也沒有手弩。
明卉長長地松了口氣。
其實霍譽一襲杭綢直裰,一副公子哥兒的打扮,豈會帶上手弩。
隻是明卉已成習慣,她看到霍譽,就會忍不住去看手弩,确定霍譽沒有帶着手弩出來,她的心才能完全放下,神态也才能從容自若。
“你做了這麽多年的飛魚衛,一定有很多仇家,你隻帶一個随從,身上也未攜兵器,就不怕仇家尋仇,連累了别人?”
這個别人是誰,當然就是她這個可憐的小姑娘了。
明明還在說成親的事,怎麽就說到他的仇家了?
霍譽失笑,他的小姑娘還真是有趣,也不知道她那個小腦袋裏都在想些什麽。
“飛魚衛是奉旨辦事,不涉個人恩怨,再說,我抓的那些人,要麽已經斬首,要麽已經流放,自顧不暇,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找我複仇的。”他耐心解釋。
“那你以後也不帶兵器了嗎?我記得以前見到你,你都是随身帶刀的,就連手上也縛着兵器。”明卉一派天真,像極了一個問題多多的小孩子。
小姑娘的面龐瑩白宛若上好玉石,霍譽不由想起另一張臉,小小的,白白嫩嫩,愛笑,笑着笑着就流出口水,會說“臭臭”“香香”,開心了就是“香香”,不開心就是“臭臭”,她那小小的世界裏,隻有香和臭。
霍譽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聲音裏也多了一絲溫暖:“你說的是繡春刀和手弩吧,那兩樣早就交上去了,等我正式到骁旗營報道,就會配發新的兵刃,不過除非是當差,平素也是不會動用的。”
明卉很想問一句,前世你也是早早就去了骁旗營嗎?不過,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又不是每個人都有前世,就像萬蒼南和柳三娘,前世他們與她生死與共,可是這一世,卻也隻是彼此的過客,相見不相識。
“我在保定住得很好,你也看到了,這宅子是我的,重新修葺過,每一處都是按照我的喜好修的,我很喜歡。再說,保定有慧真觀,我想去修行可以随時去,所以我不想成親,成親以後再出家,很是麻煩,還不如不成親的好。”
霍譽深吸了口氣,這是胡攪蠻纏吧,明卉自幼長在道觀裏,如果想出家,爲何小時候不出家,反倒是與他訂親以後,動不動就用出家當借口?
不是她想出家,而是她不想成親。
“我在骁旗營也不是每天都能回家,我不在家的時候,若是你不想住在京城,可以回保定,我從骁旗營來保定,比從京城出發還要方便,在這裏有三位舅兄照顧你,又有姑祖母,我反而更放心。”
說到這裏,霍譽頓了頓,道:“至于長平侯府那邊,你不用管他們,更不用做爲兒媳去晨昏定省,端茶倒水,若是你想,我們也可以直接把家安在保定,我不用征得長輩的同意,隻要你我喜歡就好。不知道隔壁的宅子賣不賣,如果他家肯賣,我們買下來,把這兩個院子打通,修葺好了做爲新房,你看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