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寂靜,無月無星,濃稠的夜色如化不開的硯墨,深沉而單調。
明卉整了整身上的夜行衣,深吸一口氣,縱身攀上牆頭,裏面的院子不大,屋裏亮着燈,暈黃的燭光在窗紙上勾勒出一道淡淡的剪影。
明卉輕靈地跳下牆頭,一步一步向堂屋走去,靴子踩在青磚地上,腳下一陣空虛,一股驚悸從心底沖起,明卉拔地而起,飛身躍向前面的台階,身後的那片磚地,轟的一聲塌陷下去,露出尺寬的深坑。
明卉沒有回頭去看,她知道自己中計了!
要麽這是魏骞爲了自保設下的陷阱,要麽就是給她消息的劉吉利出賣了她!
明卉心中煩燥,她已經二十年沒有北渡黃河了,黃河以北果然是不利她的,她就不該回來。
一個月前,明卉在衙門張貼的海捕告示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再看籍貫和似是而非的畫像,她确定這就是年少時有過幾面之緣的魏骞。
明卉是一個尋客,以尋人爲生。
她爲人尋找失散多年的親人朋友,也給官府尋找通緝在逃的犯人,她在這一行裏很有名,因此,她收取的報酬也很高。
隻不過這一次,她尋找魏骞,卻并非爲了賺錢,更不是替官府做事,而是因爲她與魏家的淵源。
彼時,魏骞的父親是淇縣的父母官。
當年明卉的父親去世,魏知縣曾經帶着魏骞前來吊唁,明家人奔喪而來,魏知縣拿出婚書,力證她确實是明家嫡女,令明家人不得不接受明老太爺修仙修出一個女兒的事實。
再後來,明卉随明家人扶靈返鄉,再回雲夢山時,卻遇雲夢觀大火。
明卉的師傅汪真人連同雲夢觀裏十幾口,全部葬身于那場大火,明卉僥幸未死,她醒來時便是在淇縣的後衙裏,是魏知縣親自帶領衙役和山民救下了她。
明卉在後衙裏住了十幾日,得到魏家人的照顧,後來聽聞魏知縣讓人去保定府送信,讓明家來人接她,那時的她容貌盡毀,不想讓明家人看到她的狼狽,更何況,她也不想嫁給霍譽!
因此,即使傷勢未愈,她還是悄悄走了,這一走便是二十年。
而明卉對魏骞的印象,還是昔年那個青竹般的少年,白皙清秀,斯文有禮。
而此時魏骞的罪名是弑父!
魏知縣有恩于她,明卉覺得,無論魏骞是否真的弑父,她都要搶在官府之前找到魏骞查個清楚。
隻是此刻,明卉無法确定屋裏的人是不是魏骞,現在突生變故,明卉心中的驚悸越來越濃,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這種感覺讓她不安,她雖然爛命一條,可還不想就這麽死了。
就在踏上台階的那一刻,明卉猛然轉身,沖向一側的院牆,她要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她的動作還是慢了,那透出暈黃燭光的窗紙,忽然被利器戳破,映在窗子上的剪影,頓時支離破碎,露出大半個手弩。
明卉越跑越快,身後傳來破空之聲,明卉側身避開,一支弩箭擦身而過,明卉縱身向院牆躍去,就在身子騰空的刹那,第二支弩箭疾射而至,正中她的右腿,緊接着又是一箭,貫入後心
幾條黑影提着燈籠從屋裏走出來,其中一個覆身去看倒在地上的明卉:“還有口氣,沒有死透。”
另一個掏出一隻瓷瓶,從裏面倒出幾滴液體,塗在明卉的發際線上,明卉想要罵人,她前兩天被人偷換的那瓶獨門藥水,原來到了這些人手上。
她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傷她的是手弩,武林中鮮少有人使用手弩,據她所知,慣常把手弩當做武器的,隻有飛魚衛。
魏骞弑父,隻是地方上的人命案子,飛魚衛爲何會參與進來?
這些人是飛魚衛啊,飛魚衛霍譽也曾經是飛魚衛……
一隻手伸到明卉背後,将弩箭拔了出來,鮮血如泉在身下漫延,不知何時,天空裏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浮浮沉沉,如白梅漫天飛舞。
雲夢山上的那幾株老梅,不知還在不在.
明卉的神志漸漸煥散,終于變成一片混沌。
片刻之後,藥水滲透,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被剝落下來,露出一張疤痕累累的臉。
旁邊一人倒吸一口冷氣:“難怪她叫鬼娘子,原來竟真有一張鬼臉。”
先前那人啧啧兩聲,道:“鬼娘子千裏而來,可惜死得太快,沒能說出雇她的是誰。”
雪下得越來越大,漫天飛雪,如敗鱗殘甲。不多時,蕭索凋零的大地便被缟素籠罩,連同冰冷的屍體、幹涸的鮮血、無數的秘密,全部封藏在這片雪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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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